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二十九 永别(1 / 1)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晨,星期一,微雨。
靳文穿着黑色西装,手捧一束白色玫瑰伫立在冷风中,墓碑上的女孩灿烂的笑容中掩着淡淡的哀愁。
他将白色玫瑰放到墓碑前的拜台上,又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坐在拜台的玫瑰旁,开始了一年一度和郁清的交谈。
“今年,我为你带来的还是白玫瑰。白玫瑰的花语是纯洁,象征你十七年美好的年华。”
“郁清,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
“人是没有来世的。否则,无论你轮回成什么,我应该都能一眼认出你来。”
......
郁清走了十一年,靳文来了十一次。
终于,他从开始的狂躁心痛慢慢沉淀成如今的安然面对。他想过去世界的那一头和郁清相见,可是,他是家中独子,年迈的父母如何能经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
他有过这样的痛楚,所以能设身处地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选择逃避痛楚而自杀的人,不过是人生的懦夫,他不要做这样的人。
“呐!郁清......”
靳文嗓子被风吹的有些嘶哑,他看着她的照片缓缓道:“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想,我是爱上了她。”
他用手去触摸她照片上脸庞的轮廓,又拂过她含笑的眉角,“她和你一样,笑容里淡淡的哀愁。郁清,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除却你以外的人,对不起。”
终于,他把手放下来,整个人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他低着头,甚是愧疚道:“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是,我却做不到瞒着你。因为,我对她的爱,和你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想要再去触摸郁清的容颜,突然,墓碑里传来郁清的声音,“靳文,我不会原谅你。”
十一年来,靳文第一次听到郁清的声音,如果是幻觉,他宁愿永远在幻觉里沉沦,他抬起头来,低声道:“郁清,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今生只娶你一人,我一定不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靳文,你忘记了吗?你,我还有蓝桐,我们走过的那些岁月。我能允许你爱上别人,但那个人只能是蓝桐。”
靳文突然站起身子来,看到墓碑后“坐着”的“郁清”,莫名的怒火突然席卷心头,他质问那个背影道:“你怎么会过来?”
蓝桐像是早已做好准备,她回过头来,眼里蒙上一层笑意,“靳文,你终于感觉到我的存在了。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因为,也只有此时,我才能单独见到你。”
靳文冷笑一声,“你要见我干什么?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蓝桐捧着一束菊花站起来,“就算你觉得我们没有关系。今生,郁清最好的女性朋友也是我。”她绕过墓碑把菊花放到拜台上,“你说,是不是,我最好的朋友郁清。”
靳文不想在郁清面前失了态,他压住内心蹭蹭上窜的怒火,对蓝桐道:“现在,你已祭拜过你最好的朋友了,是不是应该离开了。”
蓝桐突然坐到祭台的另一半上,转过脸对着郁清的照片说道,“我为什么要离开,郁清不想我离开。”她无视靳文一副要她离开的神情,泪眼婆娑的说道:“郁清,对不起,我要和你忏悔。因为你太优秀,我嫉妒靳文对你的爱情。嫉妒这种感情让我发狂......”
郁清当然优秀。
看着蓝桐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她坟前哭泣,靳文突然又心软起来,他过去拍拍她的背,“回去吧!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
蓝桐眼角挂着泪,“你不走,我也不走。这点小雨阻挡不了我心中的愧疚,郁清,是那么的优秀......”
