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义庄(1 / 1)
入夜,浓重的乌云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渐渐遮蔽黯淡的月光。间或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尖叫着飞过树梢,拍打翅膀的声音,格外响亮。
还没到亥时,可这座位于紫金山下的小县城,已是万籁俱寂。
县衙里,婢女阿措在厨房洗涮。
身为县令的肖遥,着一袭竹绿常服,在院中负手而立。
她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肤色白皙,细腻的好似极品羊脂玉。眉色不浓不淡,眉形不粗不细,一对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她的瞳仁很黑,眸光清澈透亮。
长长的浓密睫毛宛若一对墨色蝴蝶,在她眼底形成一道重重的暗影。出众的五官集合在一起,搭配他尖尖的瓜子脸,愈发衬托的相得益彰。
尤其是肖遥眉宇间的英气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淡的,阴柔的气息杂糅在一起,毫不违和,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娆美态。
肖遥目光放空,望向远处。
阿措从厨房出来倒水的功夫,看见肖遥失神的模样,轻轻叹息。她知道肖遥还在想上午那件灭门案。
一家三口皆是一刀毙命,死者的女儿花白氏言之凿凿,一口咬定就是未满十六岁的袁小暮所为。
刚想说几句宽心的话,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东跨院的方向而来。
肖遥收回目光,循声望去。
任捕头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清晰,他边走,边道,“大人,义庄出事了!”
肖遥秀眉微蹙,任捕头为人沉稳踏实,从不慌乱,今儿这是怎么了?
义庄出事,肖遥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会是通叔出什么意外了吧?”
任捕头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嗐,我也说不清楚。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措赶紧擦净手,点上两盏灯笼,出来递给任捕头,还不忘嘱咐,“天黑路不好走,照顾好大人。”
心事重重的任捕头胡乱应了,接过来,跟在肖遥身后,往义庄走去。
通往义庄的路较为冷清,街道上寂静的能听到两人略显急促的喘息。任捕头浓眉紧锁,不发一言。
不知走了多久,任捕头忽然沉声问道,“大人,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这个世界,有人必然有鬼,有神就会有魔,有作恶多端的,就肯定有天道报应。所以,“我信!”
任捕头得到肖遥肯定的答案之后,又沉默片刻,才道,“我也相信有鬼神。可我以前一直以为精怪妖魔,是活在画本里,吓唬小孩子的……”说到此处,任捕头把余下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肖遥偏头看向任捕头,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能令任捕头如此不安,但她并没追问,她能感受到,来自于任捕头身上那股始终无法平复的情绪。
两人来到义庄,就见通叔双臂环膝坐在门口,下意识的紧咬下唇,颌下白须微微不住抖索。肖遥甚至觉得他紧缩的肩膀也跟着一起轻颤。
通叔看守义庄快二十年。任捕头十七岁当捕快,三十五岁当捕头,在衙门当差差不多三十年了,这俩人什么没见识过?
肖遥挑了挑眉,今晚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通叔抬起头来,见是肖遥跟任捕头来了,心中大石落地,缓缓站起身来,“大人。”抱着肩膀的手略微松了松,目光越过肖遥,看向任捕头,问,“跟大人说了吗?”
“这事儿说不清楚,大人亲眼看见才能信。”
肖遥看看他俩,“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忍了一路,这都到地方了,也该说个所以然了吧?
任捕头眉头皱成了深壑的川字,“大人,您跟我来。”说着话,脚步不停,一路进到义庄里边。
这里是存放尸体的地方,令人作呕的尸臭常年弥漫。通叔怕熏着肖遥,特意在燃起的火盆里浇上浓醋辟味。
肖遥跟在任捕头身后进来,觉得这里不光是尸臭跟醋味,好像还有些酒气。
正想问,任捕头在前头解释,“后天就是五月节了,这不嘛我傍晚来给通叔送粽子跟雄黄酒,谁知进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绊了一跤,酒洒在尸体上……”
这三具尸体就是花白氏的爹娘跟弟弟,待案子判了就可以领走安葬了。
通叔就把他们放在离门口比较近的位置,方便搬动。正因如此,任捕头酒壶跌碎在地时,酒都溅在了离门口比较近的白老爹身上。
闻言,肖遥心情放松下来,还当是什么事呢,“林仵作已经验完尸了,酒洒了不碍的。”
“大人,酒洒了是没什么大碍,可是……您自己看吧!”
任捕头说着,撩开蒙尸体的白布。
随着白布一点点揭开,肖遥浑身的血管都被冻住了似得,凤眼圆睁,嘴巴张的老大,能塞得下一个鸡蛋。
白老爹的尸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僵硬的白蛇,大概有肖遥手腕粗细,一米多长,蛇尾稍稍卷曲。
这条蛇通体雪白,鳞片黯淡无光,蛇眼半闭不闭,露出一点墨绿色的眼珠。在它身上七寸的位置,是一个血窟窿,像是只诡异的独眼,嘲讽着世人的无知。
肖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花白氏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大人,民妇一家住在紫金山上,平时靠采药换些米粮过活。三年前,我嫁给了山北的花大郎为妻。平日里一有空就回娘家,帮忙干活。
昨天,我跟往常一样,快晌午时回去,寻思着吃过午饭,帮娘晒点菜干。
可做好了饭,小妹红红还没回家。她才七岁,正是爱玩儿的时候。爹娘弟弟为了生计顾不上她,她都是一个人在山上玩,吃饭的时候回来。
过了晌午,小妹也没回来。娘跟爹就慌了神儿,怕她遇见坏人出什么意外。于是,爹娘弟弟出去找,留我在家等小妹。
我在家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他们回来。小妹也不见人影儿,我急的不行,就想出门看看。
谁知走出不多远,就看见爹爹他们倒在地上……
当时,娘还剩一口气,她亲口说是袁小暮干的……”
一瞬间,那些碎裂的片断拼凑在一起,堆叠而成肖遥想都不敢想的事实。
怪不得袁小暮总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肖遥第一眼看见袁小暮,就觉得他眼里的内容很多,心思很重,似乎比同龄人更成熟。
而当袁小暮听说自己被指控杀人时,并不害怕,也不惊讶。但是,他见到花白氏时,表情却是极其复杂,有震惊,有讶异,还带些……仇恨跟敌意。
肖遥也很纳闷袁小暮的表情变化为何会如此古怪,现在想来,袁小暮从一开始就知道,花白氏一家不是人!而是蛇!
任捕头早就预见肖遥会有如此反应,也不催促。跟通叔退到旁边,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肖遥觉得身上渐渐回暖,她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任捕头,他们、是否都变成蛇了?”
“是!我们把雄黄酒依次倒在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变了!”说着话,撩起其余两具尸体上的白布,下面两条僵硬的白蛇,赫然展现。
肖遥只觉得晚饭在胃里上下翻腾,她拼命压制,才没当场吐出来。
任捕头这半辈子遇见的事儿不少,可那可怕而又诡异的一幕,现在想来,仍令他心有余悸。
“大人,您看这事……”
即便任捕头知道问的不合时宜,他还是得问。终归得让肖遥拿个主意才是。
“先别声张。一会儿你们把这几具尸体抬到义庄后院藏好,无论是谁,都不能擅自查验。”
“大人,此事是否能跟林仵作、白师爷言明?”任捕头思量片刻,问道。
林仵作心细如尘,白师爷足智多谋。“也好。明日清早你带他们来看过再回衙门。”
“是!”
肖遥长叹一声,头顶那片乌云压得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