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文(1 / 1)
接到叶修电话的时候,张佳乐正拖着箱子过安检,也不知机场的安全门跟他犯什么冲,往那一站尖利的电子警报便叫得响彻云霄。
亮红色的Hermes新款皮箱被勒令打开,安检人员估计不是他的粉,完全不能体会他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良苦用心,拿个仪器在那戳戳捣捣,不时还板着脸孔公式化地询问两句。
叶修在那头听得清楚,顿时就乐了,说张大天王你魅力不行啊,说好的男女皆宜老少通杀呢。
被人用看恐怖分子的眼神盯着,张佳乐也很烦燥,立马一句滚蛋就回过去了。
这点程度的攻击对叶修来说基本不痛不痒,依然是那副欠揍的调调:
——哟,这是哪去呀?
——你管得着吗!
——老林跟哥这哭呢,好好的艺人一眨眼就弄丢了。
——扯淡!是他让老子走的!
——啧啧,多大人了还玩失踪,幼不幼稚啊!
——你妹!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扯了几句,可惜用辞直白内容空泛直接停留在小孩斗嘴的层面,全然与叶修所谓的高大上沾不了边,说不上谁比谁更幼稚,最终还是张佳乐投了降:
——我去伦敦……看叹息桥。
——不是吧张佳乐,你小学地理难不成是物理老师教的?叹息桥那是在伦敦吗?
——怎么不是,Waterloo Bridge,你不知道?
——山寨的啊……
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叶修的口气称得上同情了,整个是对低能儿的态度:
——乖啊,去什么伦敦,来威尼斯,哥带你去看正版的。
再度被质疑智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张佳乐火了:
——老子就爱看山寨的,怎么说吧!
他这么一吼,叶修没怎么着,倒是好不容易停下的电子警报又莫名响了起来,安检员不乐意了,黑着脸严肃地警告他——先生请您配合我们工作。
那头叶修笑得乐不可支,只差没在地上打两个滚,这一串乱七八糟弄得张佳乐也没了脾气,干脆摘了遮脸的太阳镜和安检员大眼瞪小眼两厢无言。
然后……
然后折磨他大半个小时不死不休宛若上辈子仇人的警报就那么停了,偃旗息鼓鸣金收兵老实得彷佛从没蹦跶过。
……这都叫什么事儿!
==================================================================
对张佳乐来说,霉运罩顶此类减益Buff一般都很难过去,明明天生幸运E,偏偏自我认定为幸运EX,暗箭插满膝盖还学不了乖,近两年来,更有撞死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于是在接机通道的人群中看见西装革履手捧玫瑰,整个人“噼咔噼咔”闪着高富帅加强版光芒的楼冠宁,应该也不算太意外的事。
张佳乐按着脑袋就是一声shen yin,不过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回头爬上飞机,他也只得拿出镜头前的标准微笑迎了上去:
“楼少,这么巧也来接人?”
“可不是,乐乐你来伦敦怎么也不说一声。”
风度翩翩地将玫瑰递过去,楼冠宁显然心情不错,“要不是叶神给我透了风,还真赶不上来接你。”
“叶修说的?”差点没使劲把玫瑰揪下两朵,张佳乐暗暗咬牙,“我可真谢谢他了。”
成功转移了仇恨值的楼大少笑而不语,顺手接过行李箱拉杆:
“怎么样张大神,给后辈个机会请吃饭?”
眼见“自由假期”小天使拍打着翅膀欢快地和自己说再见,张佳乐叹了口气后彻底认命:
“那行,等我先去酒店换身衣服……怎么样,再劳烦楼少当回司机?”
桃花眼一勾微微带了点挑衅,偏偏眼底尽是波光潋滟,生生将一分不满化作了十分风情,楼冠宁暗道一声艹,水涯娱乐版十大销魂电眼评选果然不负盛名,这小眼神儿,当真勾人。
不过这话自不能当着张佳乐的面说,楼大少还不是拿作死当饭吃的叶大导演,人没泡到手,某方面他可识趣得很,只配合张佳乐绅士无比地应了一句:
“乐意之极。”
==================================================================
跟楼冠宁熟起来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他一时脑抽接了兴欣工作室的片约,叶修从嘉世脱身出来单干,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同投资方的饭局,更是拉了男女主角一起上阵压场子,机缘巧合,那里面就有楼氏的少东家楼冠宁。
说来张佳乐出道十多年,在这个新人一茬接一茬大浪淘沙的圈子里早算不得新鲜,好在他天赋异禀,看起来仿佛还是十七八的模样,落在楼冠宁的眼里,那就是活生生的年少偶像荧屏情人,青春期的男孩不外乎就那么些心思,对着撸过也是有的,时隔多年见了真人,心潮起伏一把实在是在所难免。
然而混到张天王这个身份地位,要泡要潜都不大容易,光凭他个人影响力就够人喝一壶的,殊不见当年百花门事件的要死要活轰轰烈烈,何况背后还有一个霸图娱乐,据传张佳乐可是韩文清他小情儿,百花门闹得满城风雨都给不声不响地硬压了下去,足见霸图保他的强势与决心。
好在楼冠宁也是个有脑子的,既然钞票角色之类的砸不动,那不妨换个方式,不是有句话常说么,若你看尽世间繁华,我便带你去坐旋转木马,于是今天探班,明天送花,好好一富二代整的跟个小男生似的,生生走出了纯爱路线。
张佳乐给他搞得头大如斗,偏偏说来人还真没怎么样,总不能冲这点事就跟人翻脸不是?楼大少要只想玩玩也就罢了,反正pao友这种东西,一个不少两个不多的,一拍即合,好聚好散,即爽快又省心,多好!奈何人一片痴心,就冲这股认真劲,打死张佳乐也不敢招惹。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这几个月,愣给叶修白看了一场围追堵截的好戏码,张佳乐给折腾得邪火直冒,转头便拖着叶大导演酣畅淋漓地滚了一场,事后叶修有一下没一下抚弄着枕边人白皙光腻的裸背,一边叼了烟漫不经心地调侃:
——乐啊,有劲么?都这岁数了……小楼同志挺不错的,不考虑看看?
