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羊蝎(1 / 1)
再醒时,我迷迷糊糊中唤着“凉凉”却不闻回应,登时有些气急。我明明感到她就坐在我床沿,是不是从膳堂中顺了好多新奇吃食不愿与我共享?小叛徒!
我酝酿许久,猛地坐起来,瞪着眼差点又仰回去,原来是师父。
“我为什么会晕?”我想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有气无力地问师父道。还记得那有八仙桌的厅堂点了许多支蜡烛,师父、长姐与掌司命在其中,师父用那龙珠给我运功力。
师父似乎一直守着我没睡,双目中有丝丝迷蒙,不过见我醒了忽地又清亮起来:“还不是你底子浅,承不下。”
好歹还是补了些吧,于是我又问:“那我吸收了那女怪多少年的功力,我可不会变成女怪吧?”
“怎么会。”师父淡淡一声,起身招呼我,“约摸二百年吧,其中存着有两千多年的功力,看你日后可否有福消受了。这回可算睡够了吧,跟我去高台。”
两千年?这委实厉害,我顿时起了贪念。哼,阿嬷可说过我是有福气的小帝姬,日后定是有福消受的。我于是披了件外衣,随着师父走。
走出阁子,满院花树无甚光彩,我哑然,竟又是黑天,想必是晕倒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可不好意思问师父了,这几天闭上眼度过的时光可真不少。
远远地抬头,就看见那浮在天际的台子。那高台略略如丹阁,却不像丹阁有那白瀑,那么仙气,那么恢宏;至于观星台那样浮于四极中央的掌司命住处,高台就更无法与之相比了。毕竟只是师父授我课业的地方,能如此我已是心满意足。
只见师父飞身而上,黑色紫色的宽袍广带猎猎飞扬,我现下可不是回忆中那只能扑腾几下的主,连丹阁都能飞上,于是随着师父去了。
落在台上,没有一丝风,想必是被师父以结界护住了。要不然,作画书写时,这满案几的纸随风飞个无影无踪,就不好了。
我与师父跪坐案前,案上铺好宣纸一张,置笔数根,旁竟还有一挺大药碗,其中热气腾腾,不知装的那棕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问师父。
“给你补元气的药。”师父于是说着端起它来,我真是后悔自己多嘴,不说的话指不定师父早把它忘了。师父就那样端着它挨过来,将那碗沿抵着我的唇。
我急忙捏住鼻子。难闻至极!
“我亲自喂你都不领情?”师父一皱眉,我知晓这是他逼着我喝药的一手段。
“哪有这么喂药的,直接端着碗给我灌下去也算?”我不满地嘟囔着,上次丹阁之中那九百九十九尊阴阳八卦炉尽数爆开,各种药味混杂在一起的恶心味道,委实还给我留着太大的心理阴影,“打死我都不喝。”
“算了。”不知师父忽然怎么地就想开了,拿着那药碗站起身来命令我道,“你先画只猩猩予我看,我回来看着你写几张字,如若画得好、写得好,我便带你到街上玩去。”
师父说着,我的眼越睁越大,说不定也像凉凉一样在冒着星星,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我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那一轮皓月当空,皓月下那大街小巷万家灯火连成片,委实太热闹!我想,那里必定又是各种吃食与玲珑精巧的小玩意儿,我向往得冲师父拼命点头,忽然又觉不对:“那师父这是去哪儿?”
“带点羊蝎子过来给你熬锅汤,你以前喝过,很爱喝。”师父道。
“啊?”我登时迷惑了,“羊蝎子?羊蝎子是什么?若是蝎子,我不吃……”
师父忽然笑起来了:“你以前也是这么问的。便是羊脊骨。”
说罢,师父飞身而下,我怔在原地。忽然就忆起,以前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师父说要给我熬一锅羊蝎子,而我也是同样一个问法。
只是,再想下去,就想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我准备开始画猩猩了!执起一支笔,舔饱了墨,另一只手挡着右手的袖子,生怕白色的袖子被弄了脏。忽然,感觉手腕硌得慌,于是很不耐烦地又放下笔,摘了那白玉珠子串,继续画。
画至约摸一半时,师父就回来了。
我可不敢看生的羊脊骨,便继续不动声色地忙着笔头的活,一任师父在身后捣鼓。我看着画纸上那只浮夸风的猩猩,觉得比二百年前更加生动浮夸,于是得意地自觉有很大进步。
不多时,身后感觉热热的,是师父在熬着汤,伴着“咕嘟咕嘟”冒泡声,又有极香极香的气味飘来。我终于耐不住,一搁笔,转过身去。
看着那满锅肉啊……我嘴角忽然淌下什么来。
师父甚嫌弃地皱着眉替我拭了,我不好意思地满脸通红。师父又道:“那一次,你同是这副模样。”
这一句话,我忽然脑中又闪闪烁烁了几下,又记起来了。我道:“师父当真神奇,说一句话我就能想起来以前一些事。”
师父忽然沉默了,面色也肃然,我于是不再说什么。
直到熬得好了,师父才运法灭了火,用拿熬汤的小勺一口一口地喂我,喂之前还不忘十分仔细地吹一吹,我十分开心,每一口都连汤带肉一块吞下去。
我看师父面容,甚满意地看着我,我于是更加开心。
“师父你也吃些!”我道。
师父摇摇头:“就一把勺子。”
是有些难为情,那算了。反正好吃得紧,你若真吃我说不定还不乐意。我忽然又问:“是不是那一回我也这么说过?”
师父于是点点头。
我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怎么总感觉是师父有个旧徒弟,而我是师父的新徒弟,不停地拿自己与那旧的比似的呢?
罢了罢了,我一口气吃光了一锅汤,满意极了。
我道一声“师父大恩大德徒儿谨记在心”,扭过头准备继续画猩猩。
忽然,我惊叫一声,捂住了脸,这动作是跟凉凉学的。
师父看过来,亦是不语。
方才急着吃羊蝎子,把笔往画纸上一搁,笔上墨汁,在画纸上洇染了大半!我浮夸的……猩猩……被墨吞噬了。
“无妨,”师父甚大度,“看在你乖乖地、一口不落地喝了药汤熬的羊蝎子的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