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擦肩(1 / 1)
忘记?如果没有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心里的疼痛就是答案。 ------方束楚
席泛景满身疲惫地回到公寓,打开门,是沉沉如墨的黑暗。
“你回来了。”
幽幽的声音蓦然在黑暗中响起,席泛景顿时一惊。连忙开灯,只见严信蜷在客厅的沙发上,视线透过厚厚的镜片正直直地看着他。
席泛景心下一松,不禁轻叹出声,道:“怎么也不开灯?”
严信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拿到Stanford的offer了。”
严信,Q大计算机系的大四学生,席泛景现在的室友。
席泛景一愣,旋即抬步走进屋子,浅笑道:“那不是很好吗?你不是一直说想去Stanford的吗?”
眸光随意地瞥了眼严信的笔记本,屏幕上正播放着卓别林的喜剧《摩登时代》。严信说道:“所以我现在正在冷静。”
席泛景微愣,眸光落在严信专注的面容上,脑中蓦然浮出一句话:Genius is always alone.
收回视线,席泛景径直往厨房地方向走去,头也未回地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严信闻言眼眸立时一亮,一把跳下沙发,他跟在席泛景身后问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吃的?”
严信亮晶晶的眸子追随着席泛景手中提着的购物袋,席泛景回身看了眼他,见他眸中兴奋灿若灯光,唇边不禁扬起一抹笑意,道:“我以为你已经吃过了,所以只打算随便煮点面就行。既然你要吃,那我就多煮一些?”
严信忙不迭地连连点头,席泛景回眸将食材放在流理台上,道:“出去看你的电影去吧!煮好了我会叫你的。”
严信欢喜地答应了声便连蹦带跳地走出了厨房,席泛景看了眼他的背影,不禁失笑,对吃的,严信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
席泛景取过架上的围裙,才要动手系上,握着围裙的手却蓦然一顿,怔怔地垂眸看着手中的围裙,医院里与方束楚相遇的情景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方束楚身穿一套剪裁合宜的浅棕色西式正装,外面是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朗眉星目,除却眼角眉梢间隐隐透着的几分稳重内敛,眉目依旧,仿若初见。
方束楚眉目冷峻,步伐稳健,穿廊而过的寒风扬起他的衣角,仿佛在他的衣上也染上了几分的冷意。
席泛景目光一动不动地凝注着他,长廊空寂,方束楚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一声声仿佛在席泛景的心上走过,他置于白袍口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方束楚在席泛景的面前站定,席泛景看着他,耳边仿佛可以听见自己愈渐急促的心跳声。他启唇欲语,方束楚却蓦然转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席泛景的心顿时一沉,然后他听到方束楚严厉却含着几分关切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不是说伤的不重吗?那手臂上的是什么?头上的这又是什么?”
席泛景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却仿佛浸没在一潭寒冰之中,冰冷地令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周杭声音怯怯地回道:“对不起,方检察官,我把事情弄糟了……”
方束楚淡淡说道:“不怪你,袁望还在急救室?”
周杭垂下头,低低回道:“嗯。”
方束楚未再说话,周杭眼角余光突然瞥到站在一旁的席泛景,蓦然醒悟道:“啊,方检察官,忘了给你介绍席医生了!”
周杭走到席泛景身边,含笑对方束楚介绍道:“方检察官,这是席医生,就是他帮我处理我的伤的,又是陪着我等在外面,又是安慰我的……真的是给席医生添了很多麻烦。”说到后面,周杭不好意思地看向席泛景。
席泛景强自定了定心神,然后垂眸转过身面对着方束楚,周杭说道:“席医生,这是我们检察院最厉害的检察官,方束楚方检察官,现在也是我上级。”
长廊里灯光苍白,宽厚的手掌蓦然出现在眼前,席泛景心中一颤,未及抬眸,却听得方束楚声音淡漠地说道:“你好,我是方束楚。”
你好,我是方束楚。
满心的痛楚蔓延,席泛景缓缓抬眸看向方束楚。
方束楚眉间冷漠仿若冬日飘雪,席泛景左手指尖在手心握得生疼,右手却强抑颤抖地伸手与他相握。
“你……”方束楚指尖寒意直渗入心底,席泛景言语微顿,旋即唇边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你好,我是席泛景。”
严信眉头紧蹙地放下碗,毫不留情地说道:“不好吃!”
席泛景一愣,低眉又尝了几口面,分明是与平常一样的味道。他不解地抬眸,问道:“不是和平常一样吗?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严信蹙着眉站起身来,语气中颇有几分的孩子气,“反正不一样!”
