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山阴城（1 / 1）
无韵觉得这一辈子自己都没这么忙碌过：学不完的吴宫礼仪、背不完的王室谱系、量不完的大婚礼服、看不完的嫁妆单子、认不完的宗亲族老……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仲夏已至，到吴国递国书的使节回来了。一大早，太子鹿郢和子廉就到了漪澜殿。不知为何，二人皆是神色严肃，一身寒气。
彼此见礼后，芽儿端上了茶。岐雨和无韵小心的对视一眼，乖乖的站到了无韵身后。
鹿郢看向子廉：“子廉，还是你来说吧。”
子廉起身道：“是，殿下！启禀王姬，去吴国的使节带回话来，”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回头看看鹿郢，鹿郢朝他点了点头，他接着道：“吴王对和亲一事甚为赞同。只是吴太子友提出要咱们先把人送去，他要先见过王姬，再做定夺。”
“太过分了！”岐雨跳了起来，“他以为这是去集市买货吗？他要看不上呢，再回来？”
芽儿急急的拉住了她，子廉瞪了她一眼。
鹿郢惭愧道：“是哥哥无能，害妹妹受辱！”
无韵急忙起身施礼：“太子哥哥无需自责，此事与哥哥无尤，是那吴太子他无礼了。”接着，又喃喃自语道：“如此，也好。”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皆不懂这等欺辱好在哪里？子廉却是听懂了。前次他们聊起子友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时候，无韵是有些动容的。太子友这一折腾，将无韵这点儿不忍硬是给折腾没了。子廉叹息一声，看来圣人诚不欺我，女子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他回回神，继续道：“幸得夷光娘娘出面调解，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娘娘说，若是王姬不是太子意中之人，她愿替公子皙求取王姬。”说完，又狠狠地瞪了一眼岐雨，岐雨吓到又缩回无韵身后去了。
鹿郢感叹了一句：“如此我越国也不至于太过尴尬，夷光娘娘真是我越人的褔星！”
无韵对鹿郢道：“太子哥哥，这公子皙还未及弱冠吧？”
“这倒无妨。”鹿郢笑道：“公子皙今年秋将满十九岁，明年即是弱冠之年。若你二人真有此等缘分，母后说也可先定下婚事，待明年他弱冠后再成亲不迟。”
无韵点头，“一切听从母后和太子哥哥安排。”
鹿郢松了一口气，“妹妹放心，为兄定当尽力。父王已有旨意，下月初六让咱们启程。妹妹只管安心待嫁即可。”
无韵起身谢道：“如此，有劳太子哥哥！”
七月初六，宜：塑绘、冠笄、嫁娶、会亲友、进人口、经络、裁衣、补垣。
鸡未鸣，漪澜殿里早已灯火通明，宫人们早早起身，将打好的箱笼再点查一遍。
芽儿领着侍女们将无韵随身带的东西另行打包。一通忙乱后，众人开始为无韵上妆。赤日炎炎，天热的人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侍女却给无韵套了五层衣裳，无韵觉得气都透不过来。按照周礼，祭拜宗庙，天子九层衣，诸侯七层衣，像她这样的王室嫡子嫡女需着五层衣，冬夏不论。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想想雅鱼的七层衣，禁不住替她难受。
“哎哎，王姬别擦，刚上的粉又掉了，还得重新再擦！”芽儿惊呼道，那可是花了她整整一个时辰才弄好的。无韵看看自己的锦帕，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忘了。
岐雨埋怨道：“别化了，姐姐本就够美了，不化也没人比得过她！大热的天一出汗，这么浓的妆还不变成花猫脸？一道一道的难看死了！”
“就这样吧。”无韵起身，让芽儿给她把脸上的妆洗净。芽儿看着洗完脸的无韵，果然还是清水出芙蓉，她紧绷了一早晨的脸终于被逗笑了。
宗庙前，众臣早已等候多时。越姬身着喜服，脸上罩了薄纱的帷帽，在太子鹿郢的带领下祭拜宗庙，昭告天地宗室女出嫁的消息。除了几位重要的王室成员外，其他人尚不知吴国太子刁难越国之事，越王室也干脆含糊其辞，只说要去吴国和亲。究竟是嫁给哪一位，众人也不敢多问。
临上船前，雅鱼紧紧握住无韵的手，“我儿此去姑苏，山水迢迢。日后你我母女恐难相见。你只需记得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你有父王母后在，还有两位亲兄长，若遇难决之事，着人捎信回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千万莫要苦了自己！”然后，她倾身抱住无韵，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两个字，无韵蓦地瞪大了眼睛，雅鱼坚定的点了点头，拍拍她的手道：“去吧！”
