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天山昆仑(1 / 1)
她只是轻笑,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身体的冰凉和心中的担忧沉郁散去,慢慢觉得通体舒泰,在浴桶中舒展了身体。
从水中出来时,穿好衣服,突然看见放在一旁的里衣,她连忙走出屏风,见他坐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双眼明亮炽热如星辰。她的心忍不住一跳,走过去,手中的里衣如被烧红的铁一样烫手。
当初绘制军情和地形图的时候,只想着如果被发现,绝对不能让突厥人将图抢走,更不能丢失,所以便将图画在里衣里,穿在里面,不会被发现。
可现在,这轻薄的一层雪白里衣,要如何交到他手上?
还未走近,他已经拿起一块干的软巾,对着她招手,“过来,我为你擦干头发。”
她装作不经意地将里衣叠好,走到床前。他伸手将她一头青丝捧在手中,如捧住一团柔软的云,用软巾小心翼翼,一寸一寸擦拭,从发根到发梢。
回想过往,初见时,她一身月白轻纱,素颜如玉,青丝如墨,清幽如竹。
她就像天边的月,遥不可及,可他却犹如川流,只要有月,便满载一川清华素光,盛满一川如霜皓月,月下长川时,必定月满霜河。
十指温柔的穿过柔软发丝,轻触敏感头皮,□□放松地感觉让她沉溺舒畅。她微微闭着眼,仿佛思接千载,又仿佛将世间万般都抛却,所有的意识,都放在了与他十指相触的地方。
“舒服吗?”他问道。
“嗯。”她慵懒得如一只猫,忽然莞尔一笑。
“怎么了?”与她重逢之后,便很少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军旅生活让她少了慵懒肆意,多了飒爽英气。
“有了你,我会变懒的。”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大腿上,小心避开他的伤处。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倒是希望你越懒越好,免得你精力太足,总是到处跑。”
她不置可否,伸手抱住他的腰。
“赫连昭让人回突厥诏兵,你派人去拦截了吗?”她问道。
“你放心。”他将她的头发撩起来,将火炉拖近了些,好让头发干得快些,“赫连昭要下诏,自然要送到突厥的,只不过……送去的消息……”他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突厥目前各部落虽然团结,可那只是表面的。想要彻底突破赫连昭的最后一道防线,光是将他赶出天山不行,得让他吃点苦头。内部都不稳,又怎么敢攘外?”
她蹙了蹙眉,“你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厚道?”
“难道对赫连昭这样的人需要仁慈?”他的声音冷下去,“姐姐,镇国公府的人是如何……”
“我知道。”她睁开眼,对上他充满阴鸷怨恨的双眼,“赫连昭是我的仇人,我怎么会对他仁慈?”
他将她最后一缕发丝擦干,“姐姐,我会替镇国公一府报仇的。”
她起身,直视他,眼眸之中没有感激和喜悦,而是隐隐的担忧,“长川,我并不要你为镇国公一府报仇。赫连昭毕竟是突厥王,他这个人阴险狡诈、凶残暴戾,连自己的亲兄弟生父都能痛下杀手,想要杀了他何其困难?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你……”
他叹息一笑,“姐姐,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又怎么舍得和你分开?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
幽冷的眸子微微一暗,“若是你敢不顾性命,我就立刻离开。”
她如今也会威胁他了,他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摇晃着,就像摇着一个婴儿般。
“你小心伤口。”她推开他。
账外已是一片安静,除了巡逻值夜的士兵轻缓的脚步声之外,便是西北遒劲的风声。
两人躺下,同盖一床被子,她这才将自己的里衣摸出来,悄悄塞进他手中。被子里,他感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塞到手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伸出被子来看。
“这是……”他挑眉,别有深意地看着她,“姐姐,才子佳人送手绢肚兜表相思之情,那是情趣,想不到你也懂。”
她啐了一口,“你看仔细了!上面画了什么?”
“哦?”他慢条斯理地将里衣展开,“不会是写了情诗吧?”
