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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夜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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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迷迷糊糊睡着,外间传来激剧的鞭炮声。

“……”李蒙直起身,担心地看赵洛懿,震天响的鞭炮也没能把赵洛懿惊醒。

李蒙想起来食盒,起身去放到门外。

外面霍连云站着,像要敲门的样子,见到李蒙,又半眯起眼,往黢黑屋中瞄了眼。

“你师父已睡了?”霍连云问。

李蒙心虚地撇开眼睛,手指交互抠来抠去,“师父出去一日了,回来很累。”

好在霍连云没有多问,府衙守岁和放烟火不在这间院落,不过满院的红灯亮得煞是好看,红,是年的颜色。

李蒙身上的袍子,也恰好是昨日做的红袍子。

“过来。”霍连云说。

李蒙亦步亦趋跟着他,霍连云忽然想起一事,吩咐李蒙去他屋里把酒抱出来,另有一只食盒,也一并取来。

李蒙一一照办。

回来时霍连云像个孩子似的,一手烟火棒,一手火折子,正努嘴在吹。

“……”李蒙放下酒坛,去厨房取来碗,看见霍连云已在放烟火。

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愈演愈烈,李蒙有些担心地瞥一眼赵洛懿的屋子,门窗皆暗着,应该没醒。

“你不来放?”霍连云朝李蒙扬了扬手中烟火棒。

李蒙怕他生疑,只得缓缓走去,霍连云伸出右手,袖口略滑下,闪烁的烟火照出他缠到手腕的纱布。

霍连云扯下袖子,抬头看见李蒙已经拿着烟火棒自己玩儿了起来,在空中画圈圈,火光连成一串,一忽儿是圆圈构成的炫目花朵,一忽儿是一双蝴蝶翅膀。

终究还未长大啊。霍连云暗叹一声,走去数步踏上院中柱子,身轻如燕,行走于梁上如履平地。

李蒙见霍连云上了房顶,本觉得好玩,火光映照出李蒙面上喜色。只见霍连云如同为他一人表演似的,在屋顶上以烟火棒画出图案,火焰皆是转瞬即逝,但刹那绚烂已足够让人铭记。霍连云面朝东方,手中烟火棒有规律地划动。

李蒙歪着头看了大半晌,这到底画的是什么,既看不出是什么花儿鸟儿,也看不出是什么福寿祝祷的字。

片刻后霍连云手中烟火燃尽,从房顶跃下,站在李蒙面前吐白气,“许多年不曾这么畅快玩过了,你师父怎今日睡得这样早?”

李蒙本有些紧张,霍连云走去拍开酒坛泥封,单手注入碗中,没有看他,他脑中飞快思索,便道:“白天师父去花楼了,至天黑才归,想是花娘留他一日,这才累了。在楼里他也喝了酒,酒上头便身软乏力,而且师父说吃了一肚子黄汤,晚饭都不想吃的,被我劝住了。”

霍连云喝了口酒,示意李蒙坐过去,点漆般的眼一直注视他,令李蒙心里砰砰直跳,手心出汗。

“还没见老四喝醉过,你不该就让他睡了,合该让我见见你师父耍酒疯。”霍连云笑道。

“那我去叫他起来。”李蒙讷讷道。

霍连云哈哈大笑:“你小子是想挨一通好揍?怎么还和两年前一样呆头呆脑。”顿了顿,恍然大悟,摇着头,“不过也算随你师父。”

李蒙闷不吭声,霍连云将酒碗推到他面前,屠苏酒药味四溢,李蒙在家时父亲不许饮酒,好奇得不行,早已等不及了,啜了一口,听见霍连云说话。

“这酒本应让年纪最小者最先饮,至于长者,年纪最长的留在最后。若在瑞州,该甘老哥哥饮最后一杯。你今日买了这许多,我们也喝不完,中有药性,少饮为妙。”霍连云端起酒碗,凝视那黑瓷,颇有感慨,“不过,今年不在楼中,就我们三人,无须计较这么多。”

李蒙才喝了半碗,就有些双目发饧,忙使劲眨眼,忍不住问霍连云:“二师叔,您为什么,要入十方楼,做杀手。您不是……靖阳侯么,那样高的官位……”

