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下对弈（1 / 1）
“两尺方案，天地乾坤。”下棋可是个大学问。
包围圈之中，紫羽同罗远莲隔案相对而坐神情肃然。
姬淼站在紫羽身后，手中攥着的绢帕早已被汗水浸透，样子比她这个参赛选手还紧张。
紫羽回头冲姬淼淡定地一笑，姬淼以手抚胸，附耳低声问道：“你确定没问题么？”
“嗯。”紫羽点点头，回转身来冲着罗远莲一抬手，礼貌道，“可以开始……介绍棋术规则了……”
耳畔“乒呤乓啷”一阵乱响，罗远莲手中的棋子摔到了棋案上，阿风不慎撞翻了身旁的小几，王瑾一口茶水正喷在对面护国公孙女唐珊珊的身上，银衫青年手上的折扇掉到了地上，禾熙……禾熙算是最淡定的了，手中握着的茶杯歪了两歪，不偏不倚正好将茶水全部倒在紫羽的身上。
姬淼被雷得魂飞天外，一个跌足差点摔倒。紫羽冲她一招手，微笑道：“辛苦你找人帮忙做个笔记，将规则抄录下来……”
姬淼：“……”
规则很重要！
虽说都是黑白棋，但是各界至少有不下上百种玩法，先搞清楚游戏规则至关重要。
夜已深，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围观人群，在观赏紫羽被罗远莲杀得片甲不留二十多个回合过后，普遍对这种一边倒的比赛失去了兴趣，纷纷告退，菊香苑中除侍从之外，很快便只剩下紫羽、禾熙、姬淼、徐枫、罗远莲、王瑾、辛雅、银衫青年和护国公的孙女唐珊珊这九人。
宴席谈话之间，紫羽得知那位身穿银衫的青年，原来是护国公的长孙唐垣，是唐珊珊的亲哥哥。而从王瑾对唐垣的警惕态度来看，辛雅同唐垣的那段旧情，王瑾必是知之甚详。
此时的姬淼已经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颓在旁边的圆凳上一言不发，相比之下，禾熙、阿风和罗远莲就有点“羽扇纶巾谈笑间，强弩灰飞烟灭”的意思。
禾熙猫哭耗子假慈悲地将一杯温茶递到紫羽的手边，戏谑道：“云儿不要着急，慢慢想，实在不行咱们今夜就歇在小淼这里，明天早起继续下。”
紫羽：“……”
紫羽心中周密计算诸方棋路，对九州凡界的围棋下法渐渐有了思路，落下一子后，央姬淼找人搬来计时用的漏壶，同罗远莲约定了每回合的时限。
王瑾纸扇轻摇，微笑道：“云儿姑娘是初学乍练，罗姑娘却是老道行家，依我看限时只限罗姑娘就好。”
耶？没想到王瑾倒是个侠骨柔肠的仗义之人，让紫羽顿时心生好感，连带着，看他那张俊俏迷人的脸，也觉得更加漂亮了几分。王瑾感受到紫羽的注视，嘴角上扬温柔一笑，眼波流转处自有一种别样的情愫，让人不知不觉间便要沉醉其中……
紫羽现在总算是搞清楚王瑾那三十个小妾是怎么落网的了，啧啧，王瑾这气质可真勾人啊！
紫羽正看得带劲儿，禾熙忽然用双手将她的头扳回棋盘，忿忿道：“专心下棋！不要左顾右盼的。”
“现在轮到罗姑娘下下一子了。”话毕，紫羽不服气地故意转过头去看王瑾，结果又被禾熙扳了回来。
“再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我已经想好了。”
“再往后呢？”
“也想好了。”紫羽眼见禾熙额上的青筋跳得厉害，心里没来由地觉得非常受用。
“好吧，”禾熙忽然语音一软，拖过边上的凳子坐到紫羽的旁边，温柔道，“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那就看我吧！”
“......”
月色如勾，银辉满地。罗远莲熟虑多时落下一枚白子，紫羽紧跟着便落下黑子……
王瑾看紫羽下得仓促，鼓励道：“云儿姑娘不要这么早就放弃，依我看你还有机会。”
相比阿风和禾熙对紫羽下棋的态度，紫羽觉得，王瑾真是可爱啊......
