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大泽（1 / 1）

凉凉愣愣地点点头，似懂非懂，退出去。

夜晚，花香阵阵，又偷偷从窗缝钻进来，分外安神。

我百无聊赖躺在榻上，手一搁下便觉冰凉，才想起七姐给我的白玉珠子串。这是我的东西。白玉。

我于是伸直手臂细细端详，白玉珠子一颗颗晶莹圆润，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幽光。我于是甚想问它，你可想我？

阖眼，一片黑暗，唯剩花香。

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空蒙悠远，问我道：可还记得两百年前的三百里大泽？

记得，怎么敢忘！

忽然，脑中一片清明。

三百里大泽，山色翠微，土若油膏，每一丛草都是翡翠一般的剔透可爱。流水潺潺，丝带般缭绕，颜色亦是淡淡的青。这种景，许是水墨画中才有，与俗事隔绝的世外桃源。

我躺在竹篮里，水声在我的身下如鸣佩环。不停地随着水波摇摇晃晃，每一下子都会引得竹篮不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亦是好听。我咬着手看着没有一丝云朵的蓝天，忽然伸手想去抓那白白的太阳，却抓不住，登时有些心急。

忽然，一阵缥缈的歌声：“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多美啊，多好听的歌声！我咯咯地笑起来。

“呀，小孩子！”歌声戛然而止，唯我的笑声铜铃般回荡在悠远天地间。

“一定又是一个小帝姬。”

“上次夭了老八，老八是个清秀的小族子，甚是可惜。我们狐族，至今还没有个小族子呢。”

篮子停住，我忽然被轻轻抱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豁然开朗！我看着那苍翠的山、苍翠的水、苍翠的树林、阡陌、鸡犬、无边无际的湖水、竹筏、歌喉婉转的采莲女子……我笑声于是更大更清脆。

“从来没见过这么爱笑的小帝姬。”

“篮底还有一张信纸，定是族长的，快去给长帝姬！”

抱着我的女子身上有淡淡的莲花香气，引得我不住地开心。在她的怀里一颠一颠地，最后被交到了另一个人怀里，我止住笑。

后来我知道，那是我的长姐。

“又多了一个妹妹，”我听出她话语里的忧愁，“还有三个长不大的，我可看不过来。这个，就交给阿嬷吧。”

“长帝姬，竹篮里还有信纸一张。”

话音落了，我还没来得及再听她们说些什么，就被抱了出来。

尔后，我被交给了长姐口中的那阿嬷。

阿嬷弓腰驼背，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老太太还能颇受族人尊敬，她可没有采莲女们漂亮。她教会我走路，我还没有长姐的膝盖高，却能满地跑了。长姐来看过地豆子似的满地滚的我，吓得直瞪眼。后来，长姐便再没来看过我，我一直跟着阿嬷。

阿嬷扫屋子的时候，我时常含着手站在一边愣愣地看她。看她白花花的头发，看她满是皱纹却慈祥的面容，看她一身洗旧粗糙却柔软厚实的棕红色花衣袍。她可跟族里的其他人不太一样。

夏夜偶有燥热时候，阿嬷给我变萤火虫，扇蒲扇。我看着萤火虫在我面前乱飞，眼珠子都转不过来，问阿嬷：“阿嬷，我什么时候可以到远一点的地方玩？”

阿嬷说：“等你长得有你长姐的膝盖一般高的时候。”

“那，阿嬷，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五姐、六姐还有七姐一起玩？”我不甘心，又问。

阿嬷说：“还是要等你长得有你长姐的膝盖一般高的时候。”

“哦，”我有些不乐，“我太小了。可是，族里为什么只有阿嬷一个人有皱纹呢？我若长大了，会不会也有？”

“自是不会！”阿嬷拍我几下道，“阿嬷修为太浅，所以才会有皱纹，如若九帝姬将来勤奋刻苦地修炼，自是不会老的。”

我仍是不乐。阿嬷为什么不好好修炼呢？一定是年轻时太贪玩。

我在阿嬷一拍一拍的手中睡着，隐约听见阿嬷说：“九帝姬是个很有福气的小帝姬，笑声最大，掌司命可是算出来九帝姬的命格，甚喜地特地告诉妖王殿下九帝姬是不一般的呢。和九帝姬一起送来的信纸上，还道是族长想让长帝姬掌管我们狐族的大小事务呢。九帝姬可真是不仅自己有福气，也给长帝姬带来福气！九帝姬聪敏，这么小就会跑了，那天可真是把长帝姬吓了一大跳……”

阿嬷就是啰嗦，所以总能催得我睡得很快。

不过，长姐不来看我，一定是因为要准备继任，所以忙得很吧？

终于又长大了一些，但始终不及长姐的膝盖啊！我开始调皮，想采莲的漂亮姐姐，于是总趁着阿嬷收拾打扫时溜出去野。三百里大泽一片青翠绿地，简直就是海，即使不小心绊倒摔个狗啃泥，扑在草中亦是软乎乎的。我识得去那有莲的湖的路。

我站在岸上，听采莲女的歌声。莲叶铺天盖地，她们有时候看得见我，有时候看不见。看得见时，便笑：“爱笑的九帝姬来了。”

忽然有一天，有个大姐姐摇着竹筏上了岸，蹲在我面前笑眯眯地问：“九帝姬可知长帝姬就要代族长掌管我们狐族了？”

我摇摇头。忽然想起来阿嬷确是这么说过的，又点点头。

其实长姐一直都在管嘛，只不过现在有了名位而已。记得阿嬷说，族长给长姐名位的那张信纸，好像是和我一起漂到三百里大泽的？还说我有福气来着？

“继任大典呢，那一定很热闹啊！”采莲的大姐姐一脸向往，看着没有一丝云的天空道。

我亦抬头去看那天空，还有那白太阳。

漂亮姐姐向往的东西，一定比漂亮姐姐还吸引人！我咬着指头暗自做了打算，我一定要阿嬷带我去长姐的继任大典，即使我还没有长姐的膝盖高，死缠烂打亦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