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赌约(1 / 1)
风吹落几朵梅花,花瓣洒落在她的发髻上,美丽的有些娇艳,却无端端衬的她风雪之姿异样的威仪压艳。
宋玉却瞧得没来由的心中生寒,岂会听不出来之前的太平因为不甘心和不服气,确有起过争夺帝位之心,但似乎太平又拒绝婉儿助她。宋玉不明白太平为何要拒绝,有了婉儿,那胜算不可估计,然而宋玉不是太平,她已被李多祚误会过,又被李显提过,连春也说过太平答应过武则天不可利用婉儿。
宋玉心头叫苦不已,她是真没有这样的野心,连想也不敢想,耳中传来婉儿的声音说道:“太平,你可知道高宗皇帝为何能够做太子,当皇上的吗?那是因为太宗皇帝知道,只有高宗做了皇帝,才可避免兄弟相残,帝位相争的悲剧。”
宋玉心中越发惊颤,察觉到婉儿这是在游说于她,嘎然道:“其实,李隆基可以的,你不也很看好他?”宋玉觉得自己一定是又犯病了。
上官婉儿沉默了,但眼睛却不离开她,明眸轻掠,而后失笑道:“显哥哥做皇帝那阵子,李武两家没有流过血呀。”
宋玉止不住心惊胆颤,焉能听不懂她的意思,她是知道历史的,但婉儿不知道,可婉儿却看得如此通透,这眼光和识见,实非常人所及。宋玉终于第一次犹豫了,她自认自己若果真坐上了皇位,那所有人都可得平安,治理国家,外有贤臣,内有婉儿,这是否便是太平公主本来的设想?然后……然后待江山稳定,我再把这些,交给李隆基?……
宋玉下意识的摊开双手来瞧,紧紧的锁着眉头,她的手有些抖颤,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我不想”,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我可以”。忽然,她想起那天她试探过婉儿的反应,不是这样子的,茫然问道:“可那日我问过你,我可以吗?你没有答我。”
上官婉儿眸底掠过沉痛,道:“我答你,你要吗?你若要,婉儿便助你。”
宋玉仍是不明白,抬起头来盯住她,追问道:“可为什么,你现在才来问我?”
上官婉儿掩饰掉了那让人看不懂的忧伤,镇静的说道:“因为婉儿已经错过了一次,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宋玉茫然不明,她不是太平,有很多前事她一点都不知道,有苦难言,在园子里来回踱着步,仔细的分析着。太平把自己关起来,是否正是因为答应过武则天,因为她心里是很不甘心和服气的。宋玉也有点不服气了,诚如婉儿所言,太平有资格,也有能力,还有婉儿,怎么就做不得武则天的继承人,凭什么就做不得皇帝了?
宋玉恍惚间觑到婉儿静静的立在一旁,停下脚步来,转身凝看住她,忽然问道:“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上官婉儿微微动容,宋玉走近她,执起她的双手,斟酌一下,字字道:“做不做皇帝,我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能保你平安,哪怕连太平也不要做了,我也愿意。”此一刻,她是宋玉,不是太平,她才不管太平公主怎么想的,她宋玉绝不会为了要争皇位害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心神巨震,泪水倏地夺眶而出,靠紧她怀里,感受着她温暖坚实的拥抱,埋着的脸上忧喜难辨,“太平,有你这一句话,足够了。”她这一生从没有赢过神皇,这一次,她是彻底的赢了她。可赢了又如何呢?神皇的话仿佛还响在耳畔,那个赌约是以命相搏的局……不!婉儿愿意……
宋玉没有再提,她不想做皇帝,这条路她也不敢走,只要她不争帝位,只要她对李隆基好一点,捧他去做皇帝,不和他抢……
鼻尖蓦地一凉,两人同时抬头,一簇簇的“柳絮”纷飞而下,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意料之中说来便来了。怜儿和元香小跑着拿来风麾,却在见到她们相互依偎着静怡的画面后脚底一滞,两人把风麾放在环廊扶栏处,悄悄退去。
宋玉转目,看着她扬着温柔笑意的侧脸晕着一抹娇艳的色彩,不禁看得呆住,伸手拂去她云鬓上的落雪,摘下那瓣梅花,开口说道:“家宴那日,你也来吧。”
上官婉儿闻言浑身一颤,在另一边的左手于大袖遮掩处紧拽一下,抬头时却摇首笑道:“我就不来啦,最近要教导重茂。”
宋玉没察觉有异,反是一惊,道:“李重茂?韦氏也肯?”
上官婉儿叹道:“重茂还小,也不大醒世,韦氏只是利用他罢了。”
宋玉明白了,点头道:“显最近怎样?”
