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沉重忆过往,独怜眼前人。(1 / 1)
过了良久,她方从他怀中轻轻抽出身子,背对着他,低头掩饰滚烫的双颊,支支吾吾道:“绝望?没有的事……对不起,我刚才那样问,真是,又多情,又矫情……你就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好了。”
身后的人良久无语,她隐隐的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叹息。
“找个隐蔽的地方,我会将一切都解释清楚,如果你听了以后,还觉得的心意不改,那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她诧异的回头,看着他凝重的面色,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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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燃烧的极旺,山洞中石壁上的冰凌子因为火的热度,化为了一股股清澈的流水,滴滴答答的落在下方的石块上,清脆的流水叮咚声温柔的在耳畔萦绕着,洞外的天空却愈发的暗沉了下去。
谢芳尘凝视着对面的乔羽书,晕黄的火光的影子在他俊美的面上跳跃着,狭长的凤眸里似噙了璀璨的星子,眸色流动间,他藏在心底的沉重往事,渐渐随着眸光流溢而出:
“我家世代皆是书香门第,父亲在我还是稚童的时候,受人举荐,做了县丞,但我父不甘心这辈子只当一个平凡无奇的县令,他总说,他现在微不足道的官职阻挡了自己满腹的抱负,但已进入不惑之年,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便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篝火燃烧的毕剥有声,火花微微四射,他伸手拾起一根树枝,慢慢的将柴火聚拢,慢慢的复添了一些干枝进去,慢慢的接着说:
“我是家中的独子,母亲很是疼爱,父亲却对于我的教育方式总是有些头痛,虽知溺爱之下绝无好男儿,但又恐太过严厉,一旦读了死书,那就一辈子也开不得窍了,于是一方面对我严加管教,一方面也不控制我的兴趣爱好,所以我的童年,过的很是惬意舒服。”
“怪不得……我是说,你如今看起来知书达理,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我这么比喻没错吧,还是归咎于老人教得好,不像刘去,一看从小就是个淘气包……”
谢芳尘提起刘去的时候有些不自然,乔羽书看在眼中,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终归还是微微勾唇,继续说:
“若我父亲要是知道我长大后会是那个样子,恐怕当年巴不得只希望我是个只会读死书的孩子了,”他顿了下,面容有些沉重:
“我渐渐的成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正统的书是读得不错,但也看起许多旁类的书籍,渐渐的竟对医学感了兴趣,研读了一些时日,若是碰到家中仆役生了小疾,便照了医书开方抓药,开始时运极好,倒是阴差阳错的治好了不少人,于是时间一久,大伙儿都说乔县丞家的公子小小年纪,便会治疗疑难杂症,这种话传得很快,当时镇上几乎人人都觉得我天资聪颖,是个神童。”他说到此,突然自嘲的一笑:
“父亲听到这些话语,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儿子终究是个聪明的,这么多年书虽读得多,但人还是玲珑剔透,忧的是我目前喜爱上了医术却不是他最终的意愿,他还是希望我将正统的书念好,待我再大一些,他便想着可以疏通些钱财,拜托人举荐我步入仕途。”
他摇了摇头:“当再过了几年,我得知父亲想让我做官的想法后,心底那是一百个不愿意,父亲却浑然不知,总觉得我是个听从父母之命的乖孩子,所以当父亲好不容易疏通了人路举荐我进京参加考试时,我却装病卧床不起,因我平素体健,鲜少得病,父亲见我突然间连床也下不来了,自然是吓得不轻,又见母亲垂泪说是因为他非让我做官,导致气急攻心,一时间,进京考试的事情也就耽搁了下来,而且就这么一耽误,导致机会旁落他人之手,眼看他人入京考试拔得头筹,做了京官,父亲自是遗憾不止。”
“那他知道你装病,还不是要被你气死了?”她小声问道。