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体力消耗严重的张佳乐懒得理他,只泄愤般反手将腿间的黏腻尽数抹在了叶修胸口,要说人长得好确实占便宜,偶尔耍个性子也跟撒娇似的,叶大导演全不在意地任他折腾,蹭出火干脆把人揽怀里又来了一发。
他这边不声不响地打算蒙混过关,楼冠宁那边也没闲着,不知打哪听来张佳乐出道前曾经进修过服装设计,结合自身一合计干脆在英格兰注册了家模特公司,说到底就是哥几个玩票搞出来的,过把走秀瘾的同时,没少借着请教的名头和张佳乐套近乎。
这年头八卦狗仔自不是吃素的,事主都光明正大成这样了,他们再不上赶着曝一曝,也实在对不住自家杂志开出的薪水了,于是一夜之间,大小媒体掀起了一股张佳乐热,从他出道开始扒起,十来年间过从甚密的大咖小神集体被轮了一番,上至潜规则霸道总裁,下至小清新国民初恋,总有一款适合你,真是我家乐乐美美哒,人人都爱张佳乐。
眼瞅着事态犹如欢脱的草泥马般一路奔腾而下,纵使张新杰再怎么防范于未然也是万万想不到的,点开水涯娱乐版,入目一片血红,乐蜜乐黑掐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战区还有为数不少的别家铁粉凑热闹,激烈程度堪比当年百花门,然而版块访问人数仍蹭蹭上窜,如此下去,即使号称国内第一的水涯服务器迟早也得跪。
于是霸图二当家端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暴躁了,一个电话召唤来同样焦头烂额的经纪人林敬言大大,两人碰头一合计,干脆把人扔国外去避避风头,二老板一发话,霸图的行动力从来不是盖的,等张佳乐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林敬言打包塞进了国际机场。
事出太过突然,就算是休假张佳乐也没什么具体计划,好在林大大包办到底,一个威尼斯电影节一个伦敦时装周,两大盛会摊开了任君挑选,爱去哪个去哪个,这么看来,本届又有王杰希提名的电影节实在太拉仇恨,张佳乐头脑一热,挥挥手就爬上了飞往伦敦的班机。
要是林大大知道这祖宗能一下飞机就和罪魁祸首楼大少撞上,哪怕张佳乐再不情不愿,他也能绑了人去威尼斯和王杰希眼对眼,可惜万事就没个如果,天生缺少危机感的张大天王,这会子正同绯闻对象在酒店大堂光明正大地开房,更呕血的是大半个小时后,两人还将携手共进一场甜蜜浪漫的烛光晚餐。面对一众看戏不嫌事大的狗仔,张大天王生生摆出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超然境界。
当然,甜蜜浪漫什么的是楼大少的期许,餐后能否约一约才是主题,对张佳乐来说,两个人的无聊总好过一个人的寂寞,伦敦是个太有故事的城市,浓厚的迷雾模糊了时光,总有些回忆是不想独自面对的。
异国他乡,旧梦经年,唯有泰晤士河上的Waterloo Bridge还是当初模样,夕阳微醺的光影磨平了棱角,三两只白色的游艇静静划过河面,一切都温柔得不可思议起来。
被这暖洋洋的气氛感染,心境的舒缓似乎尽可称之为理所当然,这是天父垂怜赐予人间的礼物,没人能拒绝眼前如同油画般的美好,张佳乐自然也不例外。
在这最放松的时刻,他再没想,自己会以全无防备的姿态,猝不及防地撞上孙哲平。
==================================================================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壕,楼大少的品味自不用质疑,用餐的私人会所紧邻泰晤士河畔,独立卡座宽敞而华贵的设计确保了私密性,隔着一层玻璃,可以将整条河朦胧绚烂的灯火尽数收纳眼底,耳边更流淌着优雅动人的小夜曲,一切都暧昧得恰到好处。
一看这调调张佳乐顿时乐了,楼冠宁还真舍得在他身上下功夫,连偶像剧的经典桥段也翻腾出来了,要不是他死扯着真爱的大旗不撒手,按楼大少的外在条件,他俩早就约约约了。
楼冠宁可没他这么多伤春悲秋的心思,瞧人开心了便觉心满意足:“前辈能放个假也不容易,这几天的行程不如就交给我安排?”