委屈地看了眼席泛景,严信不高兴地转身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席泛景怔怔地看着严信的背影走进房间,良久,他回眸低首,安静而缓慢地继续吃着碗中早已经冷透的面条。
舌尖凉意蔓延,席泛景一动不动地默然坐在饭桌旁,许久,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终是轻轻将其放在了桌上。
室内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入如墨夜色中,映照出窗外雪花纷飞,纯白无暇。席泛景抬眸,眼角微微泛红,严信说的对,是,是不一样。
方束楚木然地开门,脱鞋,开灯。
抬眸,是一室的冷清空寂。
垂下眼眸,方束楚换上温暖舒适的家居鞋缓步走到客厅,有气无力地将自己往沙发上一扔,然后仰首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时隔七年,席泛景一身白衣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褪去了当年青涩稚气的容颜,一如往昔干净澄澈的眼眸,方束楚看着他,突然之间明白,自己那么多年的逃避,从来都不是忘记。
多少次午夜梦回,方束楚刻意模糊他梦中的容颜,可是,他早已刻入心底的音容笑貌,又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明亮的灯光晃得方束楚眼睛生疼,他微微侧首,窗外夜色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竟又飘起了雪。那年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方束楚心中一痛,不禁缓缓闭上了双眸。
方束楚回到a市的时候,八月盛夏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子,只一弯下弦月低悬,泛着微弱的清光。
将玻璃窗推开,夹带着几丝凉意的晚风瞬即吹入房中,方束楚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听着耳边平静无波的女声不断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心中忐忑不安的情绪比在b市时越加强烈。
半个月来,每次方束楚拨打席泛景的手机号码,得到的无不例外都是同一个回答——“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您稍后再拨”。不论多少次,却没有任何不同。
窗外如墨浓稠的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方束楚轻轻放下手臂,默然立于窗前,低眉沉思。许久,他一边转身,一边在手机里找出谢乔阳的号码,手指轻滑,然后重新将手机靠在耳边。
手机另一端周杰伦的曲子已近尾声,谢乔阳迷迷糊糊的声音带着几分的怒气方传入方束楚的耳中:“喂?”
方束楚淡淡说道:“乔阳,是我,束楚。”
“哦,你回来了……”
谢乔阳的声音敷衍而随意,方束楚心中轻叹,才要出声,便听得手机另一端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翻动的响声,然后他听到谢乔阳因吃惊而拉高的声音重复道:“束楚,你回来了?”
方束楚疲累地靠坐在床上,云淡风轻地回答:“嗯。”
谢乔阳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方束楚淡淡说道:“刚刚。”
“那你怎么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还给我打电话?”谢乔阳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不满地抱怨道。
方束楚闭上双眸,淡淡说道:“我有事情想问你。”
谢乔阳安静了半晌,回道:“你说。”
方束楚以手扶额,语声中含着几分无奈与担忧,道:“我最近联系不上泛景,你最近有和他联系吗?”
沉默蔓延,许久,谢乔阳低声回道:“泛景回C市了……”
夜风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到身上,方束楚睁开眼睛,墨色的浮云遮蔽住了那一弦冷月,夜空黑沉沉的一片。
谢乔阳顿了顿,许久方迟疑地说道:“我今天去学校拿通知书,张谨说……泛景去了Z大……”
Q大Z大,一北一南。
夜风一阵阵地从窗外吹入,窗前垂落的布帘被疾风吹得飞扬起来,扑打在窗棂上呼呼乱响。
方束楚全身都泛着冷意,眸光直直地落在吹得纷乱的窗帘上,心上仿佛是被什么压着,茫然不知所措。
谢乔阳似乎又再说了些什么,可是方束楚听不到,方束楚只听得耳边疾风夹带着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嘈嘈切切的响声,一声声砸在他的心底,直砸得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从夜色沉沉到晨光熹微,雨势忽疾忽缓,竟缠缠绵绵地下了一夜,而方束楚维持着靠坐在床上的姿势,双眸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夜未眠。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方束楚眼睫微微颤动,低眉垂眸,他伸出僵硬的右手,拿起身侧滑落在床上的手机。手指滑动,方束楚指尖缓缓落于只拨打过一次的号码上,顿了顿,他手指微动,而后将手机靠在耳边。
冰冷的“嘟嘟”声有节律地响着,然后方束楚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你好?”
方束楚心底不可抑制地悲伤蔓延,他嗓音干涩沙哑,声音隐隐颤抖地问道:“你好,我找席泛景……”
“不好意思,你打错电话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手机另一端礼貌的女声言语突然一顿,旋即恍然道,“啊,你找的是原来住在这儿的人吧?抱歉,我原来不知道,但是他们已经搬走了……”
方束楚突然觉得好冷,身上的每一寸都透着寒意,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却仿佛置身凛凛隆冬呢?
温暖的热水洒下,渐渐将身上的寒意驱尽,方束楚蹙着眉望着镜面上的水雾,后来呢?
镜中映出他氤氲在水汽中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伤痛的面容,方束楚微愣,然后立刻转过了眸光。
后来……方束楚不记得了。
方束楚只知道,自己在之后的三天内迅速坐上了前往b市的火车,从此,再未踏回a市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