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艳鬼(1 / 1)
“不……不能再喝了。”桓温面色泛红。
“快干了!阿兵哥!这么扭扭捏捏,你难道还是个娘们儿不成吗?”谢奕满上酒盏塞到桓温嘴边。
桓温喃喃地说道:“不……不要……”
“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谢奕见不得桓温退却,捏住他的下巴,一股脑儿把酒全灌进去了。桓温呛了两下,跌跌撞撞地往前逃,谢奕在后面穷追不舍。
“哈哈哈,我看你往哪儿逃。”
“不……不要过来。”到了一间屋前,桓温想要环住屋前的柱子,却抱住了一个女人的腰。
谢奕见到南康长公主,便不好再嚣张。她尊为明帝的女儿,今上的姑姑,性情更是直爽不同于一般女子,谢奕有些惹不起她。
南康长公主却并未生气,而是面露喜色:“我道是哪个流氓恶霸,却不想是谢家二郎。也罢,也就只有为了躲你,他才会这么殷切地来我这儿。”
桓温不胜酒力,不省人事地倒下。长公主小心将他扶在怀中,才唤人将他抬进屋。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十多年来他凭借过人的才干节节高升。他不断变得更强,只有酒力差这个毛病一直保留了下来。只有这个时候这个总以精明强悍面目示人的男子才会脆弱可爱起来。身为皇家女儿真是太好了,这样桓温才能甘愿娶她。
两柄竹剑交错而过,其中一把迅速收回才没有伤到另一人。
“都说了不可以这样,把情绪寄托在剑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好吧,长公主殿下这脾气也改不了。”一个柔柔的声音说。
司马兴男抓稳了剑:“师父,我的脾气真的这么坏吗?”
“长公主又在为难人了呢。”对面的男子笑着说。他不过四十来岁,斯文白皙的面容不似武夫,反倒像个读书人。他仅在眼皮和嘴角有几丝皱纹,虽然现在的样子很普通,年轻时却是倾倒万千少女的美男子。在十八年前的苏峻之乱中他以出神入化的剑术立下功劳,成为了皇家剑术指导。虽然皇室也有意让他婚配,他却十数年都不近女色,过着淡泊的生活。
“师父,最近兴男在京中听到些奇怪的传闻。”
“清者自清。”
“听说你被区区衙役带走了。”
“没什么事。真的证据确凿我就不可能好好站在这了。”
长公主仿佛看到皇甫浏眼中划过一丝阴郁,注意到是树叶在他瞳上留下了剪影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因为比赛而被人恶意中伤了吧?肯定是被人冒名了。反正最终优胜是属于师父的。”司马兴男大概知道,皇甫浏是皇室安排进来参赛的,以确保不会让一些不知底细的人跟太后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
“真是这样就没有意思了。武学的魅力正在于不那么一目了然,在于那份挑战性。杀或死,极端的结果随机出现不是很刺激吗?”
“这次比赛中有很强的人吗?”
“很有潜力的还是有那么两个的。看来下一场就能好好打了,公主殿下会来吗?”