“谁说我是来度假了,这期时装周轮回给我发了邀请函,要不是冲着Gavin的面子,我才不会来。”
“不会吧,轮回主秀又是Gavin?”小小地惊叹了一声,楼冠宁苦笑,“连伦敦时装周也不放过,还给不给我们这些小公司活路啊。”
“上个月轮回刚签了孙翔,这次估计就是让Gavin带新人试试水,毕竟以轮回的身家,再争夺伦敦时装周的资源就丢人了。”
“虽说四大时装周里伦敦一向不尴不尬,可能拿来当试水台玩儿,轮回还真是大手笔。”
“这点小打小闹怕什么,轮回家底厚着呢!”张佳乐摊手,一付无聊神气,“以前想捧人偏偏没人捧,现在有了Gavin,不壕一把才叫浪费资源。”
听他这么说,楼冠宁瞬间更苦逼了:“不过轮回两大男神齐上线……这是要屠版的节奏啊,义斩这回听叶神的建议,宝全押在伦敦时装周,没想人脉宣传都到位了,偏偏来这么一出,物质损失我也认了,原本想着打响知名度,现在看来也没戏了。”
“策略挺对啊,至于这么悲观嘛!“见他实在郁闷,张佳乐总不好置身事外,“来哥给你分析分析,说起来你们义斩秀场主模是谁?”
“咳……”楼冠宁汗颜,“就我和小北、小离他们几个。”
“……”
一边是周泽楷孙翔,另一边是义斩五人组,面对这样不像话的阵容,张佳乐就是再怎么违心,也没法说出个好来,干脆拍拍楼冠宁的肩膀权作安慰:“节哀顺变,下次再来。”
想来前期楼冠宁已经被叶修打击出了抗性,这样的消息虽然坏了点,却也不是不能接受,比起虚无缥缈的时装周奖项,眼前的人显然重要多了,就凭这点能在张佳乐这儿赚个同情分,他便没什么不满意的理由,甚至还有兴致同张佳乐开起了玩笑:“要不前辈帮忙帮到底,作为义斩主秀PK掉Gavin?”
“请我你可请不起,还得问问霸图同不同意。”想到出国前服务器严重当机的水涯论坛,张佳乐不由翻了个白眼,“搞不好楼少你正挂在张新杰的黑名单上呢。”
“啊?”楼冠宁有些懵了,“我有得罪过你们张总?”
不是得罪,是得罪大发了……张佳乐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
好在楼冠宁也没过分纠结这个,倒是很快和他聊起了圈子里的八卦花边来,比起阳春白雪演技剧本这类费脑子的,他更爱聊些狗血包养多角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谁都用不上几分心,多好。
然而俩人却忘了幸运E切不可背后道人是非的革命真理,正当张佳乐全心投入和楼冠宁分享一个制片方想睡美人主播却被主播套了麻袋的搞笑事件时,对面的小伙伴忽然就不吭声了,抬头一看更挤眉弄眼地玩起了颜艺,这情况是傻子也能想明白,何况是百战成精的幸运E,当下他便舌头一折将才要出口的幸灾乐祸吞了回去:
“对付这种败类,阿策下手都算是轻的,要我碰上,看不揍得他不能自理!”
义正词严地表完决心,张佳乐这才笑吟吟地转头招呼:
“阿策~O(∩_∩)O~”
“……”
忘了说,搞笑剧里的主播名叫吴羽策,美貌高冷不负盛名,同样也是个拥有空手道三段逼格的……真汉纸。
好在真汉纸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不因无聊的事同无聊的人计较,这点在吴羽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面对张佳乐明显的狗腿,他也只是冷了一张堪称美艳的脸挑了挑眉:
“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和小楼私奔来着。”张佳乐信口胡扯,他和吴羽策在一档真人秀综艺里合作多年,早已是老熟人了,“倒是你来伦敦干嘛?难不成这期时装周还有什么爆点需要你亲自来?”
“我也私奔来着。”
面不改色抛下这个劲爆十足的回复,吴羽策不再纠缠潇洒转身,徒留下满脸惊恐的张佳乐风中凌乱,他实在拿不准这位真·汉纸是玩真的,还是仅仅配合自己说了个冷笑话。
楼冠宁可没他那么多好纠结的,这人纯粹抱着一颗八卦之心参与了整个事件,虽不至于像STK似的直愣愣盯着,但余光所及总能参透一二,见吴羽策到角落那桌坐下,他坦坦荡荡地同张佳乐分享所得:“吴老师好像确实约了人呐。”
没空和人计较为何自己是乐乐前辈,还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吴羽策却成了吴老师,张佳乐差点一口红酒喷出来,眼神躲躲闪闪做贼一般扯着楼冠宁低语:“你怎么知道?”
