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疯狂的多元“乱爱”(1 / 1)
陈氏建筑队,由绝大多数农民和少数“关系户”亲属拼凑而成。没有党团组织管教,没有规章制度约束,进出自由,人们叫它“松散组织”
陈立君这位松散组织成员,从娘肚里掉出来就是小“□□” 在他生前三天,当小学教员的爹被打成□□,贬家为民。“□□”中,他父亲作为双号阶级敌人被揪斗。在那年月,“黑崽子”还不如一条狗。不能入团,不能当兵,不能考学,不能当任何干部,只能老老实实作“革命”的“对象” 。没人肯和他们通婚,他们有断子绝孙的危险。
大哥,花了三千元在四川买了个比他小十岁的媳妇。二哥花两千元找了个比他大六岁的寡妇。弟兄俩为讨老婆,欠了一屁股债。近二年,土地承包,粮食收多了,可是三四千元的欠债需要多少粮食兑换!
他要盖房、成亲,也要花几千元。所以他不得不在建筑队捞钱作储备,为娶媳妇奋斗。
自云英当了他的部下后,他的心情就格外好起来。干活特别有劲,精神特别充足,说话特别客气,行动特别大方,对人特别宽仁。他尽量在云英眼里变得聪明伟大、作出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样板。
云英在他眼里,是最理想的妻子。她那窈窕身材,俊秀的容貌,熠熠有神的眼神,甜甜的笑容,清纯的品性,热情的态度,好似一块磁铁吸引着他。每天和她一起干活,是一种充实,一种快慰,一种享受。他强迫自己赶紧向云英表白,生怕她被别人抢走。
这天午饭后,他将云英叫在一个僻静处,哼哼唧唧问云英:“问你个正经事儿,你有对象了没有?”
云英甜甜地笑着,望着他那羞红的脸,感到有些新奇。这个人问这干啥?“没有。我还小不找对象!”
陈立君对姑娘的心理很知晓。世界上的姑娘嘴里总嚷着不找对象,可是她们心里比谁都着紧。
“现在的姑娘,谁也不当尼姑。你要什么条件,说给我听听,好帮你的忙呀。”
“现在不找。以后找个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农业粮”,还能找上什么好样的。条件好的谁要土农民;唉,能在城市过一辈子多好哇。”
陈立君看得出、想得到,现在的农村姑娘都愿意嫁个城市吃商品粮的男人。S市吃商品粮的瘸子、瞎子、秃子、哑叭、罗锅儿都有媳妇儿。农村姑娘宁愿找个城市“残次品”,也不愿嫁给农村美男子。铁饭碗比什么都重要。要命的贫穷和饥饿形成了她们的务实精神——以食为天。好模样不能顶饭吃。一天半斤红薯面饿得你抬不起头来,过不了三个月(更别说十年),有人问你要馒头还是要好模样的男人。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要救命馒头,抛却不能充饥的“好模样” 。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一斗红高梁就能换一个大姑娘。两个窝窝头就能领来个小媳妇。六七十年代,三五百元就能从四川领个姑娘来。姑娘来前连自己丈夫的年岁都不知道。是丑是俊,是秃是瘸更别说。
情急不要脸,饿极要造反。活命什么时候都比爱情更重要。
云英愿找城市丈夫,立身保命,这是她最理想的要求。但她也知道,“商品粮”和“农业粮”基本不通婚,正像□□中贫农不和地主结婚一样。
陈立君满怀希望,他感到自己虽不能完全满足她的婚姻要求,但基本上能实现她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愿望。S市那么大,常年搞建筑,总离不开他们建筑队。以后他可以在市里租借或盖房安家落户。户口不在,从家取粮。虽然不是正式工作,建筑队挣钱也不少。
陈立君像所有初恋小青年那样,作求爱前的自我介绍,他说:“父亲病故了,母亲每月有八元钱抚恤金。两个哥哥都已成家,爹娘对我的婚事都很着急。姨和姑姑给我说了两仨个,我都相不中。我这辈子不打算再回农村。我虽不是国家正式职工,可是建筑队的工头也不赖。我叔叔说要把建筑技术全教给我,哪月不挣个一百二百的。以后钱攒多了,在市内租几间房子住,或在郊区买宅基地盖一处宅院,比城市正式工还棒。云英,你打算怎样?”
“我能有什么打算?什么也不会,又没文化,又没城市户口,你们建筑队一旦不用我,我就得回家。说内心话,我可不愿再回到那穷得冒白硌巴儿的十八户。”
“我是问——问——问你的婚姻打算怎样办?”
“我不知道,听天由命。”
云英已经开始装糊涂。她已猜透了陈立君的用意。少女特有的羞涩自然地形成了保护层。她故意装得对这问题冷淡超脱,等待对方冲击她的保护层。
陈立君心里发急。热血汩汩涌动。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喘着粗气,吐出了拙笨的问话:
“你看我怎么样?”
