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重逢(1 / 1)
第一次喝的咖啡,是和你一起品的Espresso,但真正懂得Espresso的苦涩,却是在离开你之后。 -----席泛景
窗外铅云低垂,人影疏落,扶苏花木间一对情侣正相携漫步。
校道旁整齐地植着一排桂花树,女生玩心忽起,蓦然小跑着绕过男生至他身旁植着的一株桂花树下。
男生不明所以地看着女生,女生嫣然一笑,立刻踮起脚尖攀着一枝桂枝轻晃了起来,枝桠树梢间堆着的薄薄一层积雪便随之簌簌落下,男生的发丝双肩上顿时落满了白雪。
女生眉目间笑意飞扬,男生却无半点不悦,只是无奈而宠溺地瞧着她。
待女生笑得尽兴了,她立刻跑到男生面前,认真地拂落男生发丝以及双肩的积雪,而男生低眉垂眸,温柔地看着女生专注的面容。
积雪拂尽,女生含笑抬眸,男生浅笑着理了理她的额发,而后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两人缓步沿着校道离去。
简约雅致的咖啡店里轻柔的音乐流淌,席泛景唇边衔着丝清浅的笑意目注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许久,他收回视线,眸光落在自己面前放着的《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上。记得那日黄昏,方束楚慢慢靠近自己,柔和的夕阳余晖落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眼角眉梢间的情意仿佛要融化在那脉脉光线之中。方束楚目光灼灼,含笑问道:“泛景的回答呢?”
缓缓翻开《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扉页上静静地躺着一纸书笺,书笺上清峻疏秀的字迹墨色晕染:方束楚爱席泛景。
指尖轻轻落在“方束楚”三个字上,席泛景心底的痛楚瞬时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低眉垂眸,耳边侍应生的声音蓦然响起:“先生,您的咖啡。”
掩去眸中哀痛,席泛景对她有礼地颔首,道:“谢谢。”
侍应生俏脸生晕,含笑转身,席泛景正要收回眸光,收银台旁一道亭亭玉立的身影立时映入他的眼帘,令他不禁微愣。
玻璃门边的富贵竹翠□□流,林如诗身着一袭浅蓝色收腰连衣裙,外加一件玫瑰红长款羽绒服立在富贵竹旁,容颜清丽,眸中半是惊喜,半是犹疑不定,正静静地瞧着席泛景。
席泛景微微垂眸,旋即唇边扬起一抹浅笑,迎视着她的目光,他轻声唤道:“如诗。”
林如诗犹自难以置信,她缓步走到席泛景的对面坐下,又认真地打量了席泛景半晌,方露出惊喜的笑容说道:“真的是你,泛景!”
席泛景不动声色地将翻开的《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轻轻合上,浅笑回道:“是我。好久不见了,如诗。”
一位侍应生走到他们桌旁,林如诗含笑对他说道:“一杯卡布奇诺。”
眸光重新落在席泛景身上,林如诗说道:“我刚在那边站了好久,也不敢确定是你……泛景怎么会在b市?”
席泛景手指触在咖啡杯上,骨瓷细腻柔和,透出丝丝的温热。他含笑道:“我在b市第一医院实习。”
林如诗讶然,脱口而出道:“实习?泛景不是在Z大吗?怎么会来b市实习?”
白瓷杯碟上绘着几枝欧石楠,席泛景端着咖啡杯的手微顿,旋即如常将其轻轻放在杯碟上,垂眸浅笑道:“导师很喜爱的一位学生是b市第一医院骨外科的主任医师,导师便将我推荐过来,想让我好好跟着她学习学习。”
林如诗恍然,嫣然笑道:“b市第一医院的骨外科可是全国顶尖的,看来泛景的这位导师也是很喜欢泛景,所以才想要泛景来b市的。”
席泛景含笑默认,林如诗突然嗔怪地看他一眼,不悦地说道:“不过,泛景是什么时候来b市的?既然在b市,竟然也没有联系我,真是让人伤心!”
席泛景一愣,旋即抱歉地说道:“我以为如诗应该很忙,我也才在b市不过一个月而已,想着以后总是有机会见面的,就没有打扰如诗了。”
林如诗秀眉轻蹙,正想开口,却见侍应生突然来到他们的桌前。侍应生将咖啡端放在林如诗的面前,林如诗含笑对他道了声谢,这才对席泛景说道:“那泛景以后应该就在第一医院工作了,是吗?”
