54 五十四(1 / 1)
李蒙睡完午觉,眼神发懵,整个人歪来倒去跟没骨头似的,被曲临寒一把推开,抓住两肩,直视双目。
“馨娘不是叫我们熟悉熟悉环境吗?光熟悉这府里有什么用,等把师父就出来,带着在她府里玩儿吗?师兄认为,咱们有必要熟悉熟悉路线,至少应该弄清楚长老殿在什么地方,打起来了怎么出城,对不对?”
李蒙抱着枕头,枕头支着下巴,脑袋向下磕了一下。
“嘿,那就走着!”曲临寒一把将李蒙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伺候李蒙更衣,李蒙整个儿还没反应过来,只知道衣服来了就伸手,茶水来了就漱口。完事儿曲临寒给他打点整齐,拉到镜子面前一看,是个面色红润的帅小哥,李蒙才搔了搔头,“师兄,咱们去哪儿?”
“别管了,跟着师兄走就是。”曲临寒美滋滋道。
李蒙哦了声,被曲临寒拽着出了府,立于院墙下,有点无语地回头看还挂在墙上哀嚎的曲临寒。
曲临寒压低了声音叫道:“快搭把手!”
李蒙托住他的腿和臀,将人放下地来,拍了拍手,才想起来,好像是不该出来,便掉转了头。
曲临寒被他盯得满背冷汗,心虚但鼓足了一口气喝道:“师弟,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刚不是说得好好的,随师兄上街转转吗?”
“我刚才没睡醒,不作数。”
曲临寒气得一根指头直哆嗦差点杵到李蒙脸上,“你再说一次?”
李蒙面瘫脸,“刚才我没睡醒,师兄,对不住了,你要去转自己去。”说着就要爬墙,不料被曲临寒一把拽住肩膀,曲临寒怕他跑,直接往李蒙肩上蹿,把他摁在墙上,李蒙反手就挠了曲临寒一爪子,顿时曲临寒脸上多了三道杠。
“松手!不然我动真格的了!”李蒙怒道。
“你他妈都给我抓出血了,还不算动真格的!”曲临寒小心翼翼四下窥看,好在他们住的院子本就偏僻,外面丢着几个竹筐,丢烂菜叶子用的,没人经过。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我不告诉别人!”李蒙脑袋扭来扭去,手于空中乱舞,又给曲临寒添了三道杠,不过刚才是右脸,现在是左脸。
曲临寒哎哟两声,一声为了脸上六道杠,一声为了李蒙刚才全身力气都踏在他的脚上。
“不行,你必须去!”
李蒙眉毛一动,“好好好,陪你去,撒手。”
曲临寒本就快按不住人了,一听之下,大喜,谁知道刚一松手李蒙就四处乱瞄,几步跨前,要借竹篓蹬脚上墙了,曲临寒眼疾手快把人抓住,叫苦不迭,“祖宗,咱们赶路赶了快一个月,成天吃虫吃冷饼子,过的那叫人过的日子吗?”看李蒙似有动摇,曲临寒松了手,就在地上一坐,两手双脚一瘫,要死不活地侧头看李蒙,“你回去吧,反正你是个听话宝宝,长不大的天真小孩,就我是闯祸头子,这日子太难过了,等你回去了,我就找个地方,投井算了。回头到底下见了我爹,就说,仇太难报了,反正是个死,死了还能一家团圆不是?活受罪,不如万事休矣。”
李蒙哭笑不得从墙头又掉了下来,把手伸给在地上瘫着耍赖的曲临寒。
“你回去。”曲临寒道。
“别闹了!”李蒙简直没脾气了,扯曲临寒起来,叫他转过身,给他拍干净袍子。
恰是午后,日光温暖,自枝头洋洋洒洒铺叠到地面。李蒙想了想,抵着曲临寒背心,把他往外推去。
“上哪儿逛?先说,大街上你不要说话。”
曲临寒把李蒙抓过来,使劲揉了一把,大笑道:“师弟你是个好人!”
