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六十八(1 / 1)
北虏兵在山上,林宗宝派人去给山下的老爹送了信,他躲在暗处看着厅堂上的一切,伺机而动。
玉瑶控制住了秋荷,他心中一悸,想要冲上去与玉瑶厮杀。可是看玉瑶的眼神,她现在神智不清,根本无法与她交手,如果再刺激她,她很有可能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桂兰抱着孩子站在一边,怀中的孩子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玉瑶那不正常的眼神让她害怕,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像是一把把钢刀,隔断了玉瑶脑中紧绷的神经,玉瑶呲着牙,瞪向桂兰,跟着玉瑶来的士兵很是识相,明白玉瑶郡主的意思,冲到桂兰身边,一把便将孩子夺了过去。
孩子的小手、小脚在空中胡乱地蹬着,桂兰痛哭着扑向孩子,却被那两个北虏壮汉踢到了一边。
看到桂兰痛哭流涕的样子,林宗宝原来已经冰封的内心突然融化了。
林宗宝曾经痛恨桂兰,痛恨她的虚荣无情,这种痛恨随着桂兰入宫而达到了顶峰,林宗宝曾经暗自发誓,永远不要再理桂兰。可是当她来到南京,那种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恨便一点点消磨了。
可是桂兰好像与林宗宝有同样的想法,她从不主动与林宗宝说话,好多次林宗宝想要与桂兰说说话,都被桂兰巧妙地躲开了。林宗宝终于明白,桂兰是真的不爱他,曾经对林宗宝的暧昧都是出自桂兰的虚荣,因为那时的林宗宝还是节度使的少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林宗宝的心被彻底地冰封了,可是此刻桂兰伏在地上痛哭着,却让林宗宝心中的冰封瞬间瓦解了。
林宗宝疯了一样冲了出来,那两个北虏兵躲闪不及,被林宗宝撞倒,手中的中秋被丢了出去,林宗宝向空中一跃,稳稳地接住,递到桂兰手中。与此同时,那两个北虏兵早已经抽出了手中的刀,朝林宗宝的背上砍去。
刀起刀落,那动作在桂兰严重似乎凝固住了,林宗宝脸上带着她最熟悉的笑容,突然间,他的空中喷出了血,血在空中划过,留下一地落红。桂兰抱住折倒的林宗宝,“你个傻瓜,为什么要冲出来。”
林宗宝的手伸向桂兰的脸,“别哭,孩子你没事就好。”
扎布耶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歇斯底里般的怒斥着那两个侍卫。玉瑶在哈哈大笑,秋荷找准机会推开玉瑶手上的刀,冬郎跑了过来,将秋荷搂在怀里。
大殿上一片混乱,突然间承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到了一把刀,冲到了扎布耶身后,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手中的刀架在了扎布耶的脖子,向殿中的人高喊:“北虏兵听着,扎布耶在我手中,你们都快住手,撤下山去。”
扎布耶伸开双手,对身后的承朗说:“你是认真的?刀剑不长眼。”
承朗手上用了力,“为了救我的人,只能委屈你了。”
扎布耶嗯了一声,小声说:“没关系,你小心些,我配合你。”
承朗突然觉得想哭,他看着扎布耶脖颈上的青涩的头发,觉得心中难受。
北虏兵都怔住了,各个小心翼翼地向后撤。玉瑶却突然向承朗扑了过去,承朗毕竟武艺不精,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钢刀锋利无比,在扎布耶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血痕。
玉瑶看着那道血痕,精神崩溃了。哥哥是她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如今他的脸上竟然被承朗划出了一道疤。她尖叫着抓向承朗,随手从地上拾起承朗掉落的刀就像承朗身上砍去。
承朗只见那抹冰冷的光朝自己扑来,什么都来不及想,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睁开眼睛,身上却没有疼的感觉,面前是扎布耶微笑的脸,玉瑶的刀砍在了扎布耶的背上。
玉瑶的刀又抬了起来,这时玉瑶竟然眼珠上翻,倒在了地上,她的后背上插着一柄小飞镖,大家的目光顺着飞镖朝远处看,只见一个身着白衣,带着面纱的女人如飞仙一般,从天而降,落在了玉瑶身边。
那女人眼中含泪,她轻轻解下面纱,来的人正是消失了三年的玉漱。当年承朗等人从翠微湖离开,玉漱便也与玉瑶告别了,这三年来她四处打听承朗的消息,前不久才知道承朗等人住在紫金山上,她一直没有勇气上山来见承朗。今天,她在山下的林家庄听说有北虏兵山上了,这才飞奔到山上来,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
玉瑶嘴角吐着白沫,她自从冬郎走了之后,便得了癫疯,时常犯病。玉漱在她肩胛的穴位上点了几下,玉瑶晕了过去。
玉漱看着承朗,承朗看着她。当年在鹿鸣山庄初见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玉漱落着泪,她向承朗伸出手去。就在这时,大门被冲开了。
林道明带着三千义军冲到山上来了,火影刀光,喊杀声响成一片。扎布耶背上的刀口流着血,流了满地,他眼神有些迷糊,渐渐失去了意识。
北虏兵见扎布耶晕了过去,玉瑶郡主也昏倒了,又有义军将自己围攻了,便各个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与义军厮杀。
北虏兵擅长近搏,三千义军竟不敌一千北虏兵,义军节节败退。
冬郎和秋荷掩护着桂兰,承朗等人。玉漱却并不参战,只是护着承朗,无论是北虏兵还义军过来,她都只是躲闪,并不出击。
