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西北望长安(1 / 1)
四周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叫他!
他豁然起身,脱掉身上大氅,拿起旁边的铠甲套在身上,果然听见前方的营帐已经在号令出发。
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这铠甲是暖的,而不是冰凉的,他飞快地往队伍中跑。
突然看见罗岳跑过来,收拾地上的东西,装好之后和他一起赶上,两人匆忙回到军队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睡着了,一点警觉都没有?
南下接运军用物资这一路,苏英和罗岳似乎渐渐熟悉起来。两人同时同住,有时夜半醒来,有人还看见罗岳将苏英抱在怀中。只是越是往南,离物资越近,就越是危险,遭受突厥袭击的可能就越大,所有的人草木皆兵,风声鹤唳,都都没心思去揣度罗岳和苏英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穿过最后一片戈壁,渡过沧河,沧河对岸,便是西北最富庶的城池,远远看向对岸,似乎都能感受到那种喧嚣繁华的富庶,与西北大漠雪原之中的铁马朔气完全不同。
这里已经不再那么寒冷,沧河也未曾结冰。沧河水流湍急,激流暗涌,暗礁无数,犹如一道天堑,横绝在前方。
滔滔河水从南往北,若是不小心坠入河水之中,绝无生还的可能。若是有幸存留尸骨,那也会被湍急的河水冲到突厥的草原之上,成为野狼的食物。
将士们立刻从行装之中拿出一张张叠好的皮,有条不紊地展开,看得苏英有些惊愕!那一张张皮,竟然是被剥光了毛的羊!而皮竟然是完整的,只是在羊腿的位置有个孔,所有的人将羊皮展开之后,就对着孔吹起,羊皮很快充满气鼓了起来。
罗岳也拿出几张羊皮,竟然很快就吹鼓了,他将所有吹鼓的羊皮捆在一起,做成了一个筏子。这是西北很常见的羊皮筏子,苏英觉得无比的新奇。
将士也陆陆续续绑好羊皮筏子,小心翼翼的放入水中,再拿出随身携带的刀剑枪戟作为船桨。
苏英和罗岳没有船桨,罗岳看了看他手中的三尺青锋,苏英立即背过身去,将三尺青锋抱紧。
他蹲在河边,身后没了动静,很快罗岳便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根木棍,竟然是从帐篷上拆下来的。
“走吧,我们必须过河。”他说道。
两人将羊皮筏子放入水中,水流湍急差点将筏子冲走,罗岳跃身而上,凌波落在筏子上,长身玉立,清姿沉稳,刚才被水冲得摇晃不已的筏子竟然如浮静水之上,纹丝不动了。
这人内力高深,功力深厚!
苏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向他伸手,“上来。”
苏英看着其他人的筏子,被水冲得摇晃不已,连人都站不稳。甚至有许多筏子被冲到一起,相互碰撞,根本就无法顺利划向对岸。
他被罗岳拉着上了筏子,筏子平稳如行平湖,罗岳泰然自若撑起木棍,筏子悠然而行,划向对岸。
乘风御浪,荡舟欸乃,此时湍流湧急,两人置身其中,却如烟波浩渺,凌波独钓,轻舟一片,青山排挞而来。
苏英若有所思地看着罗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似乎都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熟悉时,似乎有个影子,与他内心深处的某人相重叠,久违熟悉的感觉萦绕于心,经久不散。
此人一身铠甲,明明周身色彩沉重凝肃,铁血冰冷,可他举手投足翩然灵动,危机之中泰然自若,闲散举动飘逸风骨,犹如瑶台之上仙人乘云而来。
恍若星河浩淼无极,天河之上月笼寒纱,月色皎然镀上伊人清姿,而明月扁舟,画图难足,那人长蒿乘舟,满载星辉,不谢风流。
他竟看得入了神,没发现罗岳此时含笑凝睇着他,目光温柔如水。
他抱着三尺青锋坐在筏子中央,激荡流淌的河水浩荡不已,仿若四野八荒,宇宙洪荒深处,终于得以与他同舟,何其有幸?
突然船身一荡,苏英猛然惊醒,转头一看,竟发现筏子不知何时已经划到沧河中央,而一开始那些被冲开的筏子也渐渐划了过来。兵士们坐在筏子两侧,齐心协力同时划桨,筏子也如行平湖般平稳。
可是依旧有筏子被暗流卷住,此时一艘筏子重重撞了上来,将罗岳和苏英的筏子撞得摇晃不已!
苏英身体一歪,眼见落入水中,下意识用手撑住,可慌乱之间,却无法顾及手中长剑,“噗通”一声,长剑已经落入河中,被激流骇浪卷走吞没!
“我的剑!”他跃身而起,纵身就想跳入河中!凌空一跃时,竟被人揽住腰,被人轻轻按住,放在筏子中央。
“稳住!”罗岳在他耳旁嘱咐了一声,便倾身而去,踩脚激流,凌波惊鸿,身轻如燕,如九天之上飘荡闲云,迅捷优雅,刚劲轻灵!