不过，像紫羽这样一位主修算学专业的地仙，五百年来研究的就是卜算之术，以她的修为，就算是把九州十国的所有文臣武将国主高人都当成棋子摆在棋盘之上，她也能照算不误，更遑论这么小小一局游戏，这就好比让数学专业毕业的博士生，去研究小学生的奥数题目，虽然刚入手的时候也需要多少动点脑子，但很快就一马平川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王瑾这股雪中送炭般的春风，真的很暖心。
罗远莲越下越慢，头上也渐渐渗出了汗珠，眼看漏壶已满罗远莲手中的棋子还没落下……
紫羽很大度地让侍女再帮罗远莲后延一漏壶，且容她再想想，也好让她心服口服。
更深露重，月色如霜。
姬淼不堪其乏，早已由侍女搀扶着回房歇息了。辛雅近日身体不适，加之穿得绸衣又略嫌单薄，因此在秋夜冷风之中站得久了，便觉得胃部隐隐作痛，只是见夫君王瑾对这场棋局兴致很高，便不想扫他的兴勉强撑着。辛雅为人一向隐忍内敛，因此对于夫人的不适，初时王瑾亦无所察，倒是唐垣见辛雅总是将一双手臂环在胃上，便不免生疑。唐垣当着辛雅夫君的面不好启齿问询，但又忍不住焦心，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快便引起了王瑾的注意。
王瑾回身握住辛雅的手，低声道：“可是觉得冷了？”
“还好。”
“手都这么凉了还说不冷？”王瑾责怪中带着宠溺，“你最近这身子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找太医认真瞧过？我记得从前你身体一向很好，寒冬落雪日里穿着单衣骑马也不妨事的。”
辛雅笑得温柔，道：“大约是昨日贪嘴多吃了几颗糖栗子有些积食，过了明天自然就好了。”
“积食又怎么会像这样手脚冰凉的？明日还是请太医来认真瞧瞧吧！你这人总是对自己不甚在意，却是让我怎么放心？”
紫羽倒是没想到，像王瑾这样四处留情的花花公子，居然也能对自己老婆如此体贴。正所谓“多情却似总无情”，男人大多以三妻四妾为荣，以为男尊女卑是理所应当，就好比禾熙，别看他如今对她一副海枯石烂非她不可的深情模样，其实她当年在他心里，也不过就是一房小妾的候补人选而已。
当年唐鲁两国有意联姻，主事的虽然是鲁王后王凤盈，但禾熙对这个事情也是不排斥的。对他来说，迎娶唐公主黎觞，也不过就是在他的后宫之中多加一个枕头，佳丽三千不多黎觞这一个枕头，自然也不少紫羽这一个枕头，因此，其实紫羽一直以来，都对禾熙如今对她的种种异常反应很不能理解，觉得这不符合他以往的潇洒风格。
爱是个自私的东西，即便男人都巴不得妻妾成群，但也绝不能接受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将心比心，女人自然也不愿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莺燕成群，除非是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又或者只是逆来顺受的强颜欢笑。
可是，眼前这位侯爵夫人辛雅，这位将丈夫的三十位小妾调理得妥妥贴贴，贤良淑德得一塌糊涂的辛雅，却似乎与前面说的两种情况都不完全相符。首先，从她对王瑾的态度来看，她对丈夫的情谊不像是装的；其次，从她对这群最擅争风吃醋惹事生非的小妾们游刃有余的管教手腕来看，她若是逆来顺受又有几分多余；因此，辛雅对紫羽来说，还真是一个未解之谜……
王瑾得知夫人胃痛后，便立即打道回府了，辛雅一走，唐垣也再没了兴致，黯然带着唐珊珊匆匆而去。禾熙闲极无聊，便亲自当了记时的掌钟，连看着漏壶的侍女都被他赶回去睡觉了。如此一来，偌大一个菊香苑空空荡荡，便只剩下禾熙、阿风、罗远莲和紫羽四人。
阿风心系罗远莲，自然盼紫羽输棋，姬淼的亲哥哥禾熙，男生外相胳膊肘向外拐，也不肯支持紫羽。虽说现今的状况是紫羽比较孤立无援，但万分不好意思的是，神仙姐姐这次很不人性化地要让他们失望了！
月上中天，时辰已晚。这局棋将将下过一半，照目前这个速度，估计会越下越慢遥遥无期。
秋夜里凄风寒凉，阿风解开身上的衣带，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了罗远莲的身上……
此举明显于礼不合，看得紫羽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按照九州凡界的风俗，衣服与人肌肤相亲，是极私密的物件，断是不能与人共用。阿风出身书香门第，家中最重礼教容止，如今他故意这么做，明显就是针对紫羽的……