她想伸手拧他几下,可想着他浑身是伤了,便没下狠心。她想着,等他看到那军情图和地形图,一定会知道如何突破天山防线。却不想,眼前一黑,他突然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手臂的力量温柔又颤抖。
“怎么了?”她稍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光影明暗之中,他动容深情,惶恐懊悔,“姐姐……”
她环手抱住他,“没事的。”
“当时天山上,很冷吧?”他忘不了她刚下山时,冰凉僵硬被冻得痉挛的身体。
“嗯。”她点点头,“天山上的雪,和昆仑之巅的雪,没什么两样。”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身体相贴,严丝合缝,他仿佛还害怕她冷一般,轻轻地揉搓着她的身体,好像要将她捂暖。
“睡吧。”她在他怀中捡了个舒适的位置,安稳的沉睡。
“睡吧。”他在她耳边低语,“我一直陪着你呢。”
……
第二日醒来时,他已经自己起身,在床上放了一张小桌,摆好了纸,正在抄誊她里衣上的军情图和地形图。
她披上衣服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誊录。“还好只是画图,而不是写字。”
他轻笑,“我原本还想将你画的图给那些人看看,好让他们信服。可是……”可是他没想到她将图画在了自己的里衣上,他是绝对不会将她的里衣给任何人看的,哪怕是一眼也不行。
她趴在小桌上,细细的看着他勾描,一笔一画毫无章法,笔墨凝滞顿挫,而且用的是火炉里拣出来的木炭。完全还原了她的精髓。
她根本不会作画,而且当时危急,画得凌乱无章。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够看懂。
画好之后,将他里衣叠好,她刚伸手想将里衣拿回来,他却已经先一步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干什么?这是我的衣服!”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他理所当然地将她的里衣占为已有。
“我何时说送给你了?”她蹙眉,自己的里衣被他贴身带着,她想一想都觉得别扭。
“你都是我的了,你的衣服自然也是我的!”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她还想抢,却听见外面已有了动静,士兵和军医已经在外等候。
她只好先整理好自己,把他扶到软榻上坐好。
有人将饭菜端进来,军医为他查看了伤口,切了脉,并委婉吩咐让他注意分寸,不能激烈运动,不能沾水,又留了药膏,每隔两天换一次药。
对于洛月这个楚王妃,只有长川亲信才知她的身份,至于苏英,也许已经葬身于沧河之中。
她突然想起前两月自己所在的伙,那些人,恐怕都为她办理了后事,领了抚恤银两了吧?
他看出她的担忧,等其余人离开之后,便对她道:“你不用担心以前和你一伙的人,他们都很好。有个年纪小些的受了些轻伤。只是他们以为你……”
她点头,掀开帐帘瞭望着这偌大的军营,边塞号角,四面边声,长烟篝火,军帐里,分麾谈笑,虽然那段时间和他们不怎么数,但是军中人都是兄弟,难免很不舍。
“有机会会让你回去看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你现在是我的楚王妃。”
“我明白。”她点点头,“只要他们没事就好。但愿这战事早点结束,他们都渴望回家。”
“会的。”他斩钉截铁,面对着苍茫天山,皑皑白雪,长烟孤城,塞上冰霜,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会带他们回家的。”
他是楚王,是万千将士的信仰,他一定会平安带他们回去。
……
洛月将长川扶到主账,一眼就看到他的铁甲战衣。寒光铁衣并不沉重复杂,而是以坚固轻捷为主。与普通战将的铁衣不同,战衣上雕镂云刻蟠龙祥云纹,上身细小软甲拼接,精致考究,天衣无缝。
她将他扶着坐好之后,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虽是铠甲,可并不是太硬,比想象中的更柔软些。所有软甲以天蚕雪丝连接,方便行动。胸膛心脏处,一块护心铠甲微微浮凸,雕镂麒麟图纹。铠甲旁,横置一柄战剑,睚眦图纹浮于剑鞘之上。
这一切,似乎与她印象中的长川十分不同。
他往日月白锦袍,白玉束冠,清贵如竹,温润如玉,就算是怒意中杀,那也是清雅淡然如闲云。而此时,这战场上的他,多了戾气和沉毅,更加稳重成熟。
她转身,见他将那张他自己临摹的军情图和地形图展开放在案几上,又吩咐人去请几位要员战将,便知道他一定是要和人商讨应对突厥的对策了,和他打了招呼,便退出了军帐。
虽然图是她画的,虽然她是楚王妃,但是女人不得干政,若是她留在军帐中,难免落人口实。她自己更没有兴趣参与权谋争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