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博弈（1 / 1）
街道上圣诞节和新年的装饰还没拆下来，鲜艳的霓虹灯次第闪烁，雷蒙顶着寒风从地铁站往家走，被风吹弯的行道树在向自己鞠躬，闪亮的霓虹灯在向自己眨眼，脚底下像踩着棉花，一路飘着到了家。
打开门，空调的暖气带着家的味道扑面而来，雷蒙冻成面瘫的脸终于有了知觉，这一瞬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
父母卧室的门关着，似乎已经睡了，雷萌一个人捧着iPad坐在客厅沙发上，见他推门进来，勉强抬了抬眼皮：“回来了？”
“嗯。”雷蒙剁了剁冻僵的脚，弯腰换鞋子，暗自后悔：真不应该为了风度穿西装的！
“干什么去了？”
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雷蒙想了想：“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雷萌收起iPad看了一眼时钟，站起身。
“你要去睡了？”
“嗯。”
雷蒙没想到她是特意为了等自己，带着稍许歉意搔搔头：“呃……你下次不用等我啦，你哥这么腻害，不会有事的啦！”在雷萌变成嘲讽脸之前，雷蒙快速地补充了一句，“实在不行还可以打电话的嘛。”
“你以为我愿意等啊……”然而他的抢救并没有什么卵用，雷萌还是嘲讽了一句，不过脸色马上就变得凝重起来，“是妈妈有事要我转达。”
“什么事？”没有预期的嘲讽，雷蒙竟然有些不习惯，他坐在沙发上，不明所以地看着雷萌。
“你明天……能不能请假陪爸爸去医院？”
“可以倒是可以……”明天是雷蒙转部门的第一天，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反正年假还有剩余，请假应该没什么问题，“爸爸怎么了？不是前几天妈妈刚陪他去复诊过？”
“嗯，本来都很顺利的，医生也说没什么问题。但是今天晚上爸爸在超市里突然晕倒了……”
“什么？”雷蒙唰地站了起来，“爸爸怎么样？”
“你先别激动……附近的人帮忙打了120，送最近的医院急救，留院观察了一会儿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太晚了神经内科的医生都下班了，所以妈妈让爸爸先回家歇着，准备明天到人民医院让李医生再彻底检查一下。”
“没问题，我明天陪爸爸去。”雷蒙点点头，“李医生以前是爸爸的主治医生，对病情更加了解，让他看看更稳妥一些。”
“嗯，那我去睡了。”雷萌任务达成，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卧室。走了两步，她又转过头来叮嘱道，“你也早点。”
“好的，晚安。”
目送雷萌进了卧室，雷蒙重新坐回沙发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甚至都提不起手臂去洗漱。
地铁上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爸爸，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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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雷蒙跟徐耀请好假，又和李医生约了时间，开车载着雷震天去医院。雷震天精神还不错，絮絮叨叨跟雷蒙抱怨李玉萍小题大做：“哎呀，我当时就是随便晕了那么一下嘛，马上就好了！120来之前就重新站起来了，真的——臭小子你那是什么表情？信不信我分分钟给你找几个目击证人给你看！”
雷蒙嘴角抽搐，无奈地敷衍他：“信信信，老爷子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您神勇如初老来得子……”
“等等，最后一个是个什么鬼！”
雷蒙一缩头躲过雷震天的如来神掌：“爸别闹，我这正开车呢！”
“还不都是被你给气的！我要是晕也是因为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您深吸口气儿，缓缓神儿，别动怒啊。”
小扣扣车开上高速，任雷震天气的再怎么吹胡子瞪眼，也只得在副驾驶乖乖坐好。
顺利开到医院。雷蒙把雷震天送到神经内科门口：“爸，等会儿问到你，你就照实了说，千万不要有任何隐瞒，切记啊！”
雷震天依旧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我是进去看病的呢，还是进去录口供的？”
“嘿嘿，差不多嘛，你这也会被录下来当病史记录的……”
雷震天嫌他罗嗦，挥挥手就进去了。
雷蒙百无聊赖地在外面等，上次来医院遇到了宋思凡，还是自己刚升职亚太组经理不久的时候。那时候许微尘还没来，杨绮丽还没失恋，宋思凡还和李可然在一起……