“这是自然,当他得知真相后,气的也是卧床了几天,不同的是我是装的,他是真的。”他说到此,更是轻轻笑了起来,只是眸内莹润,泪光隐现:
“母亲一心为我,见父亲这样,只是稍加斥责了我几句,便开导父亲说我一直不喜入朝为官,这次机会旁落,也是天意使然,为官之路必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况且我本性敦厚,定然使不得那些个阴谋阳谋的手段,以后轻则受人排挤仕途不顺,重则受人诬告辞官回乡,如此说来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如此劝解下,父亲渐渐释怀,对我从仕途的心思也就渐渐的淡了下来。”
“你有个好母亲,更有个好父亲,那后来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她忍不住发问。
“我见父母皆放宽胸怀,自然是喜不自禁,便一心研究起医学来,父亲见我如此痴迷,摇头叹息之余,少不得为我请了正规的夫子,授业解惑,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午后,我看书疲累了,就出门闲逛,走了一段路程便在茶馆休息片刻,突然见离我不远处的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面色青紫,双目暴突,张大了嘴巴,双手掐着喉部浑身颤抖不止,他的一旁散落了一些花生。”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似有些恐惧的闭上了双目,身体也有些颤抖,她明白,这件未说完的事情,恐怕是他一生的梦魇,她想了想,欲伸手抚慰他,却见他依然睁开了双眼,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一些,只是眸内还是有些激动:
“我猜想此人大约是被花生卡在喉间,呼吸不得,便走过去看看情况,旁边围观的有些人认出了我,其中几人好像是他的家属,便纷纷跪在地上央求着我救他一命。”
他呼吸有些急促:“我突然想到一本古书有记载,人的气道就在脖颈处咽喉下方,当时书上有图,我还细细揣摩过,只是此刻时间不等人,他的家人苦苦哀求的声音急切的响在耳边,我心中虽然忐忑,也少不得放手一试了,成功的话救人一命,不成功的话……当时其实是不敢想的。”
她在一旁听得心口砰砰直跳,想着事情的后果肯定很可怕,果然听他继续说:
“我让茶馆老板拿了削果皮的小刀,沿着他的咽部割开,又凑巧我身上一直都带着紫毫毛笔,于是我将笔头和笔端一削两半,将细长的笔筒子插入他的喉间,我认为那是气道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那人面色的青紫渐渐平复,呼吸也不甚急促了,我欣喜的同时,无意间抬头一看,发现大家都在用奇怪的眼光瞪着我,连病人的家人也不例外。”
“他们大约觉得你这种救人的办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后来呢?”
“后来,那病人呼吸间得到了缓冲,不至□□速窒息身亡,我便让众人协助,从他喉间取出了那颗险些置他于死地的花生仁,正当我想着怎么顺利的将笔筒取出的时候,那原本平稳的病人突然间双手抓挠胸口,双眼白翻,双腿乱蹬,不消片刻,竟然断了气。”
“双手抓挠胸口……”谢芳尘皱了下眉:“会不会因为这个病人本来就有心脏病……我是说他心部有隐疾,刚才折腾了半天,导致他心脏病病发身亡?”
他闻言苦笑:“要是当时有人与你一般想法,我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他的家人见病人死了,便开始嚎啕大哭,一口咬定是我害死了他,可我与他无冤无仇,只是看他命悬一线伸手相救,怎的到头来都是我的不是了?”
“他的家人也太蛮不讲理,其实也不想想,你跟他们非亲非故,照理说没有那个百分之百的责任救他的……真是,气死我了!”她愤然道。
“那又如何?他的家人说如果我不出手,许是病人死不那么快……已经忘了是他们跪在地上求我的呀。”
“你不救他,他死的更快,早知道,还不如不出手,让他就那么死掉好了!”
“这话说得轻巧,但那时……我也想着人难免这辈子会出这么一档子急事,如果全部都袖手旁观,心中不免戚戚然,总唯恐会犯到自己的身上……后来那些人闹到我家中去,我父母自然是震惊的不行,我据理力争也是于事无补,反而更是加重了事态,父亲这人一向刚正不阿,早前在县里得罪了一些乡绅,阻了他们的财路,于是他们趁着这件事,向上面告了父亲一状,说他纵子行凶,于是父亲县丞一职自然是保不住了。”
“啊!这也太过分了!”