自打进了十方楼,李蒙甚少有这样只顾玩乐,什么也不去想的时刻,顿时感慨,有个师兄也是好的。两个都是少年人,凑在一处自有耍不尽的好处,街头斗鸡走狗,南湄的吃食大多古怪不曾见过,一路行来都是李蒙在问话,曲临寒就乐呵呵跟着。
一碗酸辣滋味的鱼汤下肚,李蒙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再吃不下了,看了眼天色,“这也逛不少时候了,咱们回去了吧?”他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让别人听见。
“嘿嘿,我知道个好去处,跟着师兄有肉吃。”
“哎,别说吃的了!”李蒙叫苦不迭,忙忙摆手,食物顶在嗓子眼儿里,再听见“吃”怕要当街吐了。
曲临寒伸长胳膊一臂勾住李蒙的脖子,李蒙为了防止吐出来已经竭尽全力,脚步虚浮跟曲临寒走了。
于寻常百姓,已是晚饭前最后两个时辰,撑过去放饭。
花街柳巷的姑娘们才起早。
李蒙鼻子灵得很,刚到巷子口,鼻子一抽,就忙着把脖子上章鱼脚一般挂着的胳膊拽开,站在原地死活不肯走,朝曲临寒道:“银子在这儿,五百两够不够?”他摸出一张崭新的银票,忽然想起这在南湄,没法兑银子,把银票塞回去,取出一枚光灿灿的金锞子,“够了吗?”
“不是要钱,师兄难道没钱吗?”曲临寒声调拔高,把金锞子抓了过来塞进兜里,笑嘻嘻凑到李蒙耳畔,“师兄看你成天翻那本册子,定是心思活络了,咱们习武之人,不玩那套虚的,有疑惑就应当践行求解。”曲临寒边说边就抓着李蒙挺阔大步往花街行去。
家家门前挑挂彩灯,其中一间甚是奢华,彩绸遍扎在一杆大旗上,楼前挂了满幅的红灯笼,现是白天,不知晚上这些红灯齐齐点亮,会是怎样风景。
曲临寒眯起眼,“就这一间罢。”
李蒙好不容易从曲临寒胳膊底下钻出,前有擦脂抹粉的鸨母,后有柔弱无骨抛媚眼的花娘,真没处下脚,只好局促地和曲临寒挨着站。
“有小倌儿的没有?”
听见曲临寒粗声问,李蒙才想起来,在南湄说大秦话不好,果然鸨母一愣,旋即绽开笑容,“咱家是没有,不过从别家借来两个不在话下。”
曲临寒挤眉弄眼打量李蒙一番,“两个难以消受,要一个,成熟一些,会体贴人。给我这小弟。”
李蒙大窘,满腹冲动想要拔腿就跑,但南湄的姑娘比大秦还要奔放,只要离曲临寒稍远半步,就有人往李蒙身上靠。
“再挑两个模样好的姑娘,性子爽朗大方一些,上来陪爷们儿说说话。”曲临寒大模大样地说,带着李蒙随鸨母上楼。
才在房间里坐了不过盏茶时分,李蒙就坐不住了。曲临寒简直如鱼得水,大抵真是憋坏了,径带着俩姑娘中的一个,跑到里间去翻云覆雨了……
一想到曲临寒也才十六岁,比自己大几个月而已,李蒙便如坐针毡,不知是羡慕还是鄙视。
“公子是大秦人?”
鸨母和花娘都能生涩地说几句大秦话,而且听曲临寒的口音,生意人格外机灵,与李蒙也自然用大秦话交谈。
李蒙摇了摇手,指了指里间,正色以南湄话答:“远方的朋友,来大都找我办货。”
花娘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些,盈盈笑道:“怪道公子不像个性急的……”大概一时切换不回来,花娘仍说着生硬的异国语言,柔软的小手摸到李蒙胸膛,薄红镀染香腮,“想不到公子是勇武之人,想必在床上,也不会输与您那位朋友吧?”温软的身体就往李蒙身上靠。
李蒙猛然后撤,险些令花娘摔在席上,忙手足无措地扶住她,又忙着撤回手,正在尴尬,叩门声响。
花娘脸色一僵。
“我去我去。”李蒙好不容易得了这空荡起身,毫不迟疑去拉开门。
门外一人长袍以素色腰带束出纤瘦腰肢,赤足,脖子上一圈不知道什么伤痕,红色伤痕,雪白皮肤,刺得李蒙心头一跳。
“青奴请服侍公子,是否方便?”
