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除却巫山不是云（1 / 1）
青山翠柏，冰溪小流。
山峪临河古道之上，一辆马车缓步慢行走走停停，破旧的轮毂吱扭扭作响，车门上很不合时令地挂着一副，只有在寒冬腊月里，才有人使用的厚絮棉帘。
驾车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农家小姑娘，身量不高相貌平平，身上的粗布短衫已经洗得发白，头上束发用的白玉簪亦是三个铜板一根的廉价货，一看就知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
小姑娘此时正斜坐在车头上，将马鞭扔在一边，手里捏着一朵鹅黄色的野菊花，一瓣一瓣揪着玩，一边揪一边还口中念念有词。
“做男人、做女人、做男人、做女人……”
花枝上很快只剩下最后一瓣，小姑娘表情沮丧：“做男人？……我去～”
小姑娘手一扬，迅速将秃枝丢在地上，随手从身旁座位上又拈起一朵先前一起采的小野菊，开心道：“还好我早有准备。”话毕又开始认真地扯花瓣。
“女人、男人、女人、男人……”
远远地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音，山坳转弯之处，一大队骑兵簇拥着一辆巨大的八乘马车，从身后急驰而来，红色的车体上，雕刻着精致而繁复的花纹，车顶的金色流苏，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八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甩开四蹄急速飞奔，四只车轮碾压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颠簸得几乎已经四轮腾空，但是马车内美丽动人的主人，似乎还嫌这速度不够快，又命她的贴身丫鬟探出头去，吩咐驾车的侍卫再抽两鞭子，让马跑得再快一点。
小丫鬟传完话回到车内坐好，看着忘穿秋水急不可耐的主子，忍不住掩口而笑，玩笑道：“公主，灵襄马上就要到了，很快就能见到你亲爱的影哥哥了。”
公主脸一红，娇嗔道：“你又取笑我！”
“公主，这次鲁国王后专程修书请公主来灵襄小住，虽说聘礼还未送到咱家门上，可是连鲁国历任王后世传的国宝石榴玉佩，都送给了公主，鲁国公和王后的这份心思，都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公主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公主低下头有些失落，道：“影哥哥心里只有习姐姐，习姐姐去了这么多年，他的这份情谊都从没变过。如今眼前的这份婚事，我只怕影哥哥未必会情愿。”
“公主多虑了，习姑娘毕竟已经死了这么久，公子影又是鲁国公的独子，难道他能够完全不顾鲁国的社稷江山，执意一辈子孤独终老？就算是他答应，鲁国公和王后也不能答应。公主是咱们黎国上下的掌上明珠，自小就跟公子交好，依旋儿来看，普天之下，只有公主你同公子最为相配，若是天下必定要有一人要做鲁国未来的王后的话，那也是非公主莫属……”
这对主仆一段贴心体己的闺中密话，像一阵风一样从农家小姑娘的耳边飘过，吓得小姑娘将自己的车马拉在一边，用袖管捂着口鼻，生怕被飞扬而起的尘土给呛死了。
黎国公主意气风发，奔着心心念念的情郎而去，却不晓得旁边这破旧马车之中，如今正睡着一个人，巨大的马蹄车轮声，将他从梦中惊醒，梦中，她那么绝情，把他丢给车前坐着的那个叫做云儿的小姑娘后，就绝尘而去，连最后再望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只觉胸口处闷得发慌，吃力地爬起来想喝一口水。
车内的响动惊动了车头坐着的小姑娘，她笨手笨脚地取来一只粗瓷碗，倒了一碗清水送到车内青年男子的嘴边，又用手背轻轻触了触男子滚烫的额头。
男子默默喝光碗里的水，无力地靠在车壁上，眼睛透过飘动的车窗帘漏出的缝隙，漠然地向车外望去，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小姑娘眨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男子英俊的脸庞，探着身子同男子搭讪道：“那个...禾公子，神仙大姐临走前答应我，只要我把你安全送到灵襄城的世子府，就能从你这里得到六锭金子的酬劳，这个事情你还没忘记吧？”
男子默然。
