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争让(1 / 1)
“有人指责我,说我剥夺了你选择生存方式的权力,现在你就说说看,你想怎么生活?”
婉儿跪下了,“是陛下将婉儿从掖庭宫带出来的,陛下给了婉儿人生,婉儿愿意侍奉陛下。”
“那是你自己挣来的,别怕,这本是我欠你的,今夜就还给你。”
婉儿犹豫了,“不……”
“说实话。”
婉儿叩头道:“陛下需要婉儿,只有婉儿在陛下身边,辅佐陛下,大家才会真正活下去。”
一句话,说了三件事。
“我的婉儿是最聪明的女人,可我还是要给你这个机会,别的你都不必担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放了你。”
婉儿当然听得懂神皇的意思,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婉儿心甘情愿留在陛下身边。陛下,婉儿跟了您十几年,就像是您的影子一样,您说,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影子呢?”
“是啊,你说的不错,有时候我回头看看,没有了你还真是有点不习惯呀。影子?这比喻倒是恰当的很。可是婉儿,你选择留下来,你就得先放弃你自己的情和爱,这是为什么呢?在我看来,你有了这个机会,应该选择的是去跟太平才对。”
婉儿咬牙,“太平已经做了武家的儿媳,婉儿也放心了。”
“哼,也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婉儿,我们不要绕弯子了,我也不想喜欢你的人恨你。我不想强迫你,不然就算你留下来,我们也是有着间隙的。不要难过了,你还可以选,我也直截了当和你说,这是太平要求我给你的机会。”
婉儿流着泪,“婉儿难过是为陛下那么能理解婉儿,恰恰因此,婉儿更愿意选择留在陛下身边。情爱并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之于婉儿,陛下和陛下的精神以及信仰才是婉儿的全部。至于太平……陛下不要怪她,她是真心对我好,只是……和陛下的方式不同。”
“婉儿,你说出了一个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白的真理,他们都在质问对方为什么,甚至可笑的用幼稚的方式去践踏那可怜的一点情爱,却永远不懂得怎样去将它变得更加牢靠。对吗?太平。”
婉儿震惊失色的望着御座后的风屏,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即便是如今想来,太平也是在那一刻就懂了神皇的意思,只是她却一直都不肯去直面和承认。婉儿也从未解释过,在这点上,她其实和太平一样,都是软弱的,都不敢面对这样一个尖锐的话题。
从那以后,太平用着揭斯底里的方式对抗着神皇赋予她的权力,而婉儿就常常坐在这里,望着天空,等着公主府笙歌的结束,然后去找太平,无论她想要什么,都给她。
朦胧的视线里,映出急切奔来的身影,上官婉儿站起身来愕然望向园门,未等反应过来,人已到了眼前,执起了她的手。
上官婉儿匆忙地低下头去,声线有点不清的道:“你,你,你怎么来了?”宋玉的忽然出现,让她有点慌张,也有点惊喜。
“没什么。”宋玉将她头枕在自己肩膀上,搂住她,柔声道:“不要哭了,我来了。”在转过园子见到她的第一眼,宋玉就明白到在太平和婉儿的爱情里最痛苦的人,不是她,是婉儿。
上官婉儿伏在她的肩头,仓皇恸哭,宋玉不知她又想起什么了,一下下抚慰着她的背,半开着玩笑道:“你瞧瞧,我可真傻,大好初一,怎么能自己独享呢?”
上官婉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她,连神情都有些迷乱,哑着声道:“你……你不该在这里。”
宋玉知她想说的是什么,只能暗叹口气,她是应该留在公主府和驸马以及孩子们度过新年的,她不得不承认是利用了武攸暨对太平的爱,这对武攸暨来说很不公平,但那总好过叫所有人都深陷在这情感的纠葛之中。
“上官姨娘,侄儿倒是认为公主应该出现在这里。”随着宋玉过来的薛崇简忍不住开口。
上官婉儿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和宋玉相视一眼,颇感惊讶的望着立在台阶下的他,“崇简?你怎么……?”
薛崇简目色里有着和李隆基相似的,属于年轻男子独有的锋芒,“对于公主而言,大明宫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在公主府里夜夜笙歌,或是相夫教子。”他毫无畏惧的直视着宋玉,道:“公主的身边应当是姨娘所站的位置,公主需要您的提醒和劝谏,让她远离歌舞升平的浮华,就像您从前辅佐神皇一样。”
宋玉脸色瞬间煞白,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做错了什么。上官婉儿看了宋玉一眼,再平静的直视着薛崇简,“你能追随你的母亲,我很替你高兴,但你小看了你母亲,她不需要旁人的慰劝或直谏。还有,崇简,你仍没有明白,狰狞的战场或是升平的天堂,不是你我决定的。你在这里等着。”说着拉着有点失神的宋玉进了内殿。
“婉儿,让他回去吧。”宋玉苦笑了,她实在没想到原来薛崇简有着近乎和李隆基一样的野心,只是所针对的目的可能不同。
上官婉儿摇着头,“我希望你能举行家宴,也是想要你能看见他,只是你这快就让他跟着你了。”她仔细一想,说道:“他和隆基感情要好,他们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多有益助。”
宋玉讶然道:“你准备怎样?”她本也打算替薛崇简问问婉儿,但眼下又起了退缩之意。
上官婉儿思付道:“让他去掌太极宫卫尉如何?”
