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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褪下躯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有些虚弱,功力虽不深厚,但施法弄出朵云来驾着还是可以的。于是,天亮之前,我与凉凉已经到了这三百里大泽。
三百里大泽,四季如春。
正值隆冬,放眼望去,三百里大泽还是一如既往的青翠欲滴,整个就如同一块翡翠。
我只是想来看看阿嬷,自我那年与七姐坐着狐狸拉的木车离开三百里大泽开始,我就再没见过她。
“帝姬,这里就是狐族封地三百里大泽啊……”凉凉一双眼又开始冒星星,我无奈地看着她,应一声“是”。真的是一块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水宝地,也难为凉凉自小待在沏泽宫中没见过什么世面,不像我一样还能有些回忆。
“那帝姬真是太幸福了,自小就生在这么美丽的地方!不像凉凉……”凉凉顺势就要伏在我身上哇哇大哭,我叹口气,拍了拍她,她才止住。
我顺着河,找到了那开满莲花的湖,于是轻轻踏着一片片荷叶过去。温暖的风迎面吹来,带着二百年前漂亮姐姐身上的那种荷香。
晨光熹微。湖面上,阳光洒下的光斑,像亮闪闪的鳞片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随着水波荡漾。耳中传来的,依旧是那么好听的歌声。
只不过歌词已不一样了,我亦寻不到了采莲的漂亮姐姐,亦没有了那句“爱笑的九帝姬来了”。
她们见我,只道是:“那是我们狐族的九帝姬呢!”
我看着自己一身白衣在铺天盖地的荷叶上翻飞不止,觉得自己真像朵白莲,又想到阿嬷说小时候的我是一朵大莲花,不禁笑笑,笑完又有些想念。
片刻后,飞过荷塘,我带着凉凉来到了二百年前我和阿嬷住的边郊木屋旁,果然看见,一个小土丘,现已长满了青草,周遭种了一圈不知名的小花朵,灿烂又可爱,不像阿嬷布袍上的那般俗气。
凉凉看到这土丘后,惊得捂住嘴巴,尔后一把抱住我:“帝姬,原来你来三百里大泽是因为想到伤心事了,凉凉虽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见坟也莫名地就伤心起来,嘤嘤嘤……”
“好啦好啦。”我拍着凉凉的后背道,“其实都是很幸福的回忆。”
“这就是你的小白鼠侍婢?”
忽然,一个颇为成熟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我和凉凉同时惊讶地转头,看见了披着一身黑裘的长姐。凉凉不认得,许是觉得那黑裘让长姐显得有些威严,吓得一下子钻到我怀里来。
“这是我长姐。”我拍拍怀里一脸惊惧的凉凉。
“长帝姬好。”凉凉知晓后,心里就跟放下了什么似的,于是挣脱出来,很大方地向长姐行一礼。嗯,我想,小妮子有长进!
长姐看着有模有样的凉凉,干巴巴地笑笑:“倒是……很听话。”
于是,长姐又打量她一会儿,继而指着远处的山道:“那里便是狐族族人聚居的地方,瞧你模样伶俐,去那儿取几支香来可好?”
“得令!”凉凉有个能表现自己的机会倒是无比高兴,放下包袱瞬间没了踪影。
凉凉前脚刚走,长姐忽然施法变出几支香来,冲我笑道:“不过是支开她罢了。”
我……看着那几支香,甚是无语。
于是,我与长姐一人手持几支香,恭恭敬敬地跪在阿嬷的坟头,闭着眼睛,于心里对阿嬷说各自的话。
我想,当时违心地说我喜欢那不丑也不漂亮的肚兜的确是对的,要不然,现在一定后悔非常。但甚可惜的是,那肚兜脏了,洗净仍不如以前那么白,愿阿嬷能原谅我吧!
继而,将香插好。
“阿嬷以前可是很漂亮的,也很勤奋,”长姐道,脸上似笼着一层阴影,“只是有一年,那时父上还没有带着母上游玩四方,狐族还仅有我一个帝姬的时候,蛇族闯下大祸,累及三百里大泽。由是,三百里大泽草木枯朽大半,谷物收成几乎没有,许许多多族人白天就出了三百里大泽去街上以做叫花子为生。阿嬷功力那时在族里数一数二,民不聊生,阿嬷不忍看下去,便耗大半修为,恢复了三百里大泽的元气。那时我正小,看见那场面,恍惚了大半天。”
我听罢长姐的话,看着阿嬷的坟,亦恍惚了半天。
我小时候还以为阿嬷会老是因为小时候偷懒,甚是羞愧。
“自此,阿嬷就开始慢慢老去了,族人对阿嬷的敬重,你也都是知道的。只是你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知道。”长姐仰头去看天,笑了笑,“阿嬷好歹还度过了诸多年岁呢,一直到九妹——你出生,她都是在的。于是,我想,她没有孩子,没有家人,不如让她照拂你,看她也是很乐在其中啊。你还那么小,就会满地跑了,当真吓我一跳。”
我也笑笑,抬头去看那白太阳。
就这样沉默着,天地间的一切都静止一般,我呼吸着三百里大泽每一丝气,感受着三百里大泽每一丝风,听三百里大泽万物每一丝的呢喃,似乎还有阿嬷的身影,似乎还有阿嬷的声音:“九帝姬一定要努力呀,每天都要开心。九帝姬,是最有福气的帝姬。”
我又笑了。
阿嬷,我历了好大的劫难,但是现在又平静如初了。只是,我要再走一遍来时路。
一切都很宁静,直到凉凉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入耳朵,我和长姐才相继站起。
我看见凉凉手持着香,气喘如牛,惊讶地看着阿嬷坟头那插好的香。
“小白鼠,我骗了你,你记恨我吗?”长姐笑眯眯地走过去,揉揉凉凉的头,忽然从袖里掏出一包糕,“给你,本来是给九妹的。”
“什么?”我气得看着凉凉激动地收下长姐的糕,她甚至激动得泪眼汪汪。
“那么,九妹现在准备去哪儿,可还在三百里大泽留住几天?”长姐回头看我。
“不了,”我想了想,三百里大泽全是回忆,而接下来的记忆都在妖王殿,“我去妖王殿。”
“哦?”长姐忽然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你都记起到哪儿了?”
我一翻眼珠,答:“想到我被前右相在妖王外殿追着跑,长姐你从三百里大泽特意赶来,却别着手在一旁看戏!”
长姐听罢一甩长袖,爽朗地笑了,这是自我用泥球砸长姐满脸以来第一次听长姐笑得如此开心。
“罢了,有时间再去看你好了。我可还有好多事没做,觉察到了你的气息特地来看看。”长姐说罢,一施法,没了影子。
“喂,”长姐走后,凉凉仍旧泪眼汪汪,走过来扯扯我的袖角,“帝姬你都想起来什么了,能不能跟我说说啊,弄得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好可怜啊。”
我一摊手:“拿糕换。”
“好吧。”凉凉低着头委屈地递上糕。
“那么,我们去妖王殿吧。”我满意地将糕收进袖里,“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凉凉瞪大眼睛,瞬间没了泪水,其中又冒出许多星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