“你觉得是为什么?”霍连云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李蒙想了想,说:“要么您不喜欢朝廷拘束,愿意逍遥江湖。”

霍连云微微笑,眼睛眯成细线,拢在袖中的手摸到腕上绷带。

“要么,您是十方楼在朝廷的人。”李蒙喝完一碗屠苏酒,困得不行,软绵绵趴在桌上。

“为何你不猜测,我其实是朝廷安插在十方楼的人呢?”霍连云问。

李蒙摇头,咧嘴笑道:“您对楼里弟兄们有情有义,我亲眼见过你帮甘老头烧水,帮小七扎风筝,给瑶瑶画像绑头发,对师父更是以命相护,没有人当奸细是这么当的。再说了,您怎么会害楼里弟兄们,二师叔才不会……”李蒙嘟囔道,眼角发红,脸趴在石桌上,石桌冰冷,也没有惊醒他半分。

霍连云脸上笑意褪去,目中浮现出寂寥的神色,又或是哀戚,遥遥望向此刻已又寂静下来的夜晚,当已过了午时,守岁的阖家都围着火盆叙旧或是对弈玩耍,不守岁的长辈多半已经睡下。

倏然一缕微风袭来,令霍连云缩起脖子,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弯下腰,看李蒙半晌,眉峰微蹙,将他抱起,走至李蒙睡的那间屋前,侧过脸,看了眼赵洛懿紧闭的屋门,似乎有些为难。

霍连云抱李蒙进了自己所在的房间。

半夜里,李蒙觉得口渴,醒来找水喝,迷糊之间,踩到一团东西。

“要什么?师叔给你拿。”温润的嗓音,是霍连云。

李蒙耳根子一烫,这才发觉身上湿冷的外袍已褪,他睡在霍连云的床上。

“是不是喝了酒口渴?”

李蒙尚未回神,听见霍连云问话,只讷讷点头。

喝水时李蒙腿仍搭在霍连云腿上,他夜里睡觉总是不老实的,把杯子还给霍连云。霍连云手搭住他的肩头,令他躺下。

李蒙忍不住问:“师叔,怎么我在你这里就睡了……我是不是喝醉了?”

“没想到你一碗就倒,白买了四坛,我也喝不了,带也不好带走,明日问过你师父再说。”霍连云闭着眼,耳力愈发敏锐,听李蒙吐息便知他没有睡着。

屋脊上一排黑影有序踏过,为首一人,手中执九蛇头金杖。

一名手下小心翼翼单膝跪在瓦片上,将一小片瓦挪开些。

李蒙翻了个身,半夜醒来,总是不大困,眼睛适应黑暗之后,看见霍连云挺拔的鼻梁,修长的睫羽,眉棱有力,额头丰满形状完美。

霍连云真是好看。李蒙忍不住耳朵仍发烫,复掉转头,一块光斑漏在帐顶。

李蒙疑惑地看了半天那方形光斑,感觉甚怪异,没来得及做反应,光斑晃动两下,消失不见。同时,李蒙听见瓦片移动的声音。

“师叔、师叔……”李蒙小声叫道。

霍连云没有出声,一手于被中蓄力,打算若李蒙有所察觉,就拂他睡穴,令他暂时睡去。

李蒙却没再出声,霍连云睁眼,看李蒙已经又睡下了,放下心睡了。

片刻后,李蒙下床,弯腰穿鞋,肩头忽被一只手搭住,料是霍连云,便道:“师父喝醉了,做徒儿的理当去看看,要是他夜半醒来也要吃杯水,无人服侍,不大妥当。师叔自己睡吧。”

霍连云出指如电,李蒙却像只兔子似的,先于他动手已窜了出去。

“……”

经过桌边,李蒙看见桌子上躺着一小面圆圆的镜子,微微发亮。

看来他这个师叔,也深知自己容貌俊朗,还爱照镜子。李蒙嘴角弯翘,走到门口,跟霍连云行了个礼,便退出屋。

霍连云眉毛紧紧蹙起,手指屈起,捏住被角,心念电转:要是他去施以援手,南湄人无法得手,赵洛懿还要随他回瑞州,以后可以想办法再弄走他,这都是其次,但南湄人会不会露出马脚,让赵洛懿察觉,自己是通风报信之人,就不好说了。一旦身份暴露,那恐怕真的只能让这对师徒彻底闭嘴。霍连云自知杀不了赵洛懿,复又躺下,以被子蒙头,朝床里睡下。