小姑娘不依不饶火辣辣地盯着男子不放，终于，男子转回头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小姑娘展颜一笑，掀开车帘重新回到车头，不再打扰这个伤情失落的可怜男人。
小姑娘无聊地驾了一会儿车，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两本书籍，书面封皮之上洋洋洒洒写着两行大字，一本上书《仙家入凡必备手册之九州界妇女行为准则》，另一本是《九州仙家入凡必须不知道的一百八十件事》，小姑娘拿起第二本翻到书签处，开始认真阅读。
“第九十三条，落萍草是无毒的，大量服用有利于增强繁育能力，能有效提升夫妻感情……”
小姑娘全身一抖。
“第九十四条，兖高祖是死于中风，一生从未去过青楼。”
“第九十五条，初婚前三月是孕子的黄金时期，在此期间妻子务必要满足丈夫的任何非理性要求……”
小姑娘脸上的肌肉完全抽搐到了一堆，忍无可忍地翻到封页上，又瞟了一眼该书的推荐理由：“两百年来九州界最畅销的仙家入凡必备手册……落款：逍遥山华子桐著”。
小姑娘的目光一下子定格在“华子桐”这几个字上，又翻出第一本书的封页仔细看了看，脸瞬间青了。
小姑娘愤怒地回顾自己辛辛苦苦背诵前半本的痛苦经历，气愤地用手将冲冠的怒发往下压压，卯足了劲儿将两本破书“嗖”地一下扔进旁边的小溪之中，仍余怒未消。
“子桐这个祸害，真是害人不浅！”
风和日丽，气候宜人。小姑娘无事可做，只好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地遐想一下灵襄的繁华，和骗到丰厚酬劳之后的风流生活。
鲁国，乃是一个因商而盛的国家，只因其官吏温柔税负低廉，从而使得许多的商人慕利而来，在鲁国安家落户。商人逐利天下，手中最多的便是金钱，于是乎，这巨贾云集的灵襄城，便成了名副其实的九州第一花花世界，最著名者，一乃美食，一乃美女。
而城中美女最多最妙的好地方，却不是天下第一艺馆“香飘飘”，而是……鲁国公唯一的儿子，世子姬影的府邸，号称“揽尽天下美人娇，东阁无处不窈窕”的“东阁世子府”，然而所有这一切，据说都要归功于一个死人——习禾洛。
习禾洛，这个害无数少女怨锁宫墻孤夜垂泪的美人，据说是公子影的初恋情人，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刚满十五岁就翘了辫子，结果就让“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公子影，从此对女人失了兴趣，这可愁坏了急等着儿子传宗接代的鲁国公夫妇。
不过，对这种事情来说，干着急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于是聪明铁腕，对自己的丈夫坚决执行一夫一妻制的鲁国王后，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将天下美人尽收世子府中，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她就不信，这么多美人里面，就没一个她儿子喜欢的。于是乎，就造就了现在这种世子府里美人成堆，就连负责倒垃圾的三等丫鬟都比外面“香飘飘”的头牌还要出众的情况出现，也使得世子府成为灵襄一景，门口常年聚集着大量慕色而来看热闹的人群。
云儿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到这扬名四海的东阁世子府里去参观一把，真心有点激动……不过，当她兴致勃勃将车停到世子府门口，左脚都已经跨出半步打算开逛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我不住在这里。”车内男子淡淡道。
“……”
“送我去盟府吧！”
云儿惊得张开一张大嘴半天合不上，遥指着世子府大门，颤声道：“盟府不是图书馆么？你不住自己家，住图书馆干什么？”
男子将头转向一边不再说话。
“那个……你就算不住在这里，可是，你看咱们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门口了，你能不能领我进去逛一圈啊？”
半天没等到男子的回答，云儿又想了想，忍痛又道：“要不然这样，我那六锭金子的酬劳，咱们免掉一锭，你带我进去玩玩吧！……还不行啊？那免掉两锭也行……三锭？……四锭？……”
男子干脆闭上眼睛睡觉。
“……”
唉，云儿除了望天长叹欲哭无泪以外，真的是啥折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