那声音也好听,像是一泓清澈见底的溪水。
“¥%%¥&%……&”
李蒙不及言语,身后花娘便以南湄话叽里呱啦了一堆,全没听懂,只听得“贱奴”二字。男人眉目中带着一丝隐忍,却没回嘴,只默默听了一会儿,抬头看李蒙。
这辈子李蒙还没被这种眼神盯着看过,就好像那双眼睛,饱含着千言万语,这个男人,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这让李蒙觉得不可思议。
“隔壁……隔壁可还有空房?”李蒙硬着头皮向自称“青奴”的男人询问。
青奴目中顿现出打量的神色,嘴角略弯起,“公子请。”
李蒙关了门,听见一样东西砸在身后门上,不大好意思道:“我师兄……我朋友叫了两名花娘,他却只伺候得一个。”
李蒙随青奴来到后院,房间位置偏僻,况乎白天,整个楼里都没几个客人,李蒙好奇瞥了一眼门上挂锁。
“这儿?啊呸……不是说你!”猝不及防兜头一盆冷水,李蒙提起袖子,抬头一看,楼上一个小丫头本来双手合十想道歉,看见青奴便砰一声关上了窗。袖子上残存着斑驳狼狈的脂粉,李蒙欲哭无泪。
“公子稍等片刻,奴去叫人来开门。”
李蒙被他的自称雷得七荤八素,等青奴返回的间隙里,一直在想怎么婉转地跟他讲自己是来陪人逛的。
开房又要银子,被青奴拿带笑的眼睛打量,李蒙满面通红,摸出张皱巴巴的银票。
“不对,不是这个,这个。”胡乱翻出碎银来,不能用官银,改天得找馨娘要点银子,李蒙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
进房间后,李蒙忽然想起一事,朝青奴道:“不关门,掩上,掩上就行。”
青奴似愣了一瞬,不过会意,打了个手势,示意李蒙进里间。外间里有屏风,里间有扇小门隔开,把小门一关,外面关不关门倒不打紧了。
李蒙这才知道,小倌儿会错意,以为要在隐秘之处行事,那外头是用来喝茶对弈弹弹琴,这下好了,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上次和锟铻、小玉同处一室,虽也尴尬,但话一说开,锟铻犹如温和的兄长,李蒙不禁把他当作了可以解惑的朋友。
青奴一关上门,李蒙才刚喝了口茶,就见男人在自己面前宽了外袍,下赤条条,里面什么都没穿。
李蒙忍不住“噗”一口茶喷了出来。
青奴见怪不怪,大概把李蒙当成个初次上妓馆来,而且不点女人点男人想必是为了尝尝鲜的富家少爷,应付起来,手段娴熟。
他走动时,健瘦的身躯一览无余,李蒙视线总无法避免瞥见他胯间。
没有师父大……
唔……李蒙腾地红了脸,只觉脑仁心痛得不行,惨不忍睹地一手按压额角。
青奴跪坐到李蒙对面,他的皮肤白皙,手指瘦而长,给李蒙斟了一杯酒。
李蒙忙摆手,只是不由自主看青奴身上尚未消的伤痕,他皮肤很白,以至于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格外醒目。
“公子不必在意,已不疼了,不会影响奴服侍公子。”
李蒙收回触及青奴臂上红痕的手,一时喉咙发干,目光不知落于何处妥当,“怎么弄出这么多伤?”
“公子是大秦来的?”
这一次李蒙却不像回花娘那般敷衍,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青奴说话的口音,竟像是中安来的,那是大秦的都城,要辗转到大都来,凭这么个瘦弱的身板,实在叫人难以想象。
“跟着朋友来办货……”李蒙总避不开眼前白花花的肉体,一手掩着双目,“你快把衣服穿上,我们谈谈情,不办事!”
青奴莞尔,在李蒙还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将他袍带扯开,一手钻入他腰中,拿捏那处敏感的软肉。
李蒙啊啊叫了两声,猛然发力,将青奴推了个趔趄,满面通红地坐起,气喘吁吁地套上衣袍。
青奴全身光赤地跌翻在地上,侧身屈起一腿,竟不显得狼狈,架势像也学过武,但刚才推那一下似乎连李蒙不使上内力都撑不住。李蒙又觉不大好,要扯他起来,但需防备他再次扑上来,一时有点犹豫。
“你还是个雏儿。”青奴自坐了起来,随口揶揄,神色自若不见半点狼狈走去将长袍披在身上,腰带不束,就那么敞着白皙胸膛,与李蒙对坐。
大概不穿衣服他觉得更自在,李蒙胡乱想着,给青奴倒了杯茶赔罪道:“我、我真是陪人来的,要是耽误你生意,大可先回去,我这里钱照结,不妨事。”
青奴端着茶,并未就饮下,看着李蒙问:“你是大秦人?”