云英脸刷一下红到耳根。她意识到这是向她求爱。怎样回答他呢这个人长相虽不怎么样,但对她特别体贴,爱护,亲近。干活总是照顾她。嫁给他今后可能不会受罪。他叔叔又是总工头,可当长期临时工。可是又一想,别管怎么说,还是个吃农业粮的临时工。一旦没活儿,这个建筑队就得散伙,他们就得失业。嫁给他,等于种旱地。天不下雨,就会挨饿。要在城市扎根,一要户口,二要硬门子。陈立君一条也不具备。那二歪倒很有气度。他姐夫是公安分局干部,起户口必须经过他们办。要成为市民,王二歪将是第一个人选。有了城市户口,吃上商品粮,就有了铁饭碗,就有了工作,有了工资,有了房子。就是暂时弄不来户口,也会总有工作干。终身大事还须和父母、姐姐商量。离家不到一年,怎能独自作主许婚呢?
但陈立君红着脸,两眼泪浸浸地望着她,焦急地等待她的回答。她低头默思……
始终没有忘记监督职责的卜三,早就躲在砖摞后面盯着他俩。一个多月来,他好像泡在醋罐里,酸劲难忍。他看到陈立君把云英领到这僻静处,一定不怀好意,他便偷偷跟上,见俩人唧唧咕咕老半天还不回去,他便通通迈着重步走上前。
“云英,早给你晾上水了,快去喝吧,再不喝就凉了。你躲在这里真难找呀!”
俩人听到声音,不觉一震。再看卜三那不怀好意的的瓦刀脸,谁都清楚他来这里干什么。
云英向伙房走去,卜三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不知是凑巧,还是早有准备。高才这小子一下钻出来拦住云英。他把一件东西递给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又急急地走开了。
卜三那“一大一小”瞪得直想流血。他在心里不住大骂;这些王八蛋,都在打云英的主意,都是他娘的小流氓。云英你不该对谁都笑嘻嘻的,软绵绵的,温柔柔的,你难道喜欢这些乌龟王八蛋,太没志气了。
卜队长觉得这一晌过得太慢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出大门口,卜三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云英 ,高才给什么东西,说什么话。
云英推托说没给什么,只问了两句在这儿干活累不累。
卜三翘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第一次对云英瞪他那“一大一小” ,他又醋又气地说:
“你不该骗我。若是你不对我说实话,你的事,今后我一概不管!”
云英第一次看到卜队长盛怒的样子,他那瓦刀脸又黑又长,一对父子眼儿冒着烈焰,她吓坏了,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页折叠的信纸,交给卜三。
卜三推着自行车到墙根,支起车撑,展开信纸:
云英:
你好。你看了这封信,请不要生气。
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被你迷住了。S市那么多姑娘,谁也没有你好。我白天想你,晚上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好像掉了魂。我经常做梦,每次都梦到你,在梦中亲你,温(吻)你,搂你,抱你,想得好苦哇。
我求你嫁给我。我保证让你享福,我比谁都爱你。一直爱到死,你信不信?
上次发工资后,我组织大伙儿大会餐,就是为了请你到场,让大伙儿都抬敬你。你万不该不去,戕我的面子。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愿意和你在一起。晚上我和立君王豹去找你,你还是不去;你哭什么,问你为啥哭,你又不说,真让我心疼。
我是独生子。父母很疼爱我,也会疼爱你。我是正式市民,有房子,将来还会有工作。虽然我劳改二年,那可不是我的过错,别人把我带坏了,再说人谁不犯错误。
我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知道吗?我今后请你看电影,你一定去,就咱俩,不跟别人一块去。
请你赶快给我回信,请不要让我失望。
此致
敬礼
(看后把信烧掉)高才
一九八三年八月五日
卜三字认得不多,信勉强能看懂,他气得脖粗嘴歪,两鬓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蠕动。他冷笑着骂道:
“这不是情书,纯粹是搞流氓。这个小劳改犯,净干他娘那缺德事。看见女的就起淫心,死皮赖脸,甜言蜜语装好人,你不知他的底细,他坏的很。云英,你打算怎样答复他?”
“我不答复他。”云英眼里流动着泪珠儿。头低到胸前。她怨恨高才写给她这样的信。她也不满意卜三对她这样凶,强迫她拿出信。真叫人难受。他对我好,这有什么错!
“你愿意不愿意嫁给他?你愿意,我不恼怪,可是你要认清好赖人!”
“我不嫁人,一辈子不嫁人。”
“小孩子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能作一辈子老姑娘?”
“成家的事,要与爹娘、姐姐商量,我找什么样的对象还能不给你商量。” 云英开始乖起来。
听云英的口气,想各方面情况,卜三感得云英不会很快投入这个瘦个子的怀抱。但从此他心中好似塞上一把茅草,又扎又乱,但他没有理由继续对她逼供讯。两条细腿酸软无力,驮着云英歪歪斜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