“就这么一会儿吴老师已经看了三次表,没点单只要了一杯白水,显而易见是等人的节奏。”
受他感染楼冠宁不由也压低了声音,俩人脑袋对脑袋挨在一起趴桌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接头的,张佳乐小声教唆:“注意看看他约了谁,我靠,这么有料的新闻不关注,没事尽盯着我那点破事,现在的娱记都干什么吃的!”
他这里犹自愤愤,暗中关注那边的楼冠宁却忽然一怔,片刻后竟老老实实地端正姿势重新坐好,面对张佳乐疑惑的眼神,他摸着鼻子讪讪道:“熟人。”
能被楼大少这种壕称为熟人,想必此人来头不小,瞬间X二代X天王X老大等等之流在脑海内轮了一圈,张佳乐急回头:“我擦,阿策口味不会真这么重吧!”
“唉?不会啊,平哥不是乱来的人,你……前辈?!”
楼冠宁说了什么张佳乐全没听见,或者说当他看到那个人的刹那,像挨了一闷棍似的整个人都懵了,年少时的爱憎疯狂而浓烈,封存多年恰似酒香依然铭心刻骨,自以为再不会见到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早已千锤百炼万毒不侵的心理防线竟脆弱得不堪一击。
如果不是乍然撞见,他差点忘了,自己也曾义无反顾地爱过那么一个人。
十年的时光并未改变多少,至少面对孙哲平,张佳乐还是溃不成军。
==================================================================
张佳乐认识孙哲平的时候才十九岁,正是彼此最好的年华,作为一个刚步入大四的服装设计专业生,再没有比毕业实践更让人头痛的存在了,自家导师又向来以挑剔龟毛闻名学院,为了挽救那点可怜的学分,他带着作品千里迢迢从昆明奔赴伦敦,豪情万丈地准备接受九月那场时尚盛会的检验。
然而,当他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知道有些事还是想得太乐观了,伦敦时装周确实热情地向世界张开了怀抱,可她毫无芥蒂接纳的,却只有白人,与之相比,同样才华横溢的亚非裔设计师与Model,即使付出了数倍以上的努力,也不一定能登上展示T台,更别提张佳乐这种尚未毕业的学院派菜鸟了。
新装发布会的大型秀场基本是想都不用想,连周边一些零散展台也不愿给新人任何机会,这是个靠资历和后台吃饭的地方,两者皆无的张佳乐处处碰壁,比起他的设计,那些鬼佬似乎对他的脸和身体更感兴趣,最过分的时候,主办方负责人甚至拍着他的脸说小美人你可以脱光了到我床上走走看。
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的骄傲不允许张佳乐后退,既然正规T展对他说NO,他便将目光投向那些酒吧夜总会里的民间秀场,没有公关,他就印了海报自己宣传;没有造型,他就借了妆盒自己装扮,甚至当他第一次登上T台,都不是以一个专业设计师的身份,因为没有人肯穿上他的作品走秀,他必须自己来。
毫无疑问,他在伦敦的第一场秀扑街了,同时,这次无可争议的失败也耗光了他的所有积蓄,然而在十九岁的那个年头,张佳乐最不欠缺的就是莫名其妙的执着与激情,打击与颓唐总是一瞬间,第二天骨子里的文艺细胞发作,他依旧为了感受莫奈著名的《日出·印象》而爬上了Waterloo Bridge,用孙哲平的话说,这货没心没肺得简直可怕。
是的,在这个晨光微曦的早晨,当他颠三倒四地摆好画架,透过薄薄的雾气往泰晤士河望去,他看见了侧身坐在桥栏上孙哲平,抱着把吉他不时拨弄两下,非主流的黑T恤与破破烂烂的夹克外套,再加上脖子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银色挂饰,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务正业的摇滚青年,还是混夜场打群架的那款。
不过张佳乐仍然看直了眼,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天幕,浓紫的云层渐变为赤金,他以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名誉发誓,哪怕穿着恶俗品味奇葩,也掩饰不了这货身材比例堪比大卫雕塑的事实,但这并不重要,真正触动他的是某些难以言说的东西,比如气场,比如灵魂,张佳乐知道,没有人比眼前的人更适合了。
如果说一个合适的Model是服装展示的加分项,那么,孙哲平无疑是那个能将他的设计完美演绎到巅峰的人。
一个艺术家从来不缺乏冒险的勇气与决心,即使张佳乐目前只是个半吊子也一样,几乎没有犹豫,他欢快地冲着对方喊了一嗓子,如果忽略音量的话,那确实是个不错的招呼:
“Hi, handsome guy!”
