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可念(1 / 1)
天愈来愈暗,仿佛一层黑云快要压下来,伴着冰冷的风,终于有雨飘至,我独自走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喉咙酸涩,泪水已悄悄涌出来,我抬起头想把它逼回去,却被冰凉的雨水打湿了眼眶,混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紫宸殿,浑身湿透的模样狼狈不堪,平儿见了,急忙拿来干净的衣裳给我换上。
我推了她出去,把自己关在房内,也许是平儿知晓我的性子,便也悄悄退下去。
寂静,静得可怕,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哭泣。
该信他吗?
这一刻,我竟平静地出奇,也许我的心是相信他的,他说他今天进宫,他会回来,他是这么说的。
夜越来越深,烛火似乎比方才又暗了些,我急忙去关上窗,挡住阴冷寒气的风,平儿在门外敲了许久,瘦小的影子慢慢垂下了头,声音有些发颤,“王爷让晋远传了口信,说是今天去正妃那里,让您早些休息。”
我抿着唇沉默不语,平儿试探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您睡了吗?”
听着她的声音,恍若从天际飘来,恍恍惚惚,我的头有些晕,不知道那些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只觉得有一片黯然浮于眼眸。
摆在桌上的药已经凉透,白色的瓦瓷是上好,也许这便是他唯一给我的关心了,若不是我的病,兴许他亦不会再看我一眼。
我忍着泪,挥手打掉,药汁染上白色的地毯,只听得‘哐当’一声,就如我已经破碎的心。
门外的平儿听到动静,急忙推门进来:“娘娘,您没事罢?”一面说着,一面走去柜子拿来衣裳,惊呼:“您怎的还穿着潮衣裳呢。”
我推开她的手,起身出门,淡淡道:“不必。”我要去找离痕,我要找他问清楚,这样好玩吗?
雨还下着,风似乎冷得刺骨,我走得有些不稳,绊倒在地上,身后的平儿吓得赶忙扶起我,脸上的温热模糊了双眼,又被雨水冲散,额头有点疼,我不知道平儿突然这样大惊小怪的干什么,让她安静些,推开她的手,走向沉香阁。
这么晚了,沉香阁的烛火还未熄,从外头看着,晃眼的很。
门口的侍卫拦住我,我冷笑着,低头看看自己,衣裳已经湿透,乱糟糟的头发顺着雨水贴住脸庞,这模样实在是狼狈至极,他们没认出我原属正常,奈何我心中憋着一团火,挥手便是给了他一嘴巴子。
“大胆!娘娘的路你们也敢拦着!”平儿呵斥道,侍卫也知平儿是我身边的丫鬟,忙跪下请罪。
我倒是忘了,他也有这顺便的关心。我转身进门,还没走进,就听见说话的声音传来:
“王妃无碍,不过是动了胎气,王妃身子虚弱,头两个月还是适当同房为好。”低醇的声音一本正经道,隐隐有些笑意。
迈出的脚步顿住,举起的手也僵住,看着门倒映的几个人影,忽然有些害怕,不知该不该该推门进去。即便今日找了他又如何?摆在我面前的答案无非是两个,误会,或者真相。
这个误会实在是太伤人,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如果是误会,那只是他起得一个谎;如果是真相,那我该怎么办?
门突然开了,颀长的身影挡住我的视线,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他,勉强牵起笑意,心中的委屈到了嘴边,竟被他温柔的眼神抹杀干净,我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尖很凉,比我的还要凉。
“怎么湿成这样?头怎么还伤着了?”他的语气很急,我任由他拉着进了内房,任由他替我换上干衣裳。
许久,他抿了抿唇,似有些心虚:“倾岚,怎么还不休息?”
我淡淡地望着他,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平静地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耳边不断回绕着那句话。
两个月……
我回来,也只有两个月。
所以,他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跟她要孩子;所以我在烟阳吃的所有苦都可以可以被轻易抹去;所以,即便花想容暗地里派人要我的性命,他也可以忽略不计。
离痕,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还在你心里吗?
