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CHAPTER 31(1 / 1)
从研究所出来的一辆62年产的劳斯莱斯轿车沿着沙漠公路一路向北,转过头望向出发的地方,那个白色群体建筑已经淹没在浩浩风沙中了。
车子一路开到菲尼克斯,塞维从仪表盘上把白色信封给他们,“机票,你们俩的护照,还有新的身份证。”
拆开信封看,离登机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不到。
汽车反方向地开出去,碾过地上不平的小方块石,崔梦忱似乎能看到塞维从后视镜里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走这一步前,塞维让他想清楚了,他想也没想,“我要是再不回去,我怕我会恨我自己。”很久以前他对小结巴说,“即使我离开你,我也会很快回来”,这承诺是他失言了,现在只能尽力弥补。
“走吧,”崔星灿抓着梦忱的手,这触感让他非常想落泪,“你想我吗?”
这句话居然是由他来问出,可自己才是那个罪人。和不结巴的小结巴时隔十年对话,他发现语言竟然如此贫瘠。明明好早之前他就对着屏幕投影上的崔星灿一遍遍地模拟这一幕,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可最后他只是回以微笑,横穿整个城市的盐河在阳光在折射着波光粼粼的城市,“当然,你也想我吗?”好几次他差点想罢工,管他劳什子的侵略地球计划、什么为科学献身都跟他没关系,只是看着崔星灿在客厅堆满的空啤酒瓶子,最后抱着他的旧衣服,沉沉睡去,可就算是在梦中,也是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每个夜晚,他都看着相似的一幕。
手伸过去告诉他“我在呢”,触碰到的却是一片虚无。
有时候真恨这种像真实一样的技术,小结巴明明就在他的眼前,还像以前那样抱着他,叫他的名字,伸出手什么都没了。
“你不知道我想你都要发疯了。”捏着弟弟的手,就以从前的语气,时间正如同一个数字而已,除了不断增加,它什么都没有改变。可他的眼神,却是透过自己的驱壳,看着曾经的弟弟。
我当然知道。
我看见他的瞳孔里,景深退到最模糊的像素,背景成为黑色,只有我一个人,像是全世界一样站在他的眼里。
即使这两个人在这短短不到24小时的时间里已经把对方当成全世界地相望过千万次,也还是不足够。
“你吃冰淇淋吗?我记得你最喜欢了。”没等他回答,崔星灿就跑到甜品站去排队了,这个国家最炎热的城市,冰淇淋是很火热的四季食品,排队的人从窗口转个弯,是排到下一个街头的长龙。
其实崔梦忱倒不大记得自己喜欢吃冰淇淋这回事了,这种时候吃什么冰淇淋,简直有病,在机场卫生间干一炮不好吗?他给塞维说了之前身体貌似无法高`潮的情况,于是新的身体完善了这一点。他很享受那种灵肉合一的感觉,可要是崔星灿敢坦然地对他现在的身体做点什么,他肯定会嫉妒自己的。
因为无论如何,他在小结巴的眼里,是个人工生命,至多是个承载了他全部所爱的人工生命,仅仅如此。
排到尽头,崔星灿掏出钱包,里面是来之前兑换的美元,打开钱包的时候,崔梦忱还看见那张旧照,他们盘着腿坐在草坪,脸上的笑容如同那天的艳阳。
“你和我,记得吗?你14岁的时候。”他收回零钱,接过两个纸巾包裹的蛋卷冰淇淋。他把一个递给弟弟,还竖着钱包给他看照片,“我们去绿洲公园玩,那天我在滑梯上睡着了,结果你不叫醒我,回去的时候很晚了还被妈妈教训了。”
“记得啊,是不是那个大象滑梯?”他说着,也看见崔星灿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他肯定是没想到这个人工生命居然这么牛逼,连这么深远的记忆都挖掘得到,笨蛋啊,不知道好好想想,明明早就被火化的尸体,这些人哪里搞来的记忆?
“是啊,那个大象滑梯,”他低着头舔了一圈冰淇淋,“可惜现在不在了,那里变成了楼盘。”
物是人非的东西,还有很多,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感情。
崔星灿眼睛看着弟弟的冰淇淋,说:“你尝尝我的?”
他舌头从自己的冰淇淋上收回,偏过头看他手上的,“给我吧。”
每次吃冰淇淋都会这样,崔星灿总会强行要求换过来,因为他总说自己的更甜些。其实谁不知道啊,他就是喜欢这种交换口水的游戏。
崔梦忱咬了一口被小结巴去了个头的奶白色冰淇淋,还没等他问“是不是更甜”他就先说,“好像你的要甜一点?”
