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谋划(1 / 1)
后半日,宋玉入宫去修文馆继续研究《唐律》,强压下想见婉儿的欲望,傍晚就回了公主府,只通过怜儿打探消息,知道她今日带了大票人马去了梁王府。
宋玉唇角勾起一线,婉儿是怕她又敏感,才带了那么多人去的?
婉儿有她的事要做,宋玉也不能闲着,到了半夜,吩咐怜儿备下普通的马车,依旧是顶着星月,奔魏元忠府邸。
魏元忠的下人开了侧门,却并不识得来者何人,怜儿悄悄亮出公主府的牌子,那下人吓得连滚带爬通知魏相。不片刻就有人匆匆来引宋玉往内宅去。
宋玉颇感好笑,这倒像极了电视剧里要密谋什么私下会面的节奏。
魏元忠在内宅书房迎进宋玉,恭请上座后拜首施礼,宋玉给足老丞相脸面,还礼实扶。
魏元忠兀自猜测着公主来意,已听宋玉开口说道:“魏相乃我大唐三朝元老,为我李唐江山殚精竭虑,本公主今夜来此,是特来拜会魏相。”
魏元忠把握不定,连称“不敢”,客气的说道:“公主还朝,乃我社稷之幸,有公主坐镇京都,实乃百官所向。”
宋玉仍是不习惯拐弯抹角的那么多客套话,笑道:“魏相,我大半夜的来见您,实在是有一事想求魏相帮忙。”
魏元忠一个惊凛,起身俯身道:“公主吩咐。”
宋玉也跟着他站起来,说道:“我闭门数年,不知朝堂变化,如今见韦家一手遮天,武家把持朝政,实是我的过失,我只想弥补一二,让李唐社稷重回正道。今夜特来拜见魏相,还请魏相能助我诛除武三思。”
魏元忠老目圆瞪,哪里想到太平公主会如此直截了当毫不作伪,他做过几朝宰相,哪儿还不知太平公主在打什么主意,忙大礼跪首道:“但凭殿下吩咐。”
宋玉不知正是自己的直接让魏元忠察觉到她的决心,反到是被他这么好相与给弄的愣了愣,看来婉儿点的人,果然是格外好用的。伸手扶起他,说道:“我只需魏相动一动笔,给武三思敲一敲警钟,陛下自会按下您的奏疏。”
魏元忠立时明白,目色坚毅的道:“老臣这就起笔,哈,武三思的末日终于到了。”
回了府,宋玉颇感劳累,当真是动脑子比动体力要累人多了。
躺在床上望着看不清楚的房梁,宋玉有种把历史握在手里的感觉,仿佛是她在铸就着这段岁月,这个轨道已经开始运行,停也停不下来了。她能做的,就是在其中加一个扳手,到了合适的时候,让它换一条轨迹。
翌日,三品以上高官参朝之日。
上官婉儿上书开修文馆,置学士百人,广招天下词学之臣,大唐诗风盛行,文臣莫不附庸。而李显则想效法武则天纳北门学士,当即准奏。
上官婉儿又向韦后进言提高妇女的政治地位。她私下已先告诉韦后唯有如此,才能为她未来成为女皇铺平道路,于是韦后在帘子后头对此表示赞同。
上官婉儿再请求提高公主们的地位,希望大唐的公主们能像皇子一样享受同等的待遇。安乐公主是最激烈支持此项提议的人,公主无论怎样显贵,若不能与皇子平等,也便无法拥有未来,即然皇后能做天下的皇帝,那么公主也就可以做皇位继承人。
朝里的消息雪片般飞到太平公主府。
宋玉躺在斜塌里,一边听着怜儿的禀告,耳边环绕着青儿诵读之声,一边笑意浓浓。
婉儿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看似简单的三项提议,却点燃了各方势力的熊熊烈火。
她的建议,不仅煽风点火着韦后和安乐公主的野心,更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因为她的提议,不仅仅只是适用于安乐而已,而韦后,欲望膨胀到一定的时候,野心越大,末日来的便越早。同时,李重俊,李唐子孙,都因这次的朝议有了更深的危机感。
宋玉深吸了口气,凤眉微蹙。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那些一根筋的史官笔下,又会记下上官昭容借此讨好韦氏、安乐、李家的诟病了。
宋玉佩服婉儿的谋略,她才是那个雷厉风行,做事果敢的人。
婉儿制造了天大的机会给她,她怎能不好好利用呢?