摇滚青年应声抬头,见人肯搭理他,张佳乐顿时嗨皮了,欢欣鼓舞地向人家挥了挥手:“Are you a Asian”
对方没回答,只询问般的打量了他一眼,眉峰干脆利落地向上扬起一个角度。
哇哦~这货有够酷!
默默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张佳乐不屈不饶,嘴角噙着的笑容倒是愈发灿烂了:“CanI draw a picture for you”
似乎觉得他很有意思,摇滚青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低低笑了:“你可以说中文,我听得懂。”
“Oh, very good!感谢上帝!”
俗话说的好,老乡见老乡,英语靠边让——至少张佳乐由衷地感到高兴,亮晶晶的眼神里透着纯粹的快乐:
“我半年前才熬过了六级,你知道的,天chao四liu级和鬼佬的日常口语完全是互不相干的两码事,太苦逼了!”
这个话题显然很容易得到赞同,青年大笑着从桥栏跳下来走向他,友好地对他伸出了手:
“孙哲平。”
“你好。”
下意识被眼前那一截肌肉紧实线条完美的小臂吸引住目光,张佳乐吞了下口水,连自我介绍也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起来:“我叫……”
“张佳乐。”
全然确信的语气没有丝毫犹疑,张佳乐一惊抬头,那家伙带着挪揄的笑容敲了敲画板夹,朝外一面明晃晃挂着“K大服设四年二班”几个字,旁边还有他本人龙飞凤舞的亲笔签名,真是想不暴露都难。
……求问,每天都被自己蠢哭怎么办?在线等。
懊恼地低咒了一声,张佳乐满怀希冀地望向孙哲平,企图让他忘掉自己不靠谱的开场,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却宣告了另一个更不靠谱事件的开始:
“好吧哥们,能帮个忙吗?”
==================================================================
“能帮个忙吗?”
十年前伦敦清晨的Waterloo Bridge,他对孙哲平说了这句话;十年后泰晤士河旁的咖啡馆,孙哲平对另一个人说了这句话。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兜兜转转,一切竟像个笑话。
可惜吴羽策却不是当年的孙哲平,听了这话,吴大主播一挑眉,招牌冷酷不动分毫:“那得看孙总要帮的是什么忙了。”
“不难,帮我给人带样东西。”
孙哲平将一份外观精致的纸质信函摆上桌面,对上吴羽策疑惑的眼神,他笑了笑:“作为交换,我接受吴主播的独家专访,以物易物,这很公平。”
淡淡瞄了一眼桌上的物件,吴羽策可不傻,既然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来找他,孙哲平必然有事需要隐瞒,于是他发挥了直来直去的真汉子风格,一句话正戳红心:
“给谁?”
“张佳乐。”
这个名字轻易触动了埋藏心底的过往,孙哲平的眼光有点颤:“……我欠他的。”
曾经情深如许,如今相逢陌路,但情……总是要还的。
显然答案太过出人意料,特别是当事人就在附近的时候,吴羽策一时没能管理好表情,讶然的眼神径直越过孙哲平落在后方,那儿张佳乐犹自恍惚,他瞳色很浅,一旦放空便是浑然天成的懵懂之态,无端的招人心疼。
从他的神色里似乎察觉到什么,孙哲平瞬间僵硬了,那一刻他的表情里混杂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有怀念有欣慰有不甘也有痛楚,甚至吴羽策还读出了一点全不可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怯懦,然而不过刹那,这些浮动的情绪尽数收敛,孙哲平还是那个孙哲平,坚若磐石,不动如山。
只是,他依旧没有回头。
不知是怕再见到那个人,还是怕再见不到那个人。
“有什么东西直接给我好了,还托阿策转交,大孙你是有多见外。”
时隔经年,熟悉的嗓音微微带了点涩,还有些许强装镇定的刻意,但孙哲平从不会错认张佳乐,在第一个字蹦出来时就已确信无疑。
于是他微笑,转身,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夏日,身后的人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可惜唇畔的笑容太过完美,竟像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华丽得不可思议,却掩饰了所有的真实。
孙哲平知道,眼前的张佳乐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率性的孩子,天高海阔随心所欲,嬉笑怒骂全然由心,对他,更有着近乎盲目的信赖。
流年似水,一晃而过,不管多不情愿,人总是要长大的。
至少曾经的张佳乐绝不会用得体而平淡的语气,对他说这么一句:
“好久不见。”
==================================================================
