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梦境和现实(4)(1 / 1)
我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在发冷,确切地说我是被一阵寒意给惊醒的,头痛欲裂。我从躺椅上站起来,正午的阳光晃得我头晕眼花。身体出现这种状况我再熟悉不过,我甚至不用靠工具都准确无误地能判断出自己发了高烧。在从小到大无数次的体检中,所有的医生对我的身体素质评断都只有一个字:差。这并非他们不愿多说或是水平太差,而是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觉得他们这一个字说得是精入骨髓、一语中的。高烧几乎是我的克星,它每年仿佛都跟我约好似的,来祸害我两次,我对它简直恨之入骨。
我东倒西歪地走进屋里,从卧室的抽屉里找出备用的退烧药,拿出两粒含在口中,喝了口水把它冲下去。咽下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干呕,泪泉都被刺激得让我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直到我把一整杯水都喝完,才好些。我把鞋脱了,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浑身乏力和头痛带来的眩晕感让我十分煎熬,我尽量保持头部姿势不动,这样我会感觉好些。睡觉会让我减轻难过,但愿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不会头昏脑胀了。
可是我睡不着。我发誓,我不是有意要让自己伤心的,可我还是控制不住想起了修邑。我每次生病,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起他和病魔抗争的时候,那该是怎样的折磨。他俊美的、平静的面容之下蛰伏着如此无声无息的巨大痛苦,我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得到,他该有多伤心呢。我无数次谴责自己的大意,痛恨自己没能发现真相,直至最后一刻才了然于胸,这是我应有的惩罚。但是,为什么要拿修邑的死来惩罚我呢?这一点都不公平。
我的所有情绪都是无济于事的。
当我再次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渐黑,我挣扎着费力地撑起身体,耳鸣得厉害,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我看不清任何事物,它们在我的视线里上下左右翻飞。我立马意识到我的病情加重了,头晕带来的浓重恶心感让我倍受折磨。我艰难地摸索着走出房间,从阳台上走下楼梯,其间我一脚踩滑,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去。幸运的是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楼梯边缘的扶手,才能幸免于难。
我透过大门看见大厅中已经是灯火通明,琼斯正走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翻着旧相册,她是一个可怜的孤独老人。我在心底暗暗地鞭挞了三遍不孝子弟博瑞克。
我记得离琼斯家一百米远距离的街道拐弯处有一个小诊所,我不打算找人帮忙,孤身在外必须得学会独立自强,显然我是在逞英雄。我现在是头轻脚重、步履蹒跚,艰难地按着记忆中的方向摸索着。我为什么要用摸索这个词呢?是因为我根本无法仔细辨认出现在我眼前的任何事物,我半眯着眼睛,勉强地分辨出大致方向已经不是易事,所以保持半瞎子的状态的我一路上跌跌撞撞。
我感觉我离那家小诊所已经近在咫尺了。
“司雨?”
我在接近混乱的意识中,听到了一个试探性的声音。经过几次的接触,我很容易就辨别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卡什那张脸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了。好在我还保留了一点神智,不至于糟糕到那样连声音都分辨不出的地步。老实说,我分辨不出来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我试图转过身,脚下踩到了一个石子,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面摔去。在跌倒之前,我被人接住了。扑鼻而来的,是卡什身上散发着浓厚的男性气息。
“你怎么了?”卡什用一双有力的手控制住我左右晃动的身体。
“我发烧了,正在去医院。”卡什的脸在我的面前模糊地晃动,我反手抓住他结实的手臂借此来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虚弱地回答。
“你现在的状况根本走不了路的。”
他刚说完,我突然感觉脚下一轻,老天!这次的天旋地转简直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现在正被卡什用双臂横抱起来。即使眼睛完全闭合了,可我还是能够强烈地感觉到我的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山崩海啸统统都带着吞并天下的气势朝着弱不禁风的我疯狂地席卷而来。我把头靠在卡什的胸膛上,尽量平息翻滚的胃给喉咙带来的恶心感,手抓住他下垂的衬衫下摆,说道:“麻烦你快点送我去医院。”
“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到了。”他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已经感觉到了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身体的晃动让我苦不堪言。我能想象自己现在大概是什么样子,脸色蜡黄,眉头紧蹙。一副可憎的病态。
“你还好吗?”卡什紧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关心的口吻是毋庸置疑的。
“嗯。”我嘤咛了一声,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头顶上传来一阵火热的气息,还有卡什的轻微喘息声。
“告诉我,你怎么会发烧?”他似乎想要我保持神智,继续和我说话。
“不知道。”我不情愿地回答,声音近乎呢喃。
“医生!”