秋风萧瑟，月影孤单。紫羽心中空落落的，回想起五百年前，跟阿风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竟觉得那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而又不真实。
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紫羽赶紧仰起头欣赏月色......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紫羽心里暗叹一声，不敢再抬眼看阿风和罗远莲，只能低下头专心下棋。
趁紫羽凝神下棋的这个功夫，禾熙将一件缀着精致清荷花纹图样的细绒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手臂从她脖后伸过来，将她环住，细心帮她在脖颈轻轻扎了一个莲花扣。禾熙自幼习武，身手太矫捷，就在紫羽冷不防一愣神的功夫，便行云流水地完成了这一整套高难度动作，连半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留给紫羽，害她无语到抓狂。
罗远莲眉眼弯弯，取笑道：“公子对云儿姑娘真是体贴周到，云儿姑娘好有福气！”
紫羽心里暗骂一声，心道：原来罗远莲还有闲情取笑于她，如此甚好！
紫羽心里有气，手下便不再容情，棋势磅礴气吞天下，对罗远莲的时限亦再不宽延，短短十几个回合过后，眼见罗远莲棋势已去，看得禾熙和阿风是目瞪口呆。
罗远莲此人棋术虽好，棋品却不佳，她今日被王后恫吓在前，喜出望外地收到禾熙的支持在后，本以为大风大浪都已过去，能够在棋奕方面十拿九稳，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又被紫羽翻了局，几番起落之间，情绪便有点失控。
罗远莲脸色煞白，恼羞成怒地大声道：“云儿姑娘明明是棋中圣手，先前却装作一副无知模样，这是有意骗我掉以轻心，真是狡诈阴险！”
紫羽冷笑一声：“输了就是输了，废话无用！”
“你好卑鄙！”
“……”
先抢了她的男人，然后又敢给她放这种话，姐姐一向涵养良好，你便真当姐姐是好欺负的么？
虽然紫羽没戴帽子，但是也冲冠一怒了……
阿风看紫羽真生气了，赶紧接过罗远莲的话头：“依我看，云儿姑娘下棋用的不是普通棋术，应该是......”
紫羽：“……”
紫羽心想：我下棋是你教的，你倒是说说看，这不是普通棋术却是个什么术？
阿风沉吟片刻，缓缓道：“姑娘用的应该是九州失传已久的‘帝王术’。”
紫羽正在喝茶，被这话惊得差点呛死，不禁问道：“什么‘帝王术’？”
禾熙、阿风、罗远莲一起愕然看着紫羽，对她的无知非常震惊。
禾熙：“帝王术是指运筹帷幄、平定天下的王者之术，相传七八十年前，曾有一位辅助我的高祖父开国创业的能人，就擅长使用这种‘帝王术’。”
紫羽对此颇为好奇，不耻下问道：“愿闻其详！”
罗远莲面露不屑，快嘴抢先答道：“这个人就是文韬武略无不登峰造极的‘谋圣’子怡先生，听说他不仅文武全才，相貌也非常出众，是鲁开国襄公夫人的仰慕者之一，传说后来襄公夫人产下桓公之后，就弃了王后之尊追随他归隐山林而去，如此而成就了一段千古风流佳话。”
当着别人玄孙的面，大讲人家高祖奶奶跟人私奔的艳事，这个罗远莲说话，还真是不知道给禾熙留面子。不过，她这一顿襄公桓公的，倒是真把紫羽给绕晕了。
禾熙看紫羽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解释道：“就是王兆义......”
紫羽感觉简直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全身一颤，差点从凳子上面摔下来。
禾熙望着紫羽满目探究，试探道：“难道云儿与此人相熟？”
“不熟！绝对不熟！”紫羽忙不迭地赶紧摆手。
禾熙若有所思，道：“原来果然相熟……”
紫羽：“……”
她还真是欲哭无泪地无言以对。
禾熙看样子是被紫羽的这个反应激起了兴趣，得寸进尺地问道：“传说王兆义才貌出众，倾倒女子无数，云儿是不是也被他迷倒了？”
紫羽全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掉了一层，暴汗之下哆嗦道：“怎么可能？！”
禾熙欣慰一笑，低声道：“那就好。”
紫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