席泛景轻轻啜饮了口咖啡,Espresso浓烈的苦涩立刻从舌尖蔓延。席泛景轻轻说道:“我不知道。”
林如诗微愣,惊讶地看向席泛景,却见他侧首看向窗外,淡若远山的眉目间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林如诗低眉轻饮咖啡,终是将在舌尖流转的想要询问的话语收回腹中。
絮絮低语声蓦然传入耳际,席泛景回眸,却见林如诗眼眸清亮,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席泛景心中顿时一阵窘迫,不禁问道:“如诗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林如诗答非所问,悠悠叹道:“泛景比高中的时候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了……”
席泛景茫然,道:“什么?”
林如诗含笑收回眸光,一边搅动着杯中的咖啡,一边说道:“听到那群小女生的窃窃私语了吗?说的可全是泛景呢!”
将咖啡杯抵在唇边,林如诗秀眉轻扬,含笑道:“泛景是常常来这边吗?刚刚我站在收银台旁的时候,便听见她们都在小声地讨论你。还有,那位给你送咖啡的小女生可一直在瞧着我们呢,脸上的表情又是紧张又是失望的……”
“……”席泛景哑然失笑,半晌方道:“如诗也比以前漂亮许多。”
林如诗扑哧一笑,泛景真是一点没变,依旧温润如玉,心思玲珑。
咖啡苦涩,林如诗眉心紧蹙,将手中咖啡轻轻放下,拿起小勺便往咖啡杯中一勺一勺地添加糖精。席泛景不禁笑道:“如诗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吃甜呢!”
林如诗动作一顿,垂眸笑道:“泛景还记得啊?”
林如诗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席泛景微微怔愣。
柔和的音乐静静流淌,林如诗沉默半晌,抬眸看向席泛景,开口道:“束楚他……”
席泛景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禁收紧,骨节泛白,却听得林如诗身旁放着的包里蓦然传出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言语。
林如诗秀眉轻蹙,席泛景抬眸,脸色泛白,唇边却含着丝清浅的微笑,道:“快接吧!”
林如诗立刻从包里拿起手机接了起来,听着电话另一端的话语,眉心却越蹙越紧。
林如诗蹙着眉挂断电话,然后匆忙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席泛景说道:“电视台突然有急事,我先走了!这次就当你请客,下次我请你!”
席泛景对她宽慰地笑笑,林如诗立刻转身飞奔出咖啡店。
微笑着目送林如诗离开,直至她的丽影消失不见,席泛景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手中咖啡杯温度渐渐变凉,席泛景怔怔地坐着,良久,他方从《苏格拉底最后的日子》中抽出那一纸书笺,手指轻轻将其翻转,只见泛黄书笺的背面清秀飞扬的字迹墨色犹新:席泛景爱方束楚。
窗外寒风萧萧,简约硬朗的办公室虽然暖气充盈,但处处无不透出几分的冷寂,便是那柔和的灯光亦不能将其遮掩。
深色实木办公桌上几份卷宗铺展,方束楚垂眸正要将其中已研究完毕的一份卷宗收起,上方却蓦然投下一片阴影。微微蹙眉,他抬眸看去,林如诗双手交叠在身前,正不悦地看着他。
方束楚淡然收回眸光,林如诗道:“爸妈说让你这个周末和我一起回我家吃饭,鉴于你以前的不良信用,他们表示就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方束楚转身将卷宗放入文件柜,淡淡说道:“这个周末不行,我最近有一个案子,没办法回去。”
林如诗怒瞪了眼背对着她的方束楚,愤然走到沙发旁坐下,抬眸看向他,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所谓的没办法就是因为一个星期之后才开庭的案子?”
方束楚翻看文件的手微顿,抬眸看向林如诗,林如诗抱臂身前,神色不容一丝退让,道:“来之前我就打电话问过周杭了,他说你的案子根本就不急。所以,不要拿工作忙当借口来推脱!”
方束楚沉默地合上文件,林如诗动之以情地说道:“爸妈一直念叨着想见你,你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回去过了吗?这些年来,若不是爸妈偶尔来b市,根本就见不到你,你就是回去陪他们吃顿饭又会怎样呢?”
方束楚长身玉立,默然不语。每回提起a市,方束楚虽眉目平静,身上却总是透出几分的萧索与悲伤。林如诗见他这副模样,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说了,如果你真不能回去,就自己和他们说去!”