北虏兵向冬郎等人杀来,冬郎一人抵挡几十人,身上被大刀伤了十几处。不远处,邱志宏与宝林与一群北虏兵正在厮杀,也已经渐渐招架不住。
厮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还有血液冲破皮肉的声响在耳边回荡,冬郎的胳膊上被刀片划过,只觉得凉,并不觉得疼。他忽然转头,看见玉漱护着承朗、扎布耶和玉瑶三个人,已经疲于应付。秋荷与一群北虏大汉厮杀着,身上也已经全是血迹。冬郎顾不上那么多,手中剑拼命挥舞,想杀出一条血路,却始终不得。
玉漱狠了狠心,掷出手中的飞镖,围着冬郎的几个北虏兵应声倒地,冬郎冲到秋荷身边拉起她的手,想向外跑,却发现已经没有出路了。
被玉漱护在身后的承朗,看着满目疮痍,心中悲痛。为什么战火要燃至这里,为什么世间总要有战争。
他使劲摇着身边的扎布耶,扎布耶微微睁开双眼,嘴唇白的发凉。
承朗喊道:“我们一同叫大家住手,要不然大家都会死。”
扎布耶的嘴唇微颤,说着什么却听不见声音。玉漱看着承朗,流着泪。她伏下身来,轻轻靠在承朗的背上。
此时的图景很奇怪,承朗面前是扎布耶,承朗的背上是玉漱。扎布耶虚弱地说不出话来,玉漱则是泪流满面,浑身洁白,仿佛来自仙境。
玉漱说:“承朗,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你。”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玉漱脸上露出笑容,“你知道就好。”
“如果我死了,你也要知道,我一直也喜欢着你。”承朗说。
玉漱笑了,泪水流到口中,苦涩。她说:“你不会死。”说完,她拽住承朗的衣领,使尽浑身力气,飞向冬郎和秋荷,将承朗推到冬郎怀中,喊道:“冬郎,你们带六爷快跑。”
玉漱扯开衣襟,她的衣服里子上挂满了飞镖。她掷出飞镖,飞镖落时,便有人应声倒地,她为冬郎开出了一条路。
冬郎背起承朗向外跑,有北虏兵冲上来。玉漱的飞镖便赶来为他们开路,冬郎和秋荷跑到墙边,腿上用力跃上墙头。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回过身去,只见火光冲天。
玉漱点燃了腰间的火药。
多年后的春天,一个微雨初晴的午后,田间小院中,有一树梨花静静开落。微风起,满地洁白的花瓣,门口有匹马正垂头寻着嫩草。
冬郎身着盔甲,高竖的发髻在风中清扬。秋荷轻衣薄纱,腰间插着一支玉箫,靠在冬郎胸口,对面前的一个姑娘说话。
那姑娘穿着粗布麻衣,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她的脸上有成片的疤痕,看上去恐怖。她开了口,说道:“你们要小心,不要担心六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是桂兰的声音,桂兰微微笑了,她朝身后茅屋看了看,茅屋的窗口里,承朗目光呆滞地盯着外面,毫无表情。桂兰说:“六爷现在已经好多了,偶尔会说一两句话了。”
冬郎点点头,“辛苦你了,我们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放心吧。”桂兰说,“你们不要惦记了,现在你们两个一同在前线与北虏作战,要好好保重。”
秋荷握住桂兰满是伤痕的手,“嗯,我们会的。对了,我们在紫金山上祭拜宝林他们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他知道你还活着,说过一段时间要来看你。”
桂兰疑惑地皱起眉,“看我?我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你们之外,死的死,亡的亡,谁会来看我?”她轻叹了一声,“如今我毁了容,却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我能在那场爆炸中活过来,真觉得是上天的眷顾。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无欲无求了。如果真有故人来看我,就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怎么与人见面?只怕会让人觉得恶心吧。”
秋荷握着轻轻拍着桂兰的手,“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活着就好,你肯在这山沟里独自照顾精神失常的六王爷承朗,我们都知道你心地善良。你这么善良,即便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都觉得你是最美的。”
桂兰苦涩地笑笑,“好了,你们就不要宽慰我了,我想得开。你们快走吧,你们送来的米够我们吃上好一阵呢,前线的事情还很多,你们要多努力,早日将北虏赶出去,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嗯。”冬郎与秋荷点点头,他们上了马,与桂兰告别。马蹄声阵阵,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烟柳中。
桂兰靠着门扉,嗅着空气中飘散的阵阵花香。承朗在茅屋中,傻傻地笑了,痴痴地蹦出一个字“花”。桂兰掩上柴扉,笑着说:“是是是,花开了,好看吗?”
她刚刚转身,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木鱼声,她应声回头,只见一个清秀的小和尚立在门外。
冷秋明微微笑着,“施主还记我吗?”
桂兰愣住了,随即微笑着双手合十,“你便是来看我的故人?”
冷秋明点点头,“缘起缘灭终成空,施主看来是顿悟了。”
桂兰微笑着,没说话。
冷秋明轻轻敲着木鱼,转身离开了,他的身影在青山掩映中虚虚实实,桂兰觉得脸上有一滴泪滑落。远山上有云雾飘渺,微风起,花漫天,云光轻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