上官婉儿无奈道:“能怎样呢?他说他也是害死重俊的凶手之一,但他却又让儿子的头颅至今仍挂在朝堂上。他痛恨武三思,却也还要给他殊荣,他知道韦氏和安乐是在逼他挟持他,他却也什么都还由着她们。他总是那么矛盾。”
宋玉喟叹道:“你已经帮他很多了,他该当知道若没有你在替他制衡着韦氏,他恐怕连个傀儡也都算不上哩。”
上官婉儿深吸口气,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去,见到环廊门处的风麾,不禁盈盈一笑,拿起一件转身替宋玉披上,却把另一件挽在手处。宋玉在一旁迈了几步,担心她受冷,便把风麾展开把她罩住往前行去,说道:“你比我瘦多啦,竟比我还不怕冷。”
上官婉儿依靠这她,左顾言他道:“萧至忠你还记得吧?他已做了御史中丞,你和旦哥哥的案子,会交给他审理。显其实也想找个台阶下,只是拗不过韦氏,你在多等几日吧。”
宋玉猜这个萧至忠恐怕也是太平旧臣,便点头道:“你安排便是,我现在可什么也做不了咯。”她故作洒脱一笑,忽尔道:“也不是,这些天我让春借着入冬时节给每家都送了石炭冬用,现在来我府里玩的人可是越发多了。”
两人入了寝殿,屋里伺候的侍婢奉上了刚煎好的茶水,宋玉微抬手挥退了她们。上官婉儿接过她的风麾,挂到衣笥上头,抿嘴笑道:“你有得是财帛,还心疼这个呀?”
宋玉煞有其事的道:“可不?那怎么也是钱呀。”
上官婉儿走回她身后,跪下来替她按摩着双肩,想一想说道:“魏相的儿子也死在了玄武门,宗楚客想坐他宰辅之位,抓着他不放。”
宋玉被她按得自己浑身舒坦,缓了口气道:“那他想怎样?”
上官婉儿叹道:“不能怎样。魏相已上表请告老还乡,陛下问也没问过一句,便批了。”
宋玉沉默片刻,反手覆住她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别让他死了。”
上官婉儿手上一停,点头道:“嗯。”接着道:“韦氏和安乐现在真是无法无天,你可知道最近出了一种官名?大家都称作‘斜封官’?”
宋玉倒没听说过什么斜封官,却听出来大抵是指卖官,奇道:“何谓斜封官?”
上官婉儿一边捏着她的肩膊,一边解释道:“就是只要给三十万钱,她们便把任命状的封口斜封起来,给陛下以墨笔敕字,再从中书省侧门递入,故名‘斜封官’。”
宋玉知道中书省的正式任命状是黄纸朱笔的正封敕命,大讶问道:“显他怎么能乱来?”
上官婉儿无奈道:“我也劝过几次,但显说他也需要些私钱。”
宋玉愕然道:“这不是胡闹么!”
上官婉儿黛眉微蹙,缓缓道:“是这几日里的事,我今日来也是想和你商量的,叫元香代传也有不便。”
宋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手拉她坐下来,问道:“还有什么?”
上官婉儿理了理头绪,慢慢道:“韦氏召了女巫英女入宫,如今常伴于她左右,连我也近不得,上朝时,这英女和她一并在帘子后头。”宋玉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已知韦氏是因自己的关系,不再很信任婉儿。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韦氏命贺娄辛做了内将军。”
宋玉一愣,奇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她看过的唐律上可没有这个职称。
上官婉儿嫌她问的夸张,飞了她一眼,抿嘴笑道:“本也就不是个玩意儿。那是韦氏自己别出心裁想的,说我是内相,那就可以有个内将军,一文一武辅佐她。”接着才正色道:“这个位置说不要紧,也很要紧,她领着太极宫的禁卫呢。”
宋玉“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大明宫西边的太极宫,那是以前的皇宫,现在都不常用,也没什么大不了。上官婉儿却歪着头瞅了她半晌,疑问道:“你在想怎么对付贺娄辛么?”
“恩?”宋玉诧异一下,庆幸自己早练就了一副很快入戏的本领,尴尬道:“她现在正得宠呢。”暗付这贺娄辛是谁?
上官婉儿吐了口气,手在桌案上一锤,道:“不是那么容易的,韦氏用了她,就是防你,听说贺娄辛近年武功大进,很是厉害。”
宋玉不识得这个贺娄辛,料她也没多大作为,耸肩道:“韦氏现在并不觉得我还能有多大能耐。”茶盏在嘴边一停,赫然心惊道:“婉儿,她这么做,分明是在防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