那天清晨从Waterloo Bridge下来,张佳乐直接被孙哲平打包带回了住处,官方说法是新朋友之间得多相处多交流,更实际的理由彼此心知肚明,追逐梦想是需要代价的,任性一把张佳乐已经付不起小旅馆的房费了。
说是住处,其实就是小酒吧街上的一间仓库,孙哲平也不是个有钱的主,与张佳乐当初的判断没有太大偏差,这货的确是个唱夜场的摇滚青年,还是死亡重金属的忠实fan,据说曾为此和家里闹翻出走,来伦敦寻找音乐的真谛,简直中二到无法直视。
张佳乐没问他有没有找到那什么灵魂震颤的共鸣,毕竟那时候他也正踩着青春叛逆期的尾巴,同样以梦想为名的两个青年,熟起来几乎是理所当然,可谁都说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越过的那道线。
友情渐渐变质,爱情悄然而生,也许是仓库隔出的小工作室里,随叫随到充当模特的孙哲平无声的放纵与宠溺;也许是灯光晦暗的酒吧夜场,守在台下天生音痴的张佳乐近乎盲目的欣赏与支持,仿佛天生契合,一见钟情的爱恋太热烈,大火般燃烧掉所有的理智与犹疑,在七天后的那个晚上,孙哲平直截了当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被吻住的瞬间张佳乐脑子整个烧成了一团浆糊,只是行动高于思维,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回应,两人在窄小的换衣间里缠得死紧,从嘴唇到身体的每一寸都紧密贴合,刚为孙哲平换上的衣服又被他亲手扒下,全不管自己得意之作的死活,急不可耐的抚摸与亲吻显然已经不能满足,沸腾的血液依然叫嚣着不够,在低喘shen yin的间隙中他俩纠缠着倒在床上。
当孙哲平真正进去的时候,痛得发懵的张佳乐一口咬在他肩上,力道挺凶残,估计见了血,孙哲平低哼一声也没空管,只摁着他一次次凶狠地往身体里顶,疼痛与快感来得同样尖锐,像是为了让对方牢记这一切,他们谁都不肯让步,最后在绵长到窒息的深吻里,两人颤抖着先后攀上高峰。
事后窝在孙哲平怀里,张佳乐才想起那些个摊了一地的宝贝命根子,他匆匆忙忙爬起来看,曾经华丽的剪裁如今俱呈现五马分尸状惨不忍睹,偏偏下黑手的还是自个儿,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好抱着的人忽然窜出去也不知道磨叽什么,孙哲平干脆撑起身子将人拖回来,他从背后搂着张佳乐,下巴就在人颈窝里搁着,说话间气流骚动着耳廓,发泄后的声音又沉又磁:“干嘛呢?”
“我的设计!”
刚经历□□的身体经不起撩拨,欲望再度抬头,恼羞成怒的张佳乐开始无理取闹:“孙哲平你丫为什么不提醒我!”
“没听过吗,男人为什么要送衣服给喜欢的人。”
温热的手掌慢慢顺着张佳乐的后颈往下抚,细碎的亲吻落在耳畔,孙哲平低沉带笑的嗓音太性感,哪怕说荤段子也一样,真是耍得一手好流氓:
“我以为,你给我穿上只是为了……脱下它。”
最后一个字模糊地消失在了唇舌交缠里,张佳乐扭了头同他接吻,湿濡的水声中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抱怨:
“孙哲平,你……混蛋,别他么的开玩笑,他们是……我的梦。”
托着他的后脑将人放平在床上,孙哲平俯视着那一双水汽迷蒙的眼睛,那里面有倔强有坚持也有认真,这样的张佳乐简直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他笑了笑,抬手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眸子,表情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你所有的梦……”他轻轻顿了一下,“我都会实现。”
==================================================================
一个月后,孙哲平掏空家底租借了小酒吧一晚上,为张佳乐办了一次个人专场秀。
Model全是酒吧工作的熟人,侍应生、调酒师、DJ、键盘手……这些非专业的Model穿着张佳乐无比熟悉的服饰从临时搭建的T台上走过,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明朗的笑容与真诚的祝福。
午夜前的最后一分钟,孙哲平踏着《Utompia》密集明快的鼓点出场,他自己写的曲子,配上张佳乐最终定型的压轴之作,两者奇妙的结合,竟适合得不可思议,正如张佳乐所想,再没有人能将他的设计演绎到这个高度,这是连他自个都没预料到的完美。
“大孙!”
《Utompia》进行到最高chao的那一刻,张佳乐终于忍不住冲上台去,两人在灯光绚烂的T台中央紧紧相拥,周围是大家充满善意的口哨与掌声,时光在此凝结,一切都美好得宛如梦境。
潮湿的水汽抑制不住地蒙了眼,又哭又笑的张佳乐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孙哲平替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在响亮嘈杂的音乐与欢呼声里,他提着嗓子对张佳乐呼喊,那是一句坚定的承诺:
“以后在世界最闪亮的地方,我送你一个真正的秀场!”