巨大的彩船缓缓的沿着山阴水道朔流而上，船尾划过平静的江面，拉出长长的波痕。
鹿郢站在甲板上，望着两岸转瞬而过的稻田。
从他记事起，每年春播秋收时节，母后都要带着他和农人们一起插秧，浇灌，收割……他也曾多次划破手掌，摔入泥浆；也曾捡过农人落下的稻穗、找过走失的水牛；抱着自己种的第一捆稻子泣不成声……他更清楚长兄莫名客死他乡后，忍辱负重的母后，一步步走的有多么艰难……
还有，眼前的无韵。这个容颜绝世的女子不知来自何方，突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因为她，他和母后期盼了二十年的太子之位终于成了现实。可她自己呢，如何受得了这被人当成货物般挑来捡去的奇耻大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她是自己和母后的福祉，而自己又该如何回报于她？
船行三日，日落黄昏。漫天的霞光映射在山阴水面上，像是撒了一层闪烁的金星。盛夏将逝，傍晚的江面凉风习习，清爽怡人。站在船头，白日的燥热与骚动仿佛被风安抚下来，沉入深深的江水里。
岐雨激动兴奋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的睡下。
无韵虽也觉得有些累但精神尚好，让人在船头的宽阔处摆了条几，沏了鲜绿的翠片。她席地而坐，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
鹿郢走出船舱，抬步迈上甲板的台阶，就闻到了这温蕴的茶香。
美人素手握茶，怡然自得，看似很近，却又透出那么一份淡淡的疏离。鹿郢自嘲的牵牵嘴角，看样子，今晚自己注定要做那不识趣的人。他拱手笑道：“妹妹好雅兴，鹿郢叨扰了。”
临江而坐的无韵轻簇了一下眉头，转过头来释然一笑，“太子哥哥若不嫌弃无韵茶品粗陋，敬请一尝。”
鹿郢端起精巧的茶杯浅浅品了一口，入口清醇，回味甘甜清冽，不禁赞道：“原来妹妹藏得如此好茶，我竟不曾尝过。”
无韵笑道：“太子哥哥赞缪了！此茶是母后所赠，怎的哥哥就不曾尝过？”
鹿郢无奈的摇头，“实不相瞒，确实不曾。到母后那里请安时，也没见她沏过这种茶。是了，莫非母后认为像我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怕是连好茶糟茶都分不清，喝了也是牛嚼牡丹吗？”
无韵被他逗的笑了起来。不知是何原因，鹿郢确实是对女色敬而远之，为此雅鱼没少在她面前抱怨。
也许天下的母亲都是如此矛盾，儿子若是早早有了意中人，她会抱怨费尽心血养了十几年的心肝宝贝被人抢了；可若是儿子迟迟不对女色动心，又免不了操碎一颗慈母心。
鹿郢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似乎刚刚还闪烁在江面上的星光，一瞬间便跳进了她的双眸里。
看出他的愣怔，无韵并没有着恼。她能分辨得出鹿郢神色里没有觊觎，就像对着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
这位大越国的未来继承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绝代佳人才能让他倾心？
鹿郢放下手中茶杯，“听母后说，妹妹原是孤儿，由简夫子抚养成人？”
无韵点头，“是。”
鹿郢好奇道：“据我所知，简夫子来越国之前曾在楚国做兰陵令，来越时已将妹妹带在身边。妹妹难道是楚国人？”
无韵心里蓦然紧了一下，“太子哥哥猜的不错，无韵确听阿公提过我本是楚人。”
鹿郢灿然而笑，“看来我越国确实与楚国有不解之缘啊！妹妹可知我越国的两位擎国巨柱范蠡和文种都是楚国人？”
无韵是真的惊讶了，“哦，竟有此事！”
他点头笑道：“确实如此。”
无韵这才明白，范蠡为何会向越王推荐名不见经传的韩子廉，竟有这层渊源在里面。
鹿郢突然唤道：“妹妹，且看你的身后！”
无韵转过身。夕阳的余晖里，一座巍峨的大城傲然屹立！
船头逆水而上，渐渐的接近了大城。天光已暗，远处的大城看不清模样，只有高耸的城墙将连绵的曲线蜿蜒在夜色中。大城方圆该有二十里，像一只巨兽蛰伏在苍茫而平坦的大地上。
无韵惊叹道：“莫非是山阴大城？”
越王现在的都城是会稽山，也称嶕岘大城。而眼前的大城应是正在兴建的新城，山阴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