那语气与先前大是不同,李蒙听了出来,便道:“嗯。”
“不像是生意人,是来采药炼丹增进功力的?”
李蒙想起馨娘曾说武林人士也会冒险到南湄来,恐怕正是为了取得大秦不可得的珍贵药材回去炼点增进功力的药丸子吃,这一说他知道,便点头,双目直视于青奴,“你也是大秦人,还是中安来的。”
“奴不饮茶。”青奴随意倒了杯酒,与李蒙碰杯。
李蒙忌惮这种地方的酒里都有催情之效,不喝酒只喝茶,那青奴喝了酒之后,成片红浮上肌肤,他胸口也有不少印记,却不是鞭子了,敏感之处竟似残存着咬痕。青奴一片坦然,根本不怕人看,李蒙反倒看得满脸发红了。
“你也是江湖人?只身一人来南湄,其中艰险,不足道哉。”李蒙试探道。
青奴笑道:“奴不是自己要来,迫于无奈耳。不过有一高手,与我一般,被人挟持而来,同是为人挟持,奴堕为污泥身陷烟花之地,同伴却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祭司大人,不知道是否上辈子高香烧错了神,不提也罢。”他口吻听着不像嫉恨,反有几分惆怅感叹。
那青奴少遇到谈得来的人,南湄话他一句也不会说,今日难得遇见李蒙,看出他根本是个不会与人周旋,才信口闲聊起来。
只见青奴满饮两杯,根本不管李蒙发愣。
第三杯刚满上,李蒙发了疯似的抓住他手腕,逼视其双目,沉声喝问:“谁带你来南湄的?是不是叫安巴拉?还是圣子……你同伴现在怎样?住在何处?受伤了没有?”
一连声发问,青奴愣了片刻,淡笑道:“你该不是,在关心奴,想赎奴出去吧?”一句玩笑,不想李蒙即刻答应。
“有何不可?你值多少钱?我这就回去取银子,大秦好男儿,怎么能呆在这种地方,你等着!”
李蒙一阵风似的刮出了门去,青奴半晌不知所措,回过神时,左手搭上右手腕,似还能体味少年人的火热。恐怕不会回来了。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预备将房内所备与客人享用的果品、茶酒一起用了,再小睡片刻,才回自己住处。
不料刚喝完酒,正在打盹,外间吵闹。
李蒙取钱回来,正与青奴的老板商量,要将人赎走。
青奴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李蒙与人开口,手指却在门上抠紧。究竟那人把自己放在小倌馆之中,不管白天晚上,但凡有所需,不由分说就是一顿猛操。青奴一直认为,即便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那也不会轻易遭到丢弃,他没想过要跑,也从不怂恿客人为自己赎身,因为他总隐隐存了一个念头,像是与那人没有说出口却彼此都知道的约定,那人一定打好了招呼不许自己赎身,他不会自讨没趣。
“二百金,加十两银子,连他那些衣服一起。”李蒙想过了,不能让青奴光着出去。
“公子慷慨,莫敢不从,傍晚时将人送去公子府中。”素来对青奴没一张好脸的中年男子,此刻躬身温言应答,浑似化了个分|身出来,看得青奴直咂舌,近乎目瞪口呆。
于是曲临寒买了一顿好醉,出门时仍然意犹未尽,俩人既没惹事也没出事,心满意足转回馨娘府邸。
傍晚,下人通禀,让李蒙去角门上接人,曲临寒正在制烟杆,打算讨好赵洛懿用的,抬头看见李蒙已经起身,问:“什么人?半天你就交上朋友了?你不是惹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风流债吧?”
李蒙只当没听见,接了人进来,曲临寒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青奴拎个包袱,站在廊檐下,朝曲临寒抛了个媚眼,顿时曲临寒一阵恶寒,眼睁睁看人进了屋,才撩起烟杆拽住李蒙,唾沫横飞地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