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1 / 1)
?你们是迫害!」
七八年的十一月底,监狱让我出去放风,我赤着脚就走了。因为我从卫戍区穿去的一双棉鞋穿透底了,袜子根本没有。我走到监楼门,监管员看到我赤着脚就一把我拉回去。那位监管员看了一下我的棉鞋破得实在不像样子,就给我拿来了一双旧鞋垫,我就靠着那双鞋垫子过了一个冬天。七九年冬天,监狱待我似乎稍微为好了一点,给我发了一双旧棉鞋和一双线袜子,解决了冻脚的问题。
在监狱得病是最苦的,我的肠胃病和腰痛病根本得不到治疗,我是长期服用安眠药的,但狱方根本拒绝提供安眠药。睡不着觉的苦楚,不失眠的人是根本不理解的。有个男医生,对我要安眠药,总用侮辱的语言给予拒绝。例如他说:「安眠药不治病,是高贵人图舒服的!我们监狱供不起安眠药。」
我的腰和肩胛骨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打成重伤,一直未好,一着凉或不小心,就发作,疼痛难忍。我要求治疗,狱方理都不理。我的肠胃病也经常发作,黄连素对我的病效果比较好。关进监狱之初,还给过几次黄连素,以后不给了。如果我要的次数多了,医生就会说:「这种药不便宜……」其实黄连素是最便宜、最普通的药。
监狱每半月洗一次澡,但有几次都是下午洗操,水是冷的,我只好不洗穿起衣服又回来了。一次值班的问我:「为什么那么快就洗完了?」,我回答说:「水冷了,没有洗。」他对我说:「是监管员先洗之后,才叫你洗的。水当然冷了。」我听到他的话,真是火冒三丈,我心想,囚徒的「福利」本来就很有限,现在连仅有的一点福利都被剥夺了。
监狱里的斗争
在近五年的时间里,从我接触到的监狱工作人员来说,大换有三批。首先接触的是军人,一个穿便衣的也没有。其次是监狱的老工作人员,他们年龄比较大,同囚徒打交道很有经验。第三批是卫戍部队的复员战士。从我的实际接触来看,最后这一批人最好,我在监狱里的斗争,主要是第二批人,即「老监狱」居多。
一是关监房门。监房有两重门,里面还有一层铁栅门。铁门很重,开关都很费劲。一次放风回来,我在前面进了监房,监管员在后面说:「进去自己把门关上。」进了门之后,我即坐在床上,不予理睬,监管员站在外面一个劲叫唤:「全监狱只有你不听管理!」我对监管员说:「你让我自己关自己,这办不到!」
二是擦地板。监房每周要擦一次地板,并且要同监管员一起进行。这点劳动,为了自己卫生一点,是可以办的。但有一次,一个监管员脑子里不知发了什么「热」,他不给拖把,只给一块破布,硬要我弯着腰跪着擦地板。我不干,连破布也不接。于是,我们就对着干开了。
「你为什么不擦地板?」他神气十足地问。
「把拖把拿来,我就擦。」
「今天要用布擦。」
「那我坚决不擦。」
事有凑巧,我们正争执得热闹时,有三个人一起来查监了。那个监管员,不知为了什么,转身就走,不同我吵了,我的灾难也就免除了。
三是理发。囚徒是监管员给理发的。理发时,要是遇到了比较好的人就少受罪,否则就遭大罪。「心狠手毒」的人借理发整人。他把脑袋理得狗咬一般,还有意从脖子向衣服里弄进去好多短头发,理发之后,不仅没有热水洗澡,即使弄点热水擦一擦身也难。理一次发就是受一次大罪。为了理发少受罪,我坚决要求剃光头。
四是放风。如果遇到恶毒的监管员,他可以晚放风,早收回;冬天可以把你放到背阳的放风场去,夏天则相反。
五是扒在地上写字。七九年十二月,中纪委审査小组对我重新审查以后,写数据的时间很多。我的房子只有一张矮桌子,写字时几乎要弯成九十度。我的腰痛得难忍,我只好扒在地上写资料。事情真巧,有一天中纪委审査小组的刘宝庆、祖连坤(可能是正副组长)到监房来看我,恰好我正扒在地上写字。姓刘的进门看到此情此景「啊」了一声,扭身就走了。但坏事变成了好事,一小时后,监狱就给我送来了一张高桌子和一把椅子。从此,我就可以坐在凳子上写字了,直到审查完毕都是这样的。
六是同小法西斯的斗争。七八年夏秋之交时,一个年龄不大的监管员领我出去放风。他让我进到一个长久无人去过、杂草丛生的放风圈里,并恶狠狠地向我说:「你把圈里的草给老子拔了,要不我就不客气了!」说话时还把拳头伸了出来。
我进到放风场后,就坐在小凳子上连动也没有动一下。不久我把马扎的木条拆下来,准备自卫!站在放风圈墙梁上的值班警察看见了,他是一个很好的青年,很懂政策,可能报告了。就在一触即发之际,两三个人赶来了。他们到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把那个监管员拉走了。然后,另一个监管员把我拆掉的马扎凳子及两根横档收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又到昨天那个风圈里放风,风圈里的草已经拔干净,卫生也打扫好了。在风圈上面值班的还是昨天的那位警察。他乐呵呵地向我说:「今天不需要准备战斗了。如果再有昨天那样的事,大指挥官就要亲临战场了!」他说的「大指挥官」就是监狱的领导。