宋玉把春妈叫过来,告诉她说:“十五在公主府设宴,帖子发到所有三省京官府上,一个都别落下。”又招怜儿过来吩咐她去请李显、韦后、安乐和武三思。
宴会之日还未到,太平公主府已是车水马龙,朝臣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宋玉在现代的交际手腕大派用场,觥筹交错里,已看到了臣子们对太平公主复出充满着信心。
宋玉晃动着夜光杯,嘲讽着自己原来骨子里还是很擅长过这种迷醉生活的,只不过与现代的她不同,此刻她虽身处歌舞升平里,但脑子却格外清晰无比。
一连许多日,公主府都是夜夜笙歌。
宋玉想婉儿,想极了她,可她知道自己不能丢下眼前的一切去见她,婉儿在宫里奋斗,她也必须在这里努力。
“殿下,您怎么流泪了?您已经好些天没认真睡过了,不如早点休息?”春妈担心的在她耳边说道。
宋玉茫然未觉,下意识的抹了抹脸,笑道:“我没事,说吧。”
春妈看了看殿堂里的推杯换盏,低声说道:“临淄王来了,眼下已在内堂等候。”
宋玉惊醒,起身大方的向众人告罪,转入后殿直奔内堂。
不止是李隆基,还有好几个年轻人,见到宋玉进来,全都以跪拜行礼。
宋玉忽然有种做了恶人的感觉,但只是一闪即过,唤他们起来。李隆基和李承况她是认识的,余人在李隆基的介绍下,方知几乎全是李唐宗室的没落子弟。
宋玉宿醉头痛,揉着眉心道:“你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么?”她这话问的自然是李隆基。
李隆基点头道:“诛除武三思,杀韦氏。”
宋玉也点头道:“那失败了呢?”
李隆基坚定不移的道:“与姑母无关。”
宋玉很满意这未来的大唐天子这么醒世,她看过一众李家子弟面上坚毅不屈的神色,只怕这些人在韦武把持的朝廷里,比她这个太平公主还要感到压抑和忿闷。他们当然想学习他们的父辈们,以兵变叛逆来改变他们这种被排挤被冷落甚至被监视的被动处境。
宋玉很清楚的知道,这与所谓诛杀奸佞的正义无关,李家的天下,李就是正义的代表。
“隆基留下,你们都去玩吧。”宋玉挥退掉他人,独独留下李隆基。她在犹豫是否要李隆基参与进来,但似乎若没有李隆基,还真难凑到一批不怕死的李家子孙。历史的发展至少不会欺骗她。
李隆基在她面前跪下道:“姑母,您在担心什么?”
宋玉一愣,哑然失笑道:“我没有担心。”
李隆基肯定道:“侄儿看得出您在担心。姑母,当年您在上阳宫宽广的祭事台上,重新将李家的皇旗竖立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您都没有怕过祖母。姑母,您现在担心什么?有李家的子孙在替你开山劈道,新的时代就在您的脚下。”
宋玉动容,眼前闪现出李隆基所说的那幅画面,仿佛记忆又涌上来般。同时,她也感到李隆基那有点以自我为中心的个性,强势的与自己的个性发生着冲突。宋玉兀自思索,说道:“回去吧,回太子身边。”
李隆基走了,宋玉叹了口气,仍是下不了决心,她还是很想见到婉儿,问问她。
“春!”
春妈进来,惊疑道:“殿下唤老奴什么?”
宋玉嘎然,脑子又犯病了?谁知春妈喜极而泣道:“殿下已有多年都未曾这般唤过老奴了。”
宋玉方才只是脱口而出罢了,闻言再度揉着眉心道:“行了,你去瞧瞧,婉儿今夜能不能来。”
宋玉累死了,不想再回前殿去享受那醉生梦死,在现代她只不过是浑浑噩噩的和狐朋狗友们海吃山喝,现在不仅是海吃山喝,还得用尽心机,当真可谓是心力交瘁。
宋玉觉得自己不适合玩政治,讨厌政治。
昏昏沉沉里,也不知睡了多久,一股清淡高雅的淡香驱散了鼻子里那苦涩的酒味,似乎被谁抱了起来,头枕在一个温柔的怀里。
她疲惫的无法睁眼,唇角挑起笑意,迷蒙的道:“婉儿?”
“嗯。”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唤,宋玉认为这是天底下最温暖的所在,她翻了个身,抱住婉儿,呢喃道:“我好想你。”
上官婉儿低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颊,含笑道:“陛下着我来告诉你,晚宴那天他申时就来。”
宋玉享受的闭着双眼,噗嗤一笑道:“只怕是你使了什么法,名正言顺的来我这公主府吧?”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说道:“你挑了几日的人,可有挑到中意的?”
宋玉摇首道:“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
上官婉儿道:“即便是攀龙附凤,但多少也有真才实学,并非一无是处。”
宋玉不屑道:“谄媚诗赋,也算是真才实学?哎,最近看这些所谓才子写的佳作,却甘为朝廷走狗,多少令人扼腕叹息。你说这样的诗人,还能有写诗的心情么?只怕你那修文馆学士,是白开了。”
上官婉儿一怔,失笑道:“你这不是将我这个品评他们诗文的始作俑者也算进去了?”
宋玉猛地睁眼,醒悟到上官婉儿不仅是个政治家还是个大文豪,这个年代诗词写的好不好,都是她说了算。忙离开她的怀抱道:“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上官婉儿见她紧张,笑逐颜开道:“一个人不能为了莫须有的虚名,就将自己的才华乃至性命搭上。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在现实中最大限度的谋求自己的人生价值,至于通过怎样的渠道,在功成名就之后又是多微不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