宋玉微微挑眉,卫尉掌管禁卫仪仗、帐幕之事,不是什么要职,反是闲散的紧,尤其太极宫不常用,更是无事可做。但太极宫好歹是西内,其中也有卫尉所掌管的武器库,虽已废置,若要用点心,也可让里面腐朽生锈的兵器焕然一新。
上官婉儿的意图很明显,宋玉也深知革命除了要钱,还得有人,有兵器,她想起一事,问道:“那个贺娄辛会不会从中作梗?”
上官婉儿微笑道:“贺娄辛习惯了独来独往,本就不善与人打交道,崇简若是去太极宫任职,反倒有利于他拉拢卫尉寺的人。”
宋玉斟酌半晌,她这个儿子起码对婉儿没有仇恨,便点头道:“那就依你所言。”
薛崇简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官职,更明白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又是兴奋又是感激。
大唐帝国年轻宗室子弟都有其对权力渴望的野心和相应的志气,这符合他们身为皇室宗亲的身份,但似乎他们都有一个通病,虽不乏敢作敢为的丈夫气概,但做事欠缺沉稳,太露锋芒,而这恰恰是在这大明宫生存的大忌。
他们是幸福和幸运的,因为有前辈在替他们承担一切的宫廷险恶,极力为他们营造一个较为舒适的生活环境。所以他们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享受着与身俱来的身为皇亲国戚的权利,却只凭眼中看到的郁煞险楚、宫斗杀伐,武断的去判断周遭的人和物。
李重俊、李隆基、安乐、薛崇简……太多的年轻人,都片面的以为身份赋予的权力,不是用来辅佐,就是用来掠夺的。
殊不知,权力真正的意义远远不是为了光耀和虚荣。
他们缺乏斗争的经验和对权力的感悟。
宋玉有一种替他们做嫁衣的悲感,实际上无论他们这一代的人做什么,打造了一个怎样的江山,最后得到成果的,恰恰是那些还处于宫斗懵懂期的孩子们。
这大概也和天底下所有父母辛苦劳碌一生,只为了孩子,是一样的心情吧?
父母都是心甘情愿的,然而大多数的父母都不明白只有当他们有能力的时候才能实现家门荣耀。
“太平,你回去吧。”
宋玉收回心神,侧头看着躺在身畔上官婉儿,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又道:“就在这儿睡吧,明日你跟我一起回去。”
上官婉儿愣了愣,料不到她还会提起,咬唇不语。
宋玉侧身面对她,拉过她手,盯视她的眼睛,话说得掷地有声:“那是我的公主府,都由我说了算,而我,只想他们知道,谁才是它的女主人。”
上官婉儿感受到她那作为一个帝国公主凭借与生俱来的权力和血统中坚毅跋扈的秉性而成就的骄傲与霸道。太平就是这样的人,这种潜在的王霸和神皇很像,不同是神皇把这种特质用在了所有一切之上。
“怎么,你还有顾忌吗?”宋玉盯着她的眼睛,眸中微动。
“不。”上官婉儿伸手挽住她的颈脖,伏在她怀中道:“婉儿跟你回去,不论你去哪里,婉儿也跟定了你。”
宋玉眸间泛起惊喜的星光,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婉儿,你是我的一切。”
上官婉儿周身都是宋玉身上熟悉的气息,她的体温如同缠绵的江河,无处不在的包裹着她,叫她几乎溺毙在这温存之中。
情爱、权力、江山、天下……怨恨、痛苦、快乐、希望……这些本来就是她。
也许,这才是她一直未曾真正放弃过的理由,无能为力的不舍。
宋玉拥着她,低头静静看她,宋玉并不知道那一段往事,她只是把婉儿当作了她此生此世的全部,仅此而已。
婉儿亦没有说话,那一刻的宁寂中她能听到她心脏的跳动,那逐渐加快的声音在她的心灵间如此清晰,没有任何的隔阂,她属于她,就如同她也一直都是属于她的,完全地毫无保留。
满殿静谧,此处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宋玉自上官婉儿微笑的容颜上移开了目光,闭目长叹了口气道:“算了,我还是认栽了。”在婉儿支起身投下来的疑惑里,无奈的抚上额头,脸上浮出一圈圈的红晕,又拿手挡住眼眸,避开她的目光,道:“别这么看着我,我,我……呼~我只是突然之间想起……唉!现在就算你存心让我一次,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