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两位访客(1 / 1)
再次醒来的时候,疏楼龙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里,屋内摆设简洁,屋外有瀑布冲刷声,身在何处显而易见。
更何况罗汉榻的另一端还坐着一个人,他的身体,佛剑的灵魂,果真是令人黯然神伤的搭配。
“醒了?别动!”佛剑分说制住他起身的动作,随即扣着他的脚踝,低头将贯穿脚掌的长钉拔出,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拖沓。
受到牵扯的伤处源源不断流出了血,疏楼龙宿半支起身,看佛剑给他点穴止了血,然后将早已被血浸透的鞋袜除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脚掌。疏楼龙宿眉心一皱:“佛门的刑罚,如今吾也算是领教过了!”
“一点皮肉伤而已,”佛剑分说神色平静,继续娴熟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早在龙宿找上门之前,西佛国的两位阿阇梨就曾给他喂下疗伤金丹,如今身上各处伤势均已逐渐好转,不足为虑。而这脚上的伤口看着狰狞恐怖,在他看来其实并不严重。
目光移至对方心口,佛剑分说很清楚,这具身体的最大隐患不是别的,正是潜伏其内的邪兵卫,此前龙宿突然陷入昏迷也是因它而起。
“龙宿,你现在感觉如何?”佛剑分说问道。
“扰吾心绪,烦不胜烦!”抬眼触及对方担忧的眼神,疏楼龙宿不由一怔,埋怨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佛剑不必担心,吾制得住它,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反倒是……”
“嗯?”
将衣服上的血迹展示给他看,疏楼龙宿嫌弃地啧了一声:“反倒是吾,再不沐浴更衣的话,吾非疯掉不可。”
佛剑分说的凛然神色因这句话变得柔和下来,最终酝酿成一抹浅笑:“伤口不能沾生水,你等一等,我出去准备一下。”
他起身走了出去,将一切全都准备妥当了,这才折身回来。疏楼龙宿仍斜躺在罗汉榻上,等了许久,他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在疏楼西风,哪需要这么麻烦?”
“不解岩的环境能更好克制邪兵卫。”佛剑分说解释。
“吾明白的。”疏楼龙宿点点头,起身下榻,岂料脚刚一触地便是一阵钻心的痛。正迟疑间,佛剑分说已经揽住他的腰,将他打横抱起。
“佛剑?”疏楼龙宿错愕地看着他。
佛剑分说道:“这几步路由我代劳。”
“那便有劳佛剑了!”疏楼龙宿顺势倒进对方怀里,一连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觉得不对,目光灼灼盯着他肩头的珠绣,低声喃道:“原来吾的衣服靠上去一点也不舒服。”
佛剑分说没有接话,只默默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说:“你总算知道了!”
水潭边早已圈起一小块水面,方圆不过一丈,水温恰到好处。水边石上还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干净的衣服鞋袜,疏楼龙宿的唇角不由勾了起来。
佛剑分说走到水边将他放下,随即转身离去。
“佛剑!”疏楼龙宿将人喊住,朝他一笑,“吾腿脚不便,这沐浴之事恐怕还得继续劳烦好友了!”
佛剑分说回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认命一般除下衣袍,抱着他一同走到水里,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的伤口沾到水。
疏楼龙宿半靠在对方怀里,任由佛剑给他清洗头发,这样的情景并非是第一次,只不过以往的位置大多是调换过来的。
如今角色对换,他也算是独享了佛剑的温柔,心中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一想到此时他不是他,佛剑不是佛剑,这满腔的喜悦顿时打了个折扣。
“对于眼前汝吾的处境,佛剑可有何看法?”他突然问道。
佛剑分说坦诚以告:“吾之元神无法出窍,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
“吾也一样。恐怕接下来的时日,我们只能以这般模样示人了。唉!吾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吾居然要扮演汝!”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闭上双眼,“汝要是不习惯吾的衣服,觉得累赘,大可将外袍脱下,只要别穿上僧袍袈裟就好。否则汝一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儒门龙首皈依佛门了! ”
“哈!”佛剑分说不由笑了出来。
疏楼龙宿突然睁开眼,挑起他的下巴,目光与指尖流连在他脸颊上的小小凹陷:“汝好像很高兴?”
佛剑分说平静地看着他:“龙宿,你有多久不曾踏入不解岩?”
“多久?”他也茫然了,他一向不喜欢水汽沾衣的感觉,也就极少踏入此地,后来……后来之事不提也罢!“的确是很久了!以往不曾在不解岩过夜,这一次倒是要叨扰好友许久了。”
“龙宿不必客气。”
于是疏楼龙宿又躺了回去,感觉对方的指尖落在他的头皮上,轻轻按摩着。他捞起一缕飘动在水面上的银白长发,道:“汝的舍利都舍吾而去了,不会丢吧?”