==================================================================
孙哲平从来说到做到,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华丽的珠光纸搭上优雅的烫金字体,这封邀请函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诚意十足,由内到外透着高大上的土豪气息。
这是义斩集团伦敦时装周的特别邀请函,为了他们专题秀场的主设计师而准备,仅此一份,别无二家。
年少轻狂时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不可能的都敢想,原以为不过顺口一提的笑话,却在纸面明晃晃的“张佳乐”三个字下成了现实。
只是……来得太迟。
时光可以实现很多东西,同样,也改变了太多东西。
例如梦想,例如人心。
“不用了,设计师……那是十年前的事。”
微笑着将信函推了回去,张佳乐动作坚定不容置疑,平静的拒绝不失强硬,不知是说给孙哲平听,或是说给自己听:
“那时候太小不懂事,小孩子胡闹大孙你还当真了。”
“现在我是个演员……也只是个演员而已。”
==================================================================
人的一生总会遇见那么两个人,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艳了时光。
张佳乐至今仍不知道能够温柔自己坎坷命运的是谁,但那年的孙哲平,却如绚烂盛放的烟花,以强横不容拒绝的姿态点燃了他的青春。
十九岁的那三个月,或许是他生命中最难忘却的存在,忽如其来的开始,热烈璀璨的过程,然而,谁料结局竟不如人意,同烟火般短促而突兀,一闪即逝。
十月底的伦敦街头,时装周带来的狂热已经逐渐消退,按理说也到了张佳乐该回国的时刻,不过热恋中的人总没有理智,早该到来的分别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人为延迟了。
那时毕竟太年轻,彼此眼中不见苦难,只有足以沸腾血液的理想与爱恋,他们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放弃,别人的观感都无足轻重,不需在意,可现实迅捷而干脆地给了他们一个耳光,孙家人的到来让两人措手不及。
孙哲平很少提及他的家庭,只言片语中张佳乐也仅能得出一个轮廓,面对自家小儿子突发奇想的任性自我,他的父母从始至终都抱持着反对态度,不过能让孙哲平安然出走到伦敦,张佳乐曾以为这种反对还是带着水分的。
然而,等他真正直面孙父,他才知道不是反对不激烈,而是对方根本没有认真。
孙父是个标准的中国式军人,无论是理念还是作风,都沿袭了帝都高级军官固有的传统与强硬,摇滚什么的在他看来就是离经叛道,那时要不是正赶上老爷子退休无聊去拜访老友,别说伦敦,孙哲平连自家的大门都出不去。
可想而知,当跟着国家离休干部旅行团一帮战友欢欢乐乐游伦敦的老爷子,好巧不巧与酒吧街头腻歪的两人撞个正着,会爆发出怎样可怕的怒气。
自由恋爱也就算了,可恋爱对象是个男人……名为理智的弦当场崩断,老爷子气急攻心根本不听劝,抡起拐杖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抽,众人拦都拦不住,张佳乐瞬间就懵了,好在孙哲平多年挨打出了经验,躲闪的同时仍不忘护着他,怕还真能被揍出个好歹来。
最终这场闹剧在旅行团负责人的干涉下草草收场,老爷子走是走了,不过两人都知道这事没完,实话说目前他们并没有作好将这段恋情曝光在父母面前的准备,一切来得太突然,尚且年轻的他们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那天晚上他们相偎着躺在床上,孙哲平跟他说了很多,包括他的父母、大哥,甚至还有从小养大的萨摩耶,张佳乐第一次知道,原来对方的背景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所谓摇滚青年只是四九城太子爷中二叛逆期搞出来的假象,他从没觉得两个人能够一路无风无浪地走下去,但眼前的困难完全超出了预期。
后来孙哲平以为他睡着了,出去接了个电话,那头的人情绪非常激动,即使隔着一道门,张佳乐都能感受到对方勃发的怒火,他知道那是孙哲平一直以来都非常敬重的大哥,如果不是现役军官不能出国,只怕对方会亲自冲到伦敦将自家弟弟揪回去。
挂线后孙哲平没有立刻回来,他靠着门板静静地抽了支烟,张佳乐理解他的为难,与家人反目并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其中的痛苦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明白,一方是深爱的恋人,另一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无论怎么选择都是锥心之痛,换位思考,自己也不一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门里门外,两人一夜未眠。
当孙哲平终于收拾好心情走进房间,看到的却是神色踟躇的张佳乐,两人之间实在太过了解,一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孙哲平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几乎没有犹豫,他上前紧紧搂住对方,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直接用行动阻止了张佳乐开口:
“不要说,相信我。”
“可是……”
“没有可是!”