李蒙外袍拿在手上,打算在他师父那里睡。隔壁他自己屋子房门大开,李蒙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放轻手脚,靠近赵洛懿那屋。

屋门虚掩,只有一指宽的门缝。

李蒙本有些不确定,离开赵洛懿房间时有没有关好门,但一想为了挡住往内窥看的霍连云,他确实关好了门,也许有人潜入屋内,他得小心行事。

一股凉意抹过李蒙的后脖子。

李蒙:“……”

刀刃围绕李蒙颈子,转到前面颈侧。

出现在李蒙面前的是白天带人四处打听赵洛懿下落的外族,舌吻贴着外族人的耳朵。

“你的刺青不错,晚上看来很美。”李蒙诚恳地说。

“多谢。”外族以夹生的大秦官话回。

“其实我不大会功夫。”

外族没理会,李蒙伸手摸了摸他的九蛇杖,上面铜质金属环发出叮当之声。

“不要乱碰。”

李蒙举起手,示意自己不再碰了。他的鼻子轻轻抽了抽,偷偷瞥一眼外族,外族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

“嘘——”李蒙抑扬顿挫吹起了口哨。

外族站了会,对身边手下叽里咕噜几句,那手下过来握住挟制李蒙的刀,外族首领掉头就走,李蒙在后面小声喊:“顺着走廊走到中间那扇门,右拐,直走,再顺着走廊拐,走到底,最末那间房间可以出恭!”

外族首领嘴角勉强抽了抽,闷头前行。

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外族的手下却无动于衷,李蒙简直怀疑他闻不到。

“……”李蒙使劲吞咽了一下,脑中闪现出好几个片段,在瑞州时,不止一次他闻见的气味,旁人却一无所查,昨日霍连云在屋里耽了那么些片刻,才放他进去,所有东西都收拾齐整并无异常,霍连云也神色如常与他说话,让他去买酒。难道霍连云自己不觉得屋里有浓重的血腥味?

“喂,小哥,你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了吗?”李蒙扯嘴角似讨好地笑了笑。

“……?”手下怪异看李蒙一眼,把刀架得更稳。

“……”李蒙不再说话。

去解手的领头人还没回来,一看那人便是个高手,要是赵洛懿放倒了屋内人,应该这时候就通知他赶紧跑。

李蒙又想吹口哨,但皮肤黢黑的外族眼白冷冽对着他,一副“别动哦,动就宰了你”的模样。

又站了会,领头人回来,不大舒服地整了下裤腰带,手下忙帮他将九蛇杖拿着。

领头人整理好裤子,叽里咕噜对手下下令。

李蒙就见那手下去开门,心内狂嚎:射死他!砍死他!杀死他!师父天下第一!

手下身形隐入黑暗之中,领头人解决了某些人本能的问题,得以心绪平和得仔细端详李蒙,见他面无表情,神情淡漠。

“我们见过……”

李蒙心里一沉。

“白天,跟丢你,他就出现,你们是一起的。他是你什么人?”领头人瞥一眼屋内。

李蒙本不想说,但脖子豁拉开一条血痕,外族头领是玩真的,他祖奶奶的,这些人怎么都知道他怕死啊啊啊?他看起来就那么不像硬骨头吗啊啊?等他报完仇一定要让人严刑逼供一番并且誓死守卫组织的秘密!

“我……”“顶头上司”还没说,方才进屋的人又匆匆返回,对领头人叽里咕噜一番,那人提起李蒙的后脖子,脸色难看之极。

是坏消息,可能赵洛懿已经逃脱而且他们的人都被放倒了。李蒙一盘算,急忙压低声音道:“他是我师父,我对他很重要,你,带着我,他一定会自投罗网。”

李蒙懦弱的求饶让那领头人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但别无他法,只得抓了李蒙去。

李蒙回头看了眼霍连云没有亮灯的屋,不知为何,他私心里不想连累这位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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