“好的,我一定会去。”
墙头边绿色的影子被微风吹得凌乱不已,南白宿将眼前竹子从头至尾斩开,动作一气呵成。她改为横握刀拦腰朝下一根竹子劈去。竹子的上端从平整光洁的截面上齐齐滑落下来。她还要再斩开下一根竹子,左肩抽了一下筋,她不由得蹲在地上。
出现她身后的青泓带来了干净的毛巾:“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的伤势还未痊愈。”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稍微克服就可以。”南白宿提了刀站起来,“在下的身体没有那么娇贵。”
“皇甫浏的事情小生听说了。”
“没有确凿证据,奈何不得他。那便只有在赛场上取他性命。”
“那个人是皇家剑术指导,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非常棘手。恐怕和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你又懂什么。想说我打不过他吗!我南白宿留存至今的性命便是不断胜利的证明。”南白宿提了刀换了个地方,悬挂的铃铛被带动的风吹得摇曳起来,清脆的声音中不时透露出凄凉。
两个时辰的练习使她脚下不稳,青泓轻轻用指尖扶住她的肩头:“小生都看到了,小生也就此理解,光辉地战斗便是白宿姑娘在此时间唯一的生存方式,只要这样心无旁骛继续挥刀就好。为此,必须用健康的身体来支持。赛前这五天就先好好休息,这样到那时才能有更好的状态。”
二月二十三,第三次比赛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透亮发光,城中的冰雪俨然消融殆尽。南白宿穿了一身镶红边儿的白衣,长发在脑后用缎带绑成发髻,轻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露出不着首饰的脖颈和耳垂,身姿容颜漂亮得不像是马上要拔刀而战的,倒像是即将要迎风而舞。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穿银灰色武装的男人,双手举起刀柄,将金色的铃铛对准他。皇甫浏却并未动作,神态自若仿佛是在观赏春景。他腰间所配的碧落剑乃是皇族御赐宝剑,剑长三尺一寸,剑身宽一寸,灰绿色的长剑像翠竹般散发出清冷孤绝的剑客气质。
南白宿暗自思忖着,不敢轻易出招,也随时提防对方突然攻来。
皇甫浏轻声笑了笑,小声说:“以为我看到这个就会动摇吗?可笑。”话毕,他面容温和沉静得好似从未说过这些话。
南白宿死死握住刀柄,她感到整个手指恍若都陷入了冰冷的铁器中。寒光一凛,皇甫浏的长剑向南白宿左肩袭来。这分明是看出她有旧伤而故意的。南白宿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转动脚腕扭过了身斩向皇甫浏腰间。
“嘶”轻微而沉闷的一声,南白宿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戳到的肩头。直到鲜血梅花般印在白色的料子上,她都不认为自己被刺到了。皇甫浏“嗖”地收回剑,将剑高举过头顶,与肩膀水平。他保持这个姿势迅速绕着南白宿转了起来。每一步就更加靠近她。眼见他的剑面越来越贴近自己的皮肤,南白宿却张不开手脚。她弯下身子提了刀柄往皇甫浏膝盖上撞去,这正是陆冶第一轮比赛上所用招式。正当她以为得手之际,一截剑从左后背戳穿了她的小腹。血顺着铁片涌下来,伤口处冷热两极的触感让她迷乱起来。
擂台下传来观众们撕心裂肺的尖叫。监赛席上的五人一言不发,只待南白宿断气便会立刻宣布结果。南白宿依旧站立不倒,她每喘一口气,血就直涌上喉头。刺偏了,不在要害。这么说刚才的避闪并非没有效果。
“快认输!白宿姑娘!”青泓大声说,“请活下去!”