这才短短半年时间，每个人都变了，一下子恍如隔世。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雷蒙甚至不愿意回头去想，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条没有锚的小船，随着命运的海浪沉沉浮浮，看不到陆地，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港湾。
他其实很不喜欢来医院，所以定期陪雷震天复诊他来的最少，每次到医院里，看到生老病死，这种命运的宿命感就会更强。
越是挣扎，越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来医院的每个人都为了求生，这种强烈的求生欲，是不是也算是与命运抗争的一种手段呢？
他看了一眼神经内科紧闭的门，当这种宿命降临到自己亲人身上的时候，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安静接受这种命运。
与亲情相关顾且如此，若是跟爱情相关呢？是不是应该拼死挣扎去挽留呢？
杨绮丽挣扎了，挽留了，最终选择了嫁作他人。如果爱上徐耀是她的命运，她的选择，算不算对抗命运的一种方式呢？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的声音，雷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宋思凡：今天没来上班？】
因为雷蒙还没正式转到项目管理部去，所以今天他还是跟徐耀请假的。
【雷蒙：嗯，陪我爸爸去医院复诊。】
【宋思凡：伯父怎么了？】
【雷蒙：昨天晚上晕倒了，应该没事。】
【宋思凡：嗯，等你回来。】
雷蒙握着手机，把“等你回来”四个字反复看了几遍，凄凉一片的心里又荡起些许暖意。
宋思凡的处境应该比自己更不好过。跟家里闹不和，背井离乡来到B市，又要每天跟公司那帮人斗智斗勇，跟他比起来，自己这点儿担忧根本不算什么。
说起来，宋思凡似乎从来没有为命运而困扰过，爱上一个男人，他很坦然地接受了同性恋的设定；家里反对这段恋情，他随随便便就抛下家业跑到B市；项目管理部的排挤，他表面放任自流，实际步步为营……简直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样板。
他没有抱怨、没有挣扎、没有怨恨，对他而言人生似乎就是在和命运下棋。命运落子，他也落子。命运出招，他有对策。此消彼长，你来我往。
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不到最后谁也猜不透结局。
科室门“吱呀”一声打开，雷震天出现在门后，雷蒙中断思绪，越过雷震天看向李医生：“李医生，怎么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稍微有点波动，回去好好养着吧，每天随时观察血压，不要操劳。”李医生看上去很轻松，雷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雷震天不失时机地冲儿子眨了下眼睛：“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李医生把雷震天送出门，转身往里走，“小雷啊你来一下，让你爸在外面先坐一会儿，我还要开几幅药，你下去买了，按照医嘱每天吃。”
“好的好的。”雷蒙赶紧应了，扶雷震天坐下来，屁颠屁颠跟着李医生进了门。
李医生示意雷蒙在桌边坐下，换上了一幅严肃的神情，雷蒙跟着心里一颤。
“小雷啊，你知道的，你爸爸之前脑出血过一次，当时及时进行了手术，手术也很成功，后期一直采取分阶段综合康复治疗，之前看起来效果一直也还不错。”
“嗯。”就是那次脑出血，让雷蒙下定决心从C市回来，留在B市区照顾父母。
“一般来说，只要患者的生命体征平稳、病情不再进展，我们都是推荐以静养为主的康复治疗。但是这次晕倒，我们发现你爸爸的颅内压又变得很高。可见内科保守治疗已经无法到预期效果了，我建议你们考虑外科手术治疗。”
“手术？”
“嗯，也就是……开颅手术。”
“开颅手术风险很高，而且很可能有后遗症，所以你们一定要考虑清楚。”
“医生，一定要手术吗？”
“也不一定，我先开几种药按照说明吃，如果病情稳定，也就没事。如果再发生晕倒的情况，就不得不手术了。”
“……我知道了。”
从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雷蒙拖着沉重的身躯到药房拿了药，浑浑噩噩往停车场走。一直走到小扣扣车旁，才发现雷震天还坐在神经内科门口等他。
雷蒙机械地转身，重新走进医院，五楼到了，电梯门打开，雷蒙一眼就看到了雷震天。
两鬓斑白的老人佝偻着身体，不再是中气十足的摸样。他坐不了几分钟就站起来四下张望，慌乱如同刚学步的孩童。
他是如此的……需要着自己，亦如小时候的自己需要爸爸。
雷蒙深吸一口气，把千思万绪强压在心底，努力调动面部所有的肌肉露出一个微笑，冲雷震天挥挥手：“爸，我在这里！”
老人猛地回过头来，看到儿子的那一瞬，像阳光照进尘封的角落，他咧嘴笑了。
雷震天疾步走过来，锤了雷蒙一下：“你这小子，跑哪儿去了！害我一顿好找！”
“谁叫你老是出门不带手机……”雷蒙眼角一酸，他连忙转过身，抢先走进电梯，“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