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广寒(1 / 1)
白色水雾袅袅升起,弥漫氤氲了整间屋子。我看着水面上浮着的花瓣,像一叶叶扁舟游走不停,又看看四周精致的装潢,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将脸埋入水中,很想嚎啕大哭一场。这究竟是上苍恩赐,还是上苍讽刺!
不过一瞬间,前一刻天南,后一刻地北。
不知多久,整理好情绪与思绪,既然我是东方九久,既然我是狐族九帝姬,那我就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不是,也一直期盼着新生活么。
揉着太阳穴,我出水,穿上五姐为我找的白衣裙,坐到妆台前,看铜镜中的人像。我,被世人称为是娃娃,中的娃娃……身后,是描着水墨花鸟的屏风。
忽然屏风映出一个人影,是五姐听到响动走了进来:“好了吗,九久?”
“嗯。”我答应一声,随她走出去。
她给我搭了一件外披,与我一同沿着妖王殿中的石板路与游廊走着。这妖王殿中的一砖一瓦还是那般模样,淡淡烟蓝,灯火通明,剪纸有各样滑稽的人物与神态各异的神兽。只是,年宴之前的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已经没有了。
因为我,今年过得冷清。不过若是离了妖王殿,各族在各族之中自个儿过这除夕夜,点爆竹、吃饺子,许是也别有一番趣味。
“九久,”五姐忽然有些踟蹰地说,“你……是玉君的君妃……”
“嗯?”我不解五姐为何这副表情,“这有何不妥?玉君可是东极三君之一,五姐,你竟一点都不为我高兴吗?只是他娶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是九帝姬,所以没有像样的婚宴,这个,可以补嘛。”
“你可以补和玉君的婚宴,那为什么……你是,故意,这般……”五姐声调忽然高起来,说着说着,却又顿住。
“啊?”我听得不甚明白,瞪着一双眼看着五姐。五姐这么激动,是不是她也觉得玉君冷淡,不会待我好?她是不是以为,我是,故意,这般,装作一副玉君待我其实不错的模样?
于是我又补道:“看把你吓的,补什么婚宴啊,其实我并不想嫁给他呢,说笑罢了。五姐是不是觉得玉君是个很冷清的人?其实,他救了我,他是个不错的人。他娶我,也是阴差阳错,不是因为喜欢,说白了我也就住在沏泽宫而已,跟他谈不上什么。其实若我还是原来那个君妃,来年宴前,已是同他说好了寻到我的家就放我走了的。”
“啊……”五姐嘴巴张了又张,“哦……”
“你大概有些事还没记起来。”五姐又说一句,尔后再不语。
自五姐说出这句话后,剩下的路走得颇为尴尬。直至走到一间小阁前,五姐停住。里面火光颇亮,隐约有两个人影。五姐一扬下巴:“快去吧。”
我于是走过去。
才几步,忽然门开,走出来一个人影,十分颀长,黑衣翻飞鼓动,好像走到哪儿都会自己生风。我张着嘴,想叫什么,却叫不出。眨眼间,那人已带着风立到我的面前。
他如此高,不仅是因为身材,更是脚下踏着黑色雾气。那雾气不断向上涌着气浪,鼓动他的衣袂。他面色惨白,脸有一半被长发盖住,颇像鬼魅,却是个长相不错的男子,双颊上各有一颗分外显眼的泪痣。他便是手持拂尘,仰着头看我:“小帝姬,可记得我?”
“不记得。”我如实答。
“这下可糟了,”他的声音亦是空虚缥缈的,“我的九百九十九滴泪,你如何哭还给我呀?”