剑猛地抽出来,血串遍地。南白宿咳出一大口血,上半身几乎支撑不住。饶是一些见惯血腥场面的人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我,我……”南白宿用拇指抹匀嘴唇上的血,再将它涂抹到眼角,苍白的面容立刻覆上了一层明艳的妆容,“不认输!”她扶着大腿重新直起身子,左脚迈出,右手向前举刀,左手扶上手腕。虽然她的伤势连站着都勉强,手上的动作却非常平稳,连一丝抖动都不见。
刚才本来应该再慎重一些,因为动怒才这么吃亏。现在虽然很不利,却更不能轻举妄动。南白宿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打斗,再联系到这个人之前的表现,发觉他的招式套路并没有什么特别怪异之处,却难以抵挡。
长剑照着南白宿刚刚受伤的左侧攻来,她不往右边避闪,却就着左侧迎了上去。皇甫浏的右脸被划下一刀深深的口子,与此同时,南白宿的脖颈也出现了一道血丝。他们的兵器分别抵向对方的要害。再这样靠近,两个人都会毙命。观众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干得好!南白宿。”谢安几乎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王羲之委婉地提醒他:“监赛官是不可以表现出个人好恶的。”
“呃,皇甫浏也好,大家都好。”谢安声音小下去,整个人重新回到座位上。
格斗的场面被南康长公主看在眼里。南白宿不愧是以刀为生的卓绝刀客,和贵族子弟的玩耍截然不同,能把皇家剑术指导制约到这个地步。真是可惜了,她是无法抗衡皇甫浏的绝招的,南白宿必死无疑。要是她能认输就好了,长公主不觉感到遗憾。
现在是僵持的局面,可皇甫浏伤势较轻,南白宿却是止不住地流血。眼看着她无法再保持对皇甫浏的牵制。皇甫浏可以站着不动就这么用她的伤口拖死她。她却必须要主动出击。抵在她脖子上的剑身长两尺多,她不能往后,只能一直向前。她绕着皇甫浏身侧慢慢旋转,脖上的剑亦跟随着他。这样绕到他背后他的剑就无法精准地贴着她的脖子,这样才有脱身的机会。这唯一可用的招式肯定会被预测到,皇甫浏为了避免这个局面一定会采取主动行为。南白宿绕到皇甫浏背后时,皇甫浏把剑一挑,将她的刀打落。南白宿单手撑住皇甫浏的肩头,翻了个身的同时抓到了自己的刀。
皇甫浏倒不甚在意,把距离拉开了,他的长剑更加得势。而南白宿身上伤口被扯裂,不要说站立,连保持清醒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
李鱼不知不觉间掉下了眼泪:要是没有和白宿姐吵架就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却对她妄加指责。再这样下去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青泓挤到擂台前:“殿下!殿下!草民恳请殿下终止比赛!”
一队维护秩序的侍从架在青泓面前:“汝是何人,竟敢藐视皇室!”
青泓就地跪下:“草民惶恐,只是这样下去她会死的。求殿下救命!”
轿中的会稽王探出一只手示意侍从不必处置青泓:“感念你一片诚心,只是依照赛规,唯有本人提出认输,否则有失公允,无以交代天下。”他的手虽然白而细长,手心却满是茧子,一看便是练家子。司马昱收回手,关节上镶有红宝石的扳指发出妖异的暗红色光芒。
皇甫浏的剑绕着手腕旋转一周,剑光化作闪亮的光盘。光盘中的一个点朝南白宿胸前袭来。南白宿凭眼睛分辨不清来源,全凭本能拔出刀鞘接下这一招。她好像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尚不能断定。她紧接着向上斜劈过去,袖子擦着皇甫浏的剑过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已经确信了。之所以躲不过去是因为皇甫浏一瞬刺出的不是一剑,而是两剑。她之前确实避过了一剑,却屡屡被第二剑刺中。她亦曾听闻过二连刺,之前却一次都未见识。这绝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而这种招式光一下就要消耗掉大量的体能。他刚刚的二连刺间隔变得长了那么一些。也就是说,看起来毫不吃力的皇甫浏实际上也很疲惫。
南白宿大概心中明了:在自己身体情况处于明显劣势下想要取巧已然是不可能,如果产生畏惧之心就会真的死在这里。
皇甫浏对于南白宿能坚持这么久是惊讶的。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并深谙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有力量的人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他从来都沉醉于自己的力量,对皇室兴趣不大。企图他当成畜生一样婚配的想法更是惹他不快。他是如此有力的人,那就应该有资格得到一切。南白宿虽然很了不起,但是结束了。
皇甫浏的剑穿着南白宿的肋下而过。他脸色变了,她是故意迎上去的以避开要害。他还来不及施展第二刺,南白宿就迅速抓住他的剑不让他□□,手中的刀在此时高高飞起,看似高不可攀的太阳宛如被刀拦腰切断了一般,耀眼的圆球化作彼时黑暗中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