瞬间,苏英僵住,直直地看着他的身影!
深刻的记忆浮上心头,那星河浩淼之中,满河河灯摇曳明灭,似乎也有人这样奋不顾身,跃水而上,为他点亮熄灭的河灯。而此时,却有人跃水凌波,陷入危机之中,与惊涛骇浪搏斗相击,为他去捡那柄伴随他多年的三尺青锋!
那人冯虚御风,周身真气清灵皓洁,卷起阵阵白浪,骇浪滔天,那人宛在水中央,轻捷跃身,掠水而过,便将快要沉入水中的三尺青锋捡了起来。
如平湖秋月,未惊起丝毫澜漪。
再凌空转身,踏浪而来,如瑶台珠落,九宫皓月,轻盈落在筏子上,摇晃颠簸的筏子立刻平稳如行静水。他慢慢走来,将剑递给苏英,苏英一把将剑抢过去,牢牢地抱在怀中,用袖子擦干剑鞘上的水。
沧河之上,浩荡筏子接连两岸,次第排开,整齐有序,这几十人的队伍,横绝江河,有惊无险地朝着对岸渡过去。
士兵们上了岸,将筏子拉上去,放了气,再叠好放入行装中,就地扎营。
营帐早已派了人进城。
河这边已经和对岸完全不同,对岸直通西北,衰草连天,冰雪阑干。而沧河南岸,却温和旖旎,清风拂面,遍地矮草连绵而去,碧绿芳华,白花点缀。这座城池,原本也是被突厥人占领,三年前,楚王到达西北之后,便率军夺回此城,此后突厥节节败退,直到天成国将最后的防线移到沙洲。
苏英席地而坐,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罗岳,若有所思。罗岳武功高深莫测,内力清华雄浑,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到军营之中做一个小小的士兵?而他平时很会藏拙,连伙长都不曾看出他的武功和能耐,可见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为什么他愿意为自己捡剑,还不惜暴露自己的武功?
若是能够找机会探一探他的内力,或许能够知道他武功的来路。
罗岳收好羊皮筏子,然后也坐在地上,和其余几人一起生活建灶,这回他没有再往沸腾的粥里放干粮,而是和几个兵士跑到河边,用石头砸出几条鱼来,还摘了一些不认识的野草,清理干净了蒸煮。
“这个,是水芹。”他把一把黄绿色的草递过来,掐掉了上面的嫩芽,“这个可以做菜,调味的,很香。”
苏英看了看那普通无奇的草,见他灵活熟练的摘着,全都扔进锅里。
很快,锅里就冒出热气腾腾的白雾,香味四溢,吸引了军队中的其他人。将士们在西北,苦寒艰难,物资稀缺,很难吃到美味的食物,此时闻见鱼肉的香味和菜香,便统统围了过来,瞪大了眼睛盯着锅里。
“去去去。”罗岳伸着手赶人,“要想吃鱼就自己去抓!想吃菜自己去找。”
“好小子,有这么一手不知道和人一起分享,尽想着自己吃独食!”魁梧的士兵一巴掌拍在罗岳的肩膀上,“楚王说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子嘴要淡出鸟来了,今天我非得吃一口不成!不仅我要吃,其余的兄弟都有份!”
罗岳立刻宝贝得恨不得将整个热锅子都抱在怀中,趁着还没人下手,连忙将大半锅分了出去,“这样够了吧?总得给我留点。”
“算你小子有良心!走,吃鱼去!”
罗岳悻悻的,叹了口气,“还好没被分光!”他找出两个看上去很精细的碗,拿出手绢擦干净。
苏英在一旁,细碎的情丝拂过冷眸。只是静静地看着罗岳,眼中的疑虑似乎少了些。
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粥递到了他面前,“来,吃吧。”罗岳端着碗的手修长干净,如玉竹般好看。
这样的手,还有这样精细干净的碗,真不像是军中人才有的。
苏英虽然在军营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军中将士生活艰苦,生活粗糙,不怎么打理自己。常年作战训练,以及天气严寒干燥,军人的皮肤绝对不会那么细腻干净。而军中物资奇缺,开支能省则省,又怎么会用这么好的碗?
但是真的很香。这样细腻温暖的香味,的确很久没入口过了。
“尝尝吧,我好不容易从河里抓的鱼,大家都看吃呢。”罗岳将碗凑近了些。
“嗨,我说苏英,你害怕罗兄弟毒害你不成?难得有好东西吃,就应该多吃些,是男人就要大口吃肉,你看你,身板小的跟女人似的!罗兄弟让你吃你就吃,不要跟娘们似的!”
这说话的魁梧男人是这一伙年纪比较大的,似乎听见别人叫他杨靖轩。
听到“娘们”两个字,苏英猛地蹙眉,犹豫了一下,才端起碗来,开始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