方束楚倚靠在文件柜旁,沉吟半晌后缓缓开口道:“我会回去的。”
林如诗讶然看向他,第一次,方束楚正面地回应了她这个问题,而她知道,方束楚从来言出必行。
方束楚却未再多言,重新低头认真地看起了文件。
房间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安静地连方束楚翻动文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林如诗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青花瓷温润细腻,她仿若随意地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这七年你为什么从来不回a市呢?”
林如诗与方束楚从小一起长大,那年夏天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可是,方束楚自那之后的不同她却不是看不出。
方束楚眸光微沉,林如诗目光直直地落在他身上,道:“是不想?还是不敢?”
方束楚立在柜前,低眉垂眸,看不清表情。
许久,林如诗轻轻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放下,迟疑着开口:“我今天遇见……”
“泛景”二字还未说出口,方束楚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却蓦然震动起来,林如诗心中顿时一阵懊恼,端起茶杯不悦地饮了口茶。
安静的办公室里震动声清晰,方束楚却依旧一动未动地站着。林如诗蹙眉看着他,却见他突然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手机看了眼后立刻靠近耳边,眉目一如既往的冷淡,道:“周杭。”
周杭是今年新录用的检察官,数个月前才来到检察院,如今正在方束楚手下跟着学习。
手机另一端的周杭语气低落,道:“方检察官,我今天恐怕不能回检察院了……”
周杭身边一片慌乱嘈杂之声,方束楚微微蹙眉,沉声问道:“你现在哪儿?”
周杭一愣,旋即低声说道:“第一医院……”
方束楚闻言看了眼林如诗,拿起自己的黑色大衣便疾步往外走去。
“我到时和你联系!”方束楚一边走出办公室,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林如诗摆摆手说道。
“怎么回事?”方束楚将手机重新拿近耳边,一面走进电梯,一面出声问道。
周杭身边安静了许多,他低声讲诉道:“袁望今天来找我,说是可以作证证明王局确实收受了贿赂……方检察官您也知道,我和袁望也算是朋友,所以我们谈完之后我就说要亲自送他回去,他想了想,也同意了。”
电梯很快下降至地下车库,方束楚走出电梯,径直走到自己的车旁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耳边周杭的声音里流露出几分心有余悸:“可是,没想到就在我送他回去的路上,一辆货车突然撞向我们的车,我一时躲闪不及,就这样撞上了……”周杭语气里满是懊恼与悔恨:“袁望刚被送进急救室……”
“不是你的错。”方束楚眉心微沉,语气却冷静沉稳,“你怎么样?”
周杭茫然:“啊?”
方束楚问道:“你受伤没有?”
周杭受宠若惊,连忙说道:“我没事,比起袁望,我的伤根本就不算什么……”
话音未落,一道温和而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蓦然在手机另一端响起,然后便听得周杭惊呼一声:“席医生?”
方束楚握着方向盘的手顿时一紧,周杭的声音在耳边模糊而听不分明。
半晌,周杭的声音再次传来:“方检察官,你还在吗?”
方束楚看着交通灯,淡淡说道:“我马上就到,先挂了。”
周杭忙回道:“好!”
交通灯绿灯亮起,方束楚一边挂断电话,一边脚下用力,加速朝第一医院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的道路并不拥挤,所以方束楚很快便到达了第一医院。将车停在停车场,方束楚打开车门,才举步走出,冷冽地寒风顿时铺面而来,凉意直钻入厚重的大衣扑在颈上,冰冷刺骨。
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方束楚抬步往医院走去。穿过大堂,方束楚径直往急救室的方向快步而行,转过转角走在宽敞冷寂的长廊上,方束楚远远便瞧见长廊尽头急救室的红色的灯光闪烁,而急救室旁两个身影一坐一立,随着他一步步地走近,面容渐渐清晰。
周杭头上,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坐在长廊边的椅子上,正仰首和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话。而他面前的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唇边温和浅笑,清俊侧脸透出丝丝真挚与令人信服的安心。
方束楚脚步一顿,眸光定在身穿白衣的人身上。周杭眼角眸光蓦然瞥见方束楚,侧首看向他,不禁惊喜地站起身来,唤道:“方检察官!”
那人循着周杭的目光转过身,熟悉的眉眼顿时映入方束楚眼帘。
席泛景,眉目如画的席泛景,曾经不告而别的席泛景,七年之间他魂牵梦绕的席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