到关我们的时候,秦城关的人可以说都是共产党自己的「囚徒」了,受到屈辱大家一般都忍耐着,如果发生了冲突,那的的确确是忍无可忍了。
有一次在我的监楼内,发生过持续时间不短的争吵声,争吵是因吃不饱引起的。
「多打一点。」
「粮食有定量!」
「为什么不让吃饱?你们所谓的定量,就是饿不死吃不饱吧!」说完有人就把碗砸在地上,并高喊「你们是吃人的法西斯!」很清楚,争吵是由于囚徒吃不饱引起的。这个问题,以我自己的亲身经历也可得到解释。八一年一月二十五日宣判后,每天早饭是一碗稀饭,一个馒头,中午是一个玉米窝窝头。
囚徒吃不饱饭,是古今中外的老问题,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里的囚徒也吃不饱饭,尤其是对我们这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人,也不给吃饱饭,就不是平常的问题了,应当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七九年,我搬回二十一楼北楼,在西楼和东楼都各有一个女囚徒,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唱歌。那两位女囚徒似乎有「预约」,差不多每天都是同时唱歌。她们唱的歌大都是延安时期的歌曲和抗战时期的歌曲,虽然我不太会唱歌,但这些歌曲毕竟伴随过我的青春,那个戎马生涯的时代,因此我听了是又气愤又酸楚。
除了女囚的声音之外,还听到男的歌声,他唱的好像是京剧《红灯记》。
另外,还有一个能显示囚徒精神的是春节之夜,特别是女囚徒的精神,更使人敬佩。我在秦城监狱渡过了五个春节,但七九年的春节令我印象最深刻。
七九年春节,除夕之夜的晚饭后,监狱的有线广播放播了音乐节目,女囚徒跟着音乐都唱起来了。不久,监狱给我发了两个苹果,三、五块糖和一小把花生。发食物后,女囚徒还是在唱,但是不久女囚徒的歌声就变成哭声了。她们都以念及自己的父母、丈夫、孩子作为哭的内容,例如,她们自言自语地说,「爸爸没有被关押吧,姥姥还抱着你吧?」等等,并反复念说,其凄惨的程度,连我都被深深感动了!我也同样的想念我的母亲、妻子、儿女。监管员对女囚徒痛哭的态度,开始是不理,然后就是咒骂了。监管员不理她们的时候,那两女囚徒哭得还不那么厉害。监管员鄙视她们的时候,她们就哭得更厉害了。监管员凶相十足叫嚷着说:「哭什么,哭也不顶用!哭得再凶也出不去!」秦城监狱这种情况比国民党、比帝国主义的监狱,是好一点?还是坏一点?我都不得而知,但监狱对我们之狠,我是有亲身体会的。
这里要说的是,囚徒为什么会有这样好的精神?因为他们不是反革命。比如我自己就是这样的。十四岁参加革命,几十年来一心一意为革命,身上连一个反革命的「细胞」也没有,哪里会是反革命!路线问题、政治问题都是党内问题,党内问题应该在党内解决,而不能用专政的办法。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搞「一阵子」是可以理解的,如关卫戍区。但关到秦城这个情况就变了,双方的性质都变了。后来又用玩弄所谓的「法律」的办法,搞公审来解决路线问题和政治问题,事情就越搞越糟。我们几个人吃了苦,固然很悲哀,但对党的事业就更悲哀。路线问题,政治问题,这些党内问题和犯罪都混为一谈了,而且,可以用权力来随意改变它。
黑暗中的星光
在监狱近五年时间,我接触过的监管人员,总有几十人之多,就他们对囚徒的态度来说,对囚徒极坏的是个别的,对囚徒好的也是少数。即使这样,我也确实看到不少好的工作人员。他们对囚徒抱什么态度,在日常生活中是能够表现出来的。从监狱生活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大事,个别监管人员整囚徒,少数工作人员帮助囚徒,都只能通过小事才能表现出来。
第一是,吃饭问题。这个问题他们可以做很多有声有色的文章。例如,打饭的时侯,主食、副食的量是否打够了;偶尔吃肉的时候,是给瘦的,还是给肥的;给馒头是大的,还是小的;送来的饭食是热的还是冷的等等,都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