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番外】万物记(一)(1 / 1)
【万物记·丹熏山】
凡间六月时分,北荒衡天山上有了变故。
统领北荒的妖兽之主被手下暗害,全族老小尽数被杀,唯有幼子因为调皮吵闹,被罚下衡天山独自历练,这才保住性命,却流落在外,不得归山。
正如凡人换皇帝,妖魅会置身事外,一旦妖魅之中有所变故,只要不危及九重天和昆仑墟,天君大都睁只眼闭只眼,由妖魅自己争斗去。
但此回不同。
北荒在八荒之中最有分量,北荒之主一死,其余七荒都陷入动荡,又恰逢凡间皇位易主,整个凡尘都陷入了连绵战火。
天君迫于无奈,颁布旨意,着手下七位神君下凡,暂时掌控北荒,又勒令在外花天酒地的司命神君速归九天,提了几个凡人的命格,稳住了凡人朝廷。
从九天到北荒,再到凡间衍京城,皆是一派人仰马翻。那流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妖主幼子,便无人提及。
东荒有一处丹熏山。妖魅稀少,人迹罕至,是个荒凉僻静之所,偶有樵猎之人来此处寻觅药材。六月底,正是热气熏人、呼吸窒碍之时,丹熏山里更是寸步难行。一条瘦削人影从丹熏山脚下往上挪动,正午时分,才到了半山腰上。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女,背着破烂竹筐,衣裳粗糙不合体,两截小腿露在外面,却白皙稚嫩,看上去与衣着打扮甚是不符。
她拣了块阴凉地方坐着,五指并起,使劲扇着凉风。休息了一会儿,将竹筐轻轻放下,在泥土里翻找着。然而翻找许久,也没找出个所以然,她坐着的石头反倒动了一下,将她吓得一蹦三尺高,兔子般蹿了出去。
长满青苔的小块岩石下,似是有什么东西费力地挣扎。她呆愣着看了会儿,蹑手蹑脚上去翻开岩石,扒出一个狼狈的少年。
少年在岩石后挖了个洞穴,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蜷在里面。他狠狠地瞪着她,紧紧咬着牙齿,没有吼叫。
她从竹筐里翻出一些药材,放在他几步开外,转身走了。
这少年大概是有事求东荒君,却吃了守卫的闭门羹,被打了一顿扔出来。她在东荒待了这么久,这种妖魅见得多,她自身难保,不敢光明正大地帮他们,只能偷偷送点药材,让他们不至于死在东荒君的守卫手上。
次日她再来时,那些药材已经不见了,昨日还重伤的少年坐在岩石上,冰冰冷冷地瞧着她。
她依旧没有与他交谈,将药材放了,转身离开。
第三日,第四日……大约十余天后,她没再见到少年,而是看到了只脏兮兮的雪团子。
雪团子应该是只妖兽,皮毛鲜艳美丽,像猫儿,可身形又宽大,像是豹子。见她走来,雪团子冷不防跃起,在她怀里寻了个位置,稳稳地趴下。
是只雪白的花豹?
小豹子软软趴在她怀里,身上伤还没好全,微微掀开的眼皮下是幽蓝瞳子,像是冬夜的冰。
然而在她没看见的另一侧,无力垂下的爪子探出一丝锋芒。
她完全没有注意,目光都被他背上的瘀痕吸引去了。有些伤疤没有好全,大概因为他躲在荒郊野外,伤口染了泥土。
她犹豫一阵,小心翼翼地掸去他皮毛上的污痕,问道:“还疼吗?”
寒光快得看不清,却在瞬间停下。小豹子收敛起眼中凶光,静静地趴在她怀里,还舒适地转了个身。
“嗷呜……”
小豹子软绵绵地叫了一声,扒拉着她的衣物,趴着不动了。
【万物记·衡天山】
在白漓的记忆中,衡天山是个惹人厌恶的地方。
母妃去得早,父君忙于政事,疏于管教他们兄弟四人。几个兄长都各有本事,比他年岁大得多,根底也雄厚得多。
没有臣子注意到他。妖君最小的孩子,最漂亮的孩子,是兄弟们争斗结束后用来显示宽厚的饰物。他再努力,再拼命,也不过换来父君一句“还行”。
小小的豹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变得顽劣不堪。
终于有一日,他的父君终于受不了了,勃然大怒,将他赶下衡天山去。没有妖君的准许,他不得返回衡天山。
流浪北荒的日子十分逍遥,他本身修为也不低,又机智敏锐,在衡天山下过得快活无比。
然后,父君手下最信赖的臣子叛了。
他赶回衡天山时,恰好赶上叛军清洗宫苑。雪水冲刷着血水,涌出衡天山前的断崖,流出一道血瀑。他的父君,和他的几个哥哥身首异处,尸首上还插着叛军的刀刃。
叛臣是名震一方的妖族首领,觊觎北荒已久,觉得他白家无能,意图取而代之。叛军在衡天山搜了十天,将北荒大印搜了出来。叛臣不懂其中门道,刚刚碰到大印,就被三十六道天雷劈得渣都不剩。
叛军群龙无首,北荒大乱,九天降下七位神君,镇住北荒。他当时已悄悄逃走,犹如惊弓之鸟,不敢和神君们接触,打算自己想办法。
八荒之内,四海与四荒互不干涉。南荒君神出鬼没,西荒君暴戾残忍,他无奈之下,去到了东荒。却没想到,第一个见面,就被乱棍打了出来,丢在野外自生自灭。
他心如死灰。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子给了他不少药材,他初时不敢吃,怕她下毒,然而出于求生本能,他最终将药材全吃了。又怕她泄露自己行踪,便打算痊愈之后,将她除掉。
却最终没有狠下心来。
她一个凡人女子,不知为何混入了东荒宫廷,虽然被众妖看不起,东荒君却很是倚重她。
他又赌了一把。变出原身,惹出她同情心,跟着她混进了宫廷。
他最终赌输了。东荒君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甚至不耐烦到想让侍卫打死他。若不是那女子半途打断了东荒君,恐怕北荒最后一丝血脉,就要折在东荒。
他的伤没有好全,再挨了顿打,已是奄奄一息。那女子却将他带回了院子,朦朦胧胧间,他似乎听见了“天医”两个字。
原来她是天医啊。那个没有妖魅看得上的、柔柔弱弱的天医。
他流着北荒的血,即便是这时,也咬紧牙关不愿开口相求。她却揉着他的头,给他梳着皮毛,给他套上了一根蚕丝般的线。
温暖犹如日光,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体内。他的爪子搭在她手臂上,安稳地睡了一整晚。
他没有了家,孤身只影,游荡在世间。天医的出现,让他牢牢地被绊住,没有跌向死亡。
次日一早,日光明媚。榻上天医虚弱地睁眼,迎上榻边目光锐利的小雪豹,表情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衔起她挂在腰间的青玉佩,深深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