也是不巧,两人灵魂调转的时候,佛剑分说恰好散去菩提不坏金身,化身修罗,还没有来得及收回舍利,换魂的‘悲剧’就已经发生了。
“吾是无计可施了,只能等我们各归各位的时候,汝自己去找回了。”
佛剑分说淡然应道:“没关系,无碍的。”
在佛剑的精心照料下,疏楼龙宿的脚伤好得很快,不日便结了痂。然而他身体里的邪兵卫始终是一个祸患,为此龙宿特意闭关数日,也只是暂时确保自己的心智不会受到影响而已。
这日两人正在商讨该如何消灭这股邪力,疏楼龙宿突然道:“好了,暂时不说这个,我们有访客来了。”
佛剑分说放出神识一探:“是茶理王和四分之三,我出去看看。”
佛剑分说才刚走出去,一柄银枪裹挟重重杀气迎面而至。“嗜血者!”一声冷喝,四分之三手中银枪已经出动,连绵攻势铺天盖地而来。
心知银枪对嗜血者有克制作用,佛剑分说有所忌惮,连忙错身避开,寻机一掌将银枪按住,出声解释:“吾并非龙宿。”
“胡言乱语!”四分之三根本不信,挑动银枪继续朝对方刺去。
“等一下,儿子!”茶理王看出不对,连忙几步上前,拦在两人中间,四分之三见父亲闯入,只好收起银枪。
茶理王上上下下将他眼前这个‘疏楼龙宿’打量了一遍,眼前之人的确是嗜血者,容貌也与疏楼龙宿如出一辙,但是,此人的眼神与龙宿大不相同,反倒更像另一个人。
甚至于,方才他同四分之三对招时,给人的感觉也更像是……茶理王下意识喊出了一个名字:“佛剑分说?”
“嗯。吾是佛剑。”
“什么?”茶理王吓了一跳,将四分之三拉到一旁,掉过头来继续盘问他,“你说你是佛剑,你有什么能证明?”
佛剑分说答道:“里面的人就能证明。”
“里面是谁?”
“进去一看便知。”
好奇心驱使下,茶理王带着四分之三一同进去。
远远便看到前方水潭边的人影,那人正舒展了四肢,慵懒地躺在一张罗汉榻上,银白长发随意散着,皎皎月光洒下,素白身影如梦如幻。
见访客来到,他连起身的心情都没有,只微微颔首致意:“两位,好久不见。”
茶理王用力揉揉眼睛,眼前这张脸的确是佛剑分说的脸,但是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双眼睛藏了太多东西,不属于正直慈悲的佛剑分说。
而且,从他的口吻和神态,茶理王分明看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龙龙龙龙龙宿!”茶理王吓得都有些磕巴了,“你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疏楼龙宿笑道:“吾只不过是和佛剑换了身体,教父何必惊讶?”
“我怎能不惊讶?别告诉我说阇城出来的还有这种本事!”
“人世间的命运起伏,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那就是意外了!果然让人很意外!”茶理王看看他,再看看佛剑,恍然道,“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情况,言归于好了?”
“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茶理王下意识又去看佛剑,见他并无异议,也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这种事还是留给相关人士去处理比较好!他朝佛剑分说眨了眨眼:“那么,需要我帮忙把这个喜讯通知剑子吗?”
佛剑分说颔首谢道:“有劳了,通知他一人即可。”
“明白!”茶理王一把拽起仍处于呆滞中的四分之三往外拖,“傻儿子,走了!”
“唉!剑子,吾就知道是避不开他的!”疏楼龙宿无奈一叹,仍将团扇遮在脸上,“发生这种事,足够让剑子笑话一百年。……也不知道那剑子有没有好好收着吾送他的紫金箫。”
剑子仙迹看着静玉瓶中余下的半瓶圣水,一半他已经喝了,这一半是给佛剑准备的。
按照他布下的局,此时佛剑本该静静躺在沼泽里,等着他找人捞他出来。
然而好些天过去了,一步天履那边始终没有等到人,这种情况下,没有消息更加令人担心。
“剑子,剑子啊!我总算找到你了!”茶理王和四分之三一同来到悬浮奇谷。
剑子仙迹问道:“茶理王,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跟你说,事情大条了!”说着,他突然朝旁边的傲笑红尘看了一眼,“我答应过佛剑只告诉给你一个人知道。”
闻及此言,傲笑红尘自觉地走了出去。
茶理王这才开口:“你那两个好朋友啊,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了?”
两个?剑子仙迹连忙道:“别卖关子了!你有他们的消息?”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他们都很好,就是龙宿变成了佛剑,佛剑变成了龙宿!”
剑子仙迹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变成’是什么意思,能详细跟我说一说吗?”
茶理王便详详细细地把他在不解岩的所闻所见讲了一遍。
“所以说,他们两个现在都乖乖地呆在不解岩?”剑子仙迹问道。
“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没错啦!我和我家小四到的时候,龙宿……不对,是佛剑正在帮龙宿也就是他自己的身体疗伤,佛剑……也不对,是龙宿的两只脚都包得跟粽子似的。”
“这我知道,想必是千钉靴的缘故。”
“剑子,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挺开心的?”
剑子仙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哦?有这么明显吗?”
茶理王点点头:“相当明显!”
“也对!毕竟眼见为实,现在高兴还有点早!”剑子仙迹将半瓶圣源之水收入怀中,“茶理王,劳烦你跟傲笑红尘说我有事先行一步,请他见谅。”
“可以。不过你这是要去哪?”茶理王追问道。
剑子仙迹头也不回:“去给龙宿送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