我怔怔的望着他,眼睛有些疼。
他深深看着我,宽大的手掌握住我的手,弯身将我抱在怀里,他的怀抱很冷,或许他的温暖从来没有给过我,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他的微笑,他的承诺,从来都不属于我。
他声音有些低沉喑哑:“倾岚,我可以解释。”若仔细听,话语间还杂着颤抖与不安,只可惜那时的我已经死心了,他的不安,不过是谎言不够完美而已。
我淡淡笑着,就如我从前那般笑着,轻声道:“我听着。”
沉默半响,他轻轻放开我,眸色深切,仿佛整个人都颓然般,却只能说出来一句:“你信我。”
我脸上的笑有些苍白:“好。
他将我送了回去,看我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手抚在我的脸颊,指尖轻轻磨擦着,尽管动作轻柔,薄薄茧磨得人有些痒,我的额头已经上过药,刺痛却一直缠着脑袋,许久之后,他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夜,静静地,谁也没有出声。
自从喝了药之后,胃里的焦灼一直没有停下来过,疼的我整个人都睡不着,他在旁边,我只好强忍着,闭上眼睛,好在因为额头的伤,被缠了一圈纱布,冷汗不曾被他瞧见。
他轻声叫了我的名字,没有得到回答,随后便听到他离开房间的声音。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胃中的痛苦,梗在胸口的污秽一下子吐了出来,黑暗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见浓浓的血腥味。
心里慌的很,第一次这么害怕死亡的到来,我的团子才几个月。
团子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借着幽幽的月色望着这小小的生命,我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如今,我只剩下他了。伸手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他却醒了,啼哭不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团子平时很安静,除了想喝奶或者换尿布的时候会哭以外,其他时候,其实都是离痕在哄。突然发现,我自己的孩子,我对他的关心,远没有一个薄情的父亲多。
兴许是听到了团子的哭声,奶娘急急忙忙进来将孩子抱了出去,房内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染血的被子和衣服早就让平儿悄悄撤下去,我不准她说,我知道她是离痕的人,所以我威胁她,如果离痕知道啦,我必定毫不犹豫地再次离开。
我想多花点时间陪着团子,至少,等他断奶,学会了哄他,然后再带他离开。
那次吐血之后,我便开始发烧,连着烧了三天三夜,白天一直在昏睡,夜里有好几次醒过来,离痕都不在我的身边。我这才想起来,从我回王府,他只来我这住了几天,便一直宿在花想容处,即便她现在也有着身孕。
团子的满月礼到了,这迟来两个月的满月礼,离痕办的隆重,来来往往许多人。
近来我的精神总是不太好,孩子被离痕抱着,他很喜欢那个孩子,我也放心。我没有去参加宴饮,没有见任何人,借口说身体不舒服,其实我身体真的不舒服。
一个人来到长液园,来到了曾经,我跟他在一起避雨的亭子。风景如昨日,而身边的人却只剩下了我自己,阳光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伴着清凉的风竟然有些睡意。
坐了半响,远远看到穿着玄色长袍渐渐走远,斑驳的日光透过树叶散落在他身上,久远而清晰,他的背影,看着好像离痕。
心中欣喜万分,是他来找我了吗?他总是在意我的,我如此告诉自己。
为何他走了?他没看到我在这里吗?
我想追过去,可紫色的华服着实太累赘了,我只好提着裙摆,一步一深浅的朝他跑过去。
几乎是扑过去的,我的手自他的身后紧紧的环着他,他的身子很是僵硬,我顾不上这些了,我抱他,我现在还抱着他。
“离痕,离痕,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一个人,我就知道。”我把脸贴在他的脊背,他玄色的长衫绣着龙纹,怎么是龙纹?
我松开了手,这才发现,我认错了人。
他的脸与离痕生的很相像,只是他的眼睛很是冷漠,眉间是被冒犯之后褶皱,威严的一张脸,倒与我第一次见到离痕的时候很像,只是,他不是他。
“你是他的兄弟么?”我见他好像很生气,只好低了头,“抱歉,我认错人了。”
他的言语冷冷的,背过身子,只留下一句:“你脸色不太好,寻重夏看看吧。”说罢,便离开了。
重夏替我诊脉的时候,依旧坚持单独与我在一个房间里。离痕虚着的眼睛在他身上狠烈的扫过,他却毫不在意。
这几年没见,重夏愈发显得潇洒自脱,我打起精神,有些费力的对着他调侃:“你当真成仙了么?”
他搭在我腕上的手有些僵硬,脸色越来越暗:“为什么不早点寻我来!”
我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好把手从他的手里收回来:“我不方便找你。”
他的眉头皱的很紧,“为什么不告诉离痕,他难道没发现你的身体不对劲吗?”
我苦笑,却是有些悲凉:“他已经有很久没来看过我了。”叹了口气,笑道:“你别生气了,总归是我自己愿意跟他回来的,你只说,我需要喝些什么药,开个药方就好了,他在衣食上倒不缺我的。”
他看着我,眼中尽是悲悯,很久之后才道:“不用喝药了。”
不用喝药?我不解:“那,我就是没事?”
他望着我,有些艰难的说道:“鸩毒彻底扩散了。你第一次吐血的时候,就该来寻我,现在……”
“怎么会?”我的声音哽住。
“应当你是怀孕的时候,凝露丹的分量不够……”他有些说不下去,我不知为何,平静的很:“那,我还能活多久?能不能,听到团子喊我娘亲?”
他的眼眶蓦地红了,却不再说话,径自走了出去。
我被他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他的沉默想一根针狠狠地刺在我的心口,心慌无尽的蔓延,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
屋外有很大的动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撑着身子走到门口,却见到重夏发疯似的把离痕抵在墙上,一拳一拳全是死劲,他却不知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