蓝桐的确愧疚。
不过,只是曾经。
十一年前,当醉酒司机失控冲上郁清身体时,她有机会可以把郁清拉回来。
可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如果郁清死了,我就再也不做她的陪衬——”
瞬间的犹豫让郁清的年岁永远结束在十七年的美好芳华。
郁清走了十一年,亦是折磨了她十一年。蓝桐觉得,这愧疚,早已被她如斯岁月的苦难淹没。
现在,她对她,只有恨。恨她死了还要夺走靳文;恨她死了让她在这里淋雨受冻。
靳文终究是个心软的人,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包里带了雨伞,想留在这里,就把伞撑起来。”
蓝桐早就在等靳文的这句话,他耸了两下鼻子,梨花带雨地从包里拿出伞,又楚楚可怜地对着靳文说:“你不撑伞我也不撑伞。郁清,一定不想看见我把你一个人丢在雨中。”
靳文看着蓝桐一言不发,终于谒档溃骸拔颐挥......带伞。”
蓝桐站起来将伞高举过靳文头顶,“我这里有。”
靳母开车追上悠华时,悠华才挪了没几步远。
“上车。”
悠华摇了摇头,“谢谢阿姨,我自己坐公交过去。”
靳母放下车窗,“上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悠华有些诧异,她顿了顿,又指了指手表,“我......还要上班。”
靳母执意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我不想儿子后悔,也不想你后悔,上来。”
靳母毫不掩饰的感情反倒让悠华没了主意,她犹豫瞬间后将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进了车关了门。
悠华在车上和马姐打电话请假,理由当然是一般请假人常用的理由:生病。请假用的生病,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严重点的,发高烧,难受不能起。
配合生病的语气,悠华还故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显得有气无力,真实感更强一些。
马姐听到悠华如斯理由,心里敞亮的和明镜似的,悠华这孩子肯定是昨天加班心理不平衡,今天一早就骑驴找马去了。
可这人你哪!哪能知道就说知道,马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先是一番好话下去,提醒悠华多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云云,然后拐了十八弯后说到正题上,“这女人哪,找工作就要找个能顾家的,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就要操持好家里。我们这工作闲也闲,说忙吧!也不过像昨天那样,偶尔过来加个班,相对来说,薪水还是很可观的。”
悠华自是能听出马姐话里有话,她附和似的点了点头道:“马姐说的是,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珍惜这份工作的。”
“哪里的话,休息的时候就该好好休息,不要动不动就扯到工作上来。”马姐听到悠华的话后,心里安心了不少,连忙又说些客套话,这才把电话挂掉。
悠华刚收起手机,靳母就开口说道:“怎么,公司以为你要跳槽啊?”
悠华笑道:“好像是这样的。”
靳母接下话茬:“真正的好公司,人都会挤破了头往里跳。你这个公司啊!请个‘病假’就能联想到你要跳槽,可见平时有多虐待员工!这种资质不好的公司,不去也罢!”
......
靳母自知失言,她这一生虽没有动辄几千万上亿的大资本,但手里几套父母留下来的房子也能值个钱,不算她和靳父的工资,光每个月收来的房租也足够她日常开支,所以她从没体会过没钱的滋味。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刚才的冒失,“话说回来,你们年轻人,就该在一些剥削风气较重的公司历练历练,这样以后过上好日子时才能更加体会人世间的美好。”
靳母的话在悠华听来,更像是一种暗示。
你,悠华,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攀上咱们靳文算你是攀上高枝儿了,如今,你过着清贫被剥削的下等生活,而咱们的生活,是眼睛都能刺瞎的明亮。
悠华微笑着点头,“这份工作我很需要。”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渐渐理解了许多事情,也能平淡的对待许多事情,她没钱没势力,靳母看不起她,她也没动怒的想法。
对靳文来说,靳母是那么合格的一个妈妈,胜过她的骄傲。
身份不相配的人,就像两种硬生生挤到一起的苹果:一种叫世界一号苹果,售价188元;一种叫普通苹果,售价2.5元。
靳母养尊处优惯了,哪能想到悠华话中有更深的含义,她只希望能够不枉此行,将小文从这十一年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车渐渐远离市区,周围拥挤的房屋变成一株株郁郁葱葱的树木,悠华透过车窗看向外面的荒凉,有种将要回到家乡的错觉。
她与靳文之间隔着的——就是城市与乡下的距离。
今天不是什么重大节日,天气预报又说会下雨,来这里祭奠的人少了许多,墓园也显得异常的冷清。
悠华先下车等靳母,寒风吹来,她将身上的大衣又紧紧裹了一次。
靳母不顾着吹乱的头发,她走到悠华身边,“天这么冷,小文这孩子每次一坐就是一整天,饭都不吃一口。”说完,她饱经风霜的眼睛里露出了担忧。
悠华突然觉得与靳母的距离拉近了一层。
无论她怎么高傲,怎么看不起她,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爱着的男人,那就是靳文。
雨,从最初的毛毛细雨渐渐滴落成雨点,再然后成了滂沱大雨。
“咚——”
悠华手中的伞跌落到松软的泥土上,仅有的声音被滂沱大雨瞬间吞去。
滂沱大雨中,靳文抱着蓝桐的背影在朦胧的大雨中显得异常刺眼。悠华虽然从没见过蓝桐,但是这个名字早已刻在她脑海里。
这个拥抱靳文的女人,只能是蓝桐。
悠华终于知道靳母执着与带她来这里的目的。
人搬走了不代表心搬走了,靳母是想让她断了这最后的念头。
“我保证,再不会出现在他生活里。”悠华含笑饮泪,滴落的雨水打落到苍白的脸上,让她显得如此狼狈。
“不......”靳母伸出手想要说话,犹豫后又放了下来。和谁在一起并不重要,只要儿子喜欢,她全都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