我睁大眼睛,是掌司命。
“算啦算啦,我现在一打眼看你命数倒是好些了,”他一挥拂尘,指指身后小阁,“详细的我一会儿再给你算算。看你这样子,很多事一时半会记不起来。先过去吧,帝杀等你呢。”
“他是我师父,这个我以前听人说过。”我说着就走过去,掌司命听了之后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怎么,不对吗?”我回头瞪他。
“对对对,”他于是无奈地别起手来,“帝姬你说什么都对。”
我又走出几步,非常讶异,感觉我自己都有些不认识我自己了。方才那一言一行,完全不是玉君君妃做得出来的,玉君君妃不认识掌司命,何谈瞪上一眼……冥冥中,我虽记不起什么,却是有了些东方九久的感觉。
兴许,慢慢地,慢慢地,我就能把玉君君妃与狐族九帝姬东方九久糅合在一起,变成真正的自己了。
走到阁前,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师父怒气冲冲地问玉君:“你可动过她?”
“没有。”玉君放下茶盏的声音传出来,依旧从容淡定,“我娶她不过是为了应付那些催我成婚立家的人。”
哈?这理由不错。
玉君喜欢东方九久,啊不,喜欢我是他不太愿意公开的一件事,好像没谁知道,除了我,当君妃的那个我。因为我喜欢她,所以心思细腻些,再加上不停地有小丫头叽叽呱呱夸我漂亮,便不免扯上我像东方九久这一事实,我便有所觉察,凉凉跟着我,便也知道了。亦是问过他,他也不否认。
“喂!”我没好气地一把推开门,怒气冲冲看着师父。
远远地,便见师父一袭缁衣,洋洋洒洒地铺开,长发亦是垂落,盘曲于地,低垂眼睑,于面颊上映出一片阴影。我心里忽然生出十分强烈的熟悉感,知道我该叫他“师父”,隐约觉得叫得再亲昵些也不为过,可终究还是有些君妃的胆怯与隔阂。
玉君见我进来,起身便走,与我擦肩那一瞬,我有些怅然,于是又叫:“喂!”
他并不理我。
待他阖门走远,我才转过头,看着师父,却仍有些失神。
“你喜欢他?”师父忽然问我。
我这才回过神,想起了那雨夜,犹豫地道:“是以前了。”
“那现在呢?”
“现在?”我怔怔,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我胡乱揣摩一通,忽地觉悟,师父很想把我嫁出去吗?是因为我消失这两年师父难得清净快活,所以尝到了甜头想摆脱我?我连忙摇头:“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忽然,我看见他手握着茶盏愈发使劲,真怕他再一使劲茶盏就碎了!天啦,这是有多想摆脱我?东方九久,啊不,以前的我到底把妖王缠得多么烦?我于是又以君妃思想考虑了一会儿,想开了些,连忙又道:“师父,我此后想在沏泽宫里再住一段时日!”
我实在是,太孝敬了!为了师父清净,牺牲了自己的快活!
果然,师父狠狠地放下茶盏,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师……父。”我无语,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毁了掌司命的九百九十九滴泪,是我不对!师父……生气吗?”
我觉得师父几近崩溃,便不敢再说什么了。我有些伤心,师父为什么又想摆脱我又不想让我叫他师父。以前的我到底造了什么孽。
他忽然站起,立到我面前,忽然遮住许多光来。他的声音几分无奈:“你这是在记恨?”
“记恨什么?”我愕然地看着他。
我感觉他,似是怅然若失,就像玉君从我身旁走过一样,一眼都不看我一样,说娶我是为了应付许些一样。
我咬着牙,低下头去,他忽然声音放得轻了:“记不记得你的琴?”
我冥思苦想,隐约记得,我有一把琴,通体雪白,像千年寒冰,是师父给我的:“是广寒。”
“我一直收着,它不曾染一丝灰。”
“哦。”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态度变来变去。他的意思是不是,他照看我的广寒照看得颇好,便是让我放心地去沏泽宫好了,不介意再多帮我照看些时日?
我有些惆怅。
最后,他一叹气:“出去让掌司命给你看看吧。”
于是我转过身去开门。
“无论你在想什么,三年前的错我认。”
“师父哪有什么错啊?”我愈发莫名其妙,可真是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