他弯着眼睛笑,里面藏着玻利维亚的夜空。
“知道为什么我的要甜点?”
崔梦忱忍住想翻白眼的心情摇头,“不知道,你说说看?”
他脸皮厚了许多,以前不好意思这样说,现在他丝毫不觉得,他放低声音,凑近梦忱的耳边,吐露出带有牛奶味的句子,“吃到我的口水没有?”扳过他的脸来,极其不要脸地说。这是在凤凰城的街头,整条街道的棕榈树,太阳晒得人发晕,冰淇淋从手心落到地上去,地表将之化开,从脚边流泻成一个不知名的符号。那两个人拥抱着,脸贴着脸,嘴对着嘴,路过的行人都带着祝福或羡慕的眼神。
崔梦忱的手只能无力地抓着他的背,他鼻子发酸,忍了很久的泪水灌溉到眼眶,在表明打着转。真的,很庆幸还活着。
崔星灿从弟弟嘴边离开,最后还捏了捏弟弟显然没缓过神来的脸,“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甜了吗?”
太阳好大烤的他好热,崔梦忱移开了眼神,这哥哥这十年来是练了什么绝技吗?不结巴了居然这样不要脸?!
但日日夜夜都在地球另一端,隔着冷漠的投影,他知道崔星灿对别人有多冷淡,治好了结巴也不会跟他人多说一句话的那种,他也根本没有偷偷摸摸练什么绝技。
——把自己吻到发懵,大概得归咎于塞维的改造太成功?
他可耻地因为一个时隔十年的吻,而硬了。
他也突然想到塞维改造完这个身体后对他说的:“好好享受吧。”
享受你妹啊……!
崔星灿发觉了他的情况的时候,脸上表情不要太精彩。
他看得出这哥哥眼中的怀疑:这他妈真的是人工生命?
方才离开研究所之前Rina还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关于发情期——他没有发情期,可能会随时随地发情。”
崔星灿现在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崔梦忱现在也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哦豁,Rina你今年没有奖金没有假期了。他现在很想很想打电话问塞维,你他妈对我身体干了什么?那大概塞维只会回答:不是你说的不够敏感?
快要登机的两个人偷偷摸摸在厕所里撸完一发,神清气爽的哥哥加上脸色不好的弟弟一前一后上了飞机。
回到A市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从机场打了个出租回到了崔星灿现在的居所。
崔星灿拉开门,“我们的家。”
他在离队里训练的体育场很近的街道买了公寓,装修的时候,没想到还会有人住进来,所以只在六个月前匆匆大换了家具。
一个小公寓,却很空,缺乏人气的空,看得出主人不喜欢打理也不想打理。
白色的橡木床贴着墙面,大约只有儿童床从宽度,窄极了,买这样的床是因为崔星灿一直很怀念他们在一张很小的床上相拥而眠,弟弟会因为他的体温而躲开,却发现在怎么躲,能容纳他的空间只有自己的臂弯。
两个人不会因为疏离而各自睡在床的两边,自然也不会为此生气。
而崔梦忱此刻正在寻找整间房子与他在监控中看到的有所出入的地方,阳台摆着老房子里搬来的安乐椅,垫了一张天空蓝的软垫。从窗户往下望,能看到街对面的面包店暖阳色的光。
“我之前买了很多衣服,但是好像都不合适了,”他从衣柜搜罗出那些全新的衣裳,他原以为这个人工生命,会还维持着19岁的模样,还会睡觉的时候推开他,最后又返回他的怀抱。
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弟弟变高了点,也有时光在他身上一天天的刻画,刻画成了现在,他的弟弟,要是没有死,活到现在和这个人工生命应该是一样的吧?
一样的好看到自己移不开目光,恨不得他们能变成一棵并蒂莲,生死在一起。
人的生命都是一种太脆薄的东西,并不比一株花更经得住年月风雨。
——真神奇,自然使苹果由青变黄,也使他的梦忱在停止的那十年里,转成一个青年。
最后又把那些衣服尽数塞回衣柜,“晚上带你再去买些。”
崔梦忱一边点着头,一边将眼神从那些衣服上一个个扫过去。全是精挑细选过的,全是他会喜欢的那种类型,颜色非常灰的各类色彩,通常到随处可见的样式。过了这么些年,关于自己,他一件事都没忘记。
崔星灿,在心底叫着他的名字,我爱你又喜欢你。
我相信你肯定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