卡什洪亮的声音在我的头顶想起,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被放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周围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又是一阵强烈的眩晕。
“快帮她看看!”卡什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很快我的额头被一个冰凉的掌心覆盖住了,感觉十分舒服,片刻,那只手就收了回去。我强迫自己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万物颠倒,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转过身去走开了。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一根温度计,走到我的面前,示意我张开嘴巴。
我把温度计含在嘴里,再次闭上了眼睛。不如这样死了算了,我想,这样我就能见到修邑了。
可人伦道德告诉我,我不能如此自私。我的父母该怎么办?不让他们伤心,是我作为他们的子女唯一能够履行的责任,这也是他们对我唯一的期望,我陷入了两难境地。其实我应该感到万幸才对,即使失去了修邑让我生不死,至少我还有至亲,这是我唯一的牵绊,所以为此我应该在所不惜。
我从小是一个对科学坚信不疑的人,直到有一天,我最在乎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灵魂开始潜移默化地慢慢信奉着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神话。潜意识的自我催眠,让我被“失去”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同时,存在了一丝侥幸。死去的人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他们还有来生,投胎到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正无声地成长。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身份。
我感应到身下的床沉了一下,我睁开眼睛,卡什坐在了床的边缘,他那张犹如混血模特般英俊的面孔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美好,只不过他为了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漆黑的眉毛几乎纠结到了一起,我心里涌起了一阵感动。
“司雨,感觉怎么样?”他担忧地问道
“是的,我好多了。”如果他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我在安慰他。因为一个人在发了高烧的情况下,还没有在手面上插上针管,只能说明她在说胡话。好吧!就算我现在插上了针管,我也不认为这药水的药效强到立竿见影,因为凡事都要有个过程。
五分钟后,先前在我嘴里放温度计的医生走了过来,他从我的口中把温度计拿走了,我看见他拿着温度计迎着灯光看了看,然后转过身来说道:“三十八点五摄氏度的高烧,她需要马上接受治疗。”
“好的。”卡什站了起来,礼貌地说道。他的眉间始终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阴影。
“我要给她开医药单,然后你到里面付费,领来药品,最后我给她打点滴。”医生边说边走到设置在屋子一角的写字桌旁坐下,拿起笔开始写字。很快他就站起身来把一张单子递给了站在他面前一脸焦虑的卡什,“好了,橱窗在那里。”
卡什快步从我的旁边走过,经过床头,消失在我以这个姿势不动情况下的视线里,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挪动我的头或者动一下手臂。我听见他和一个女人低低说话的声音,离我不远,那个女人说了三十美元。过了一分钟,卡什从我头顶的方向走了过来,把三个液体袋放在我床头的柜子上面。这时,医生也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了两根沾了酒精的棉棒和创可贴,还有一根粗皮筋儿。
手腕被皮筋儿勒得生疼,医生正低着头寻找我手面上的青筋,折腾了半天他才下定决心把棉棒朝我手面的某个地方擦去。接着,他拿着针头,准备往我手上扎去。
“你可以把眼睛闭上。”卡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提醒我说道。
尽管我不害怕针头,但我还是照做了,我觉得疲惫极了。
“司雨,你感觉怎么样?”医生离开之后,卡什走在我的床边,轻柔地问道。
“嗯。”我仍然紧闭着眼睛,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好吧!你休息吧!我会在点滴打完的时候叫你。”卡什有点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次,我只能模糊地听到他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却捕捉不到他说的简短的话语中每一个字。我的意识开始以一种濒临摧枯拉朽的状态快速地溃散,我正在沉沉地坠入到睡梦深处,一直往下坠到那个泛着白色虚光的洞口,那个我一直精心营造的——完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