“丢了官职还不算完,那病人是个有后台撑腰的,也不怕什么,天天是上我家闹腾,说要他将我交出送官办理,那时我家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焦头烂额,只得私下何解,看能不能赔些钱,将此事掩盖过去,自然是赔的少了那些人不干,最后弄了个倾家荡产,那些人一看也就这样了,便纷纷收手了。”
“父亲连气带吓,又因为丢了官职,一病之下再也起不得身了,没过几天便离开了人世,去世前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母亲伤心异常,撑着办完了父亲的丧事,不久也病倒了,很快也撒手人寰,短短一月,家逢巨变,我一时还觉得尚在梦中,只希望一睁眼父母还在,家还是老样子,父亲还是县丞,窗外依旧阳光灿烂,绿意盎然,桌上杯内茶水仍温未凉,而我……只不过是看书累了,做了一场噩梦。”
他说到此处,再也禁不住的潸然泪下,谢芳尘心中也是难过异常,走过去,半坐于他身侧,想了想,便紧紧的握住他冰凉彻骨的手。
他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虚弱的一笑:“什么都没有了……我那时不敢面对这个现实,留在家乡也是任人诟病,索性卖了祖宅,离开那个梦魇般的地方,揣着银钱一路放荡不羁,以酒为伴,自我放逐,想着等钱花光的一天,就那么死在街头或者荒郊算了,可突然有一天,有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子,鲜衣怒马,居高临下将我细细打量。”
她知道他此刻说的是刘去,更是屏住心神聆听。
“我还记得那一天,广川王背对着身后耀眼的太阳,我只觉得他整个人浸在璀璨的光环里,高贵不可逼视,他冷冷的看着我,我那时就想,为什么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偏偏人生竟是天翻地覆的不同呢?”
“他当时不由分说,让属下带我离开,我那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丝毫没有问他带我回去有何用,如今看来……”他顿了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是不是他爱盗墓,但不想让大家知道,便在寻访古墓的时候,让你身处明面,顺便多做些好事,让广川国的百姓觉得他们有个好王爷,就算是以后有人查到盗墓,也不会怀疑他,对吗?因为有明文律令,挖坟掘墓者死,你是为他掩盖的不是么!”
他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说:“其实布粥赠钱,也是我的想法,王爷并不反对,我这么做……只想为自己的过往恕罪。”
“你又有什么罪呢?好心救人,反被人咬了一口,弄得家破人亡……怪不得那日布济祛寒娇耳汤时,你看到那个老妇装晕骗钱,那么生气……唉。”
说罢二人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幽幽的问:“听了我的过去,还觉得我是你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广川王吗?回想你为了我这么个人,费尽千辛万古千里追寻,不觉得不值得吗?”
她静静的看着他,心头软软柔情滋生,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又觉得有些不合适,又讪讪的松开,两人皆是面红耳赤,过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说:
“我觉得你不能再过现在这种畸形的生活了,替身神马的根本不长久,人生到处充满了变故,”她说到此处猛然一顿,想起史书记载广川王的结局,若到那时他这个替身不就……想到这里更是心头一紧,急促的说:
“不如我们一起走……你看如何?”
他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面容隐隐透出红晕。
她也觉得尴尬异常,只得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说:“我如今在王宫里,大家所看到的我的好日子,只不过是刘去的三分钟热度……我是说,他一旦厌烦我,怕他那个张牙舞爪的王后,第一个便要拿我开刀,我是早就想走了……而你也是堂堂正正的人,不能就这样甘心作他人背后的影子,这样也对不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我俩结伴而行,想必还是很不错的。”
他听罢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不出一言。
直到谢芳尘觉得自己火热的心又再度哇凉起来,才听到乔羽书淡淡的回复:“最近我能看出王爷,对你似乎有些不满,你也太不听话了。”
“啊?”听到这答非所问的话,她不由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若想达成自己的心愿,便要事事顺从,有些时候,对于某些你讨厌的人,也要虚以委蛇,这样才能才能使其他人放松警惕,自己也终可达成心愿。”
他微微勾唇,狭长的凤眸极快的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