孙哲平飞快打断了他的话,他在张佳乐耳边一字一字说得坚定:
“放心,我不会放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怕。”
“我不是怕,我只是……”
“我爱你。”
突发的告白震动了心绪,再有什么疑虑也无法出口,张佳乐放弃挣扎,他把脑袋埋在对方肩头,声音闷闷的,却不乏孤注一掷的决心:
“我也爱你。”
==================================================================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过得很艰难,老爷子充分利用地理优势又来酒吧闹了两次,摔桌子砸凳子地发脾气,孙哲平没少挨打;孙家大哥也因他死不悔改的态度动了火,一开始还怒其不争地骂上两句,到后来就成了极其失望的冷漠,最后连电话都不再打来。
虽然没有服过一次软,但孙哲平还是一天赛一天地沉默了,这一切张佳乐都看在眼里,可他毫无办法,说到底事情都因他而起,只要他还想和孙哲平在一起,两方就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接踵而来的打击让孙哲平变得敏感易怒,他找不到发泄的渠道,所有的憋屈只能靠他自己消化,人到底不是铁打的,偏巧此时来酒吧找茬闹事的流氓团伙正撞上枪口,忍耐多时的火气刹那爆发,双方大打出手,等警察赶到控制住场面,有些意外已经无法挽回。
混乱中孙哲平的右手被人用瓶子砸了一下,零零散散的玻璃碎片刺进皮肉,半条胳膊都是血,外出刚刚赶回的张佳乐被吓得不轻,这样的伤势他不敢乱动,给医院打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哆嗦的,因为要留下做笔录,他没办法陪着孙哲平,万般无奈之下,他给孙家大哥打了电话,满心的愧疚与恐惧中,连自己说了什么他都没能记得。
等从警局出来匆匆赶往医院,老爷子已经守在手术室外面了,身边还坐着一位仪容得体的女士,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看到他跑过来,她摁住想要起身发飙的孙父,自己走到张佳乐面前,然后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犹显突兀,同样响起的还有女人沉稳而镇定的声音:
“我打你,不是因为我儿子,只是想让你记住,这个世界不是你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张佳乐低着头哑口无言,孙母越平静他就越心虚,连孙哲平的伤势都不敢开口询问,好在孙母也没打算瞒着他:
“有两片玻璃扎得太深割伤了肌腱,呵,也好,以后吉他贝斯什么的他是不用想了。”
“我儿子喜欢你,我无话可说,但孙家绝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作为一个母亲,我想知道,你们能用什么来保证彼此的幸福?”
“我知道我儿子的脾气,认准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巧的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爹,他哥,包括我都是这个脾气,没关系,大不了大家一起往死里拧呗,是不是非要见面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你俩的坚持才叫有意义?”
“你也是有父母的人,有些话轮不到我对你说,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孙哲平毕竟是我儿子,我自然不可能看着他残废,孙家可以给他提供最好的治疗,最好的复健,而你能给他什么,你爱他,他爱你,这样就能让他不治而愈了?”
“有些话我说得重了,请你原谅,但你要知道,我首先是一个母亲。”
孙母望着他低声叹了口气,她默默转身走回孙父身边坐下,安静等待的过程中两个人都没再关注张佳乐,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眼前一般。
但这番话却不容忽略,硬生生在张佳乐心底扎了根,孙母才是名副其实的谈话高手,一不哭二不闹,只是很平静地将他们下意识忽略的东西摆上台面,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他听,拳拳着肉,刀刀见血,每一句都直指要害,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更无从辩驳。
其实很多事并不是他没想到,而是他不愿去面对,此刻面对两鬓微霜的孙母,张佳乐再不能自欺欺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别无选择。
毕竟除了爱情,人生还有其他,比如尊严,比如责任。
==================================================================
“也对……十年了。”
“嗯。”
“过得好么?”
“还行吧,你呢?”
“……也就那样。”
寥寥几句不咸不淡的对白后,两人再度沉默下来,这在当时几乎不能想象,年少的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做不完的梦,谁料时光在彼此之间划下一道鸿沟,生命中空缺的部分无法弥补,今时今日,他们竟也有相对无言的时候。
“呵,你真的变了。”
忽然孙哲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漠然的自嘲,对面张佳乐眸光微颤,紧接着他无所谓地笑了,完美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搁在桌上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然而声音却是平静的,孙哲平像是在说他人的故事:“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走?”
“……”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走?
——是啊,为什么要走呢?如果没有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抱歉,我抽根烟,不介意吧。”
张佳乐叹了口气,从口袋的盒子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驾轻就熟,一看就不是新手,淡淡的烟气里,他叼着烟的话语有些含糊:
“这个问题……很重要?”
“你以前不抽烟。”
孙哲平没有接话,实话说这样的张佳乐让他感到陌生,记忆里的少年太鲜活,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如两张迥然不同的画像般难以重合,十年来他从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确确实实被剔除出了对方的人生。
“哦,这个啊,有时候忙起来日程太紧张,抽一根提提神而已。”
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灰,张佳乐随口解释,抽烟他纯粹是被叶修带的,那家伙简直一个老烟枪,相处久了二手烟吸了不少,慢慢的也就会了,不过瘾头不算大,这个圈子劳心耗神的事情太多,烟也就是个舒缓神经的调剂品,太呛太辣他都不习惯,常用品牌还是备受叶修嘲笑的茶花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看着随意抛在桌上的烟盒,孙哲平缓缓念出上面印着的两行小诗,低哑的嗓音透着难以言喻的伤怀,张佳乐愣住了,他夹着烟的手在抖,十年光阴如梭,最终定格在眼前的还是Waterloo Bridge上那两个轻狂少年,薄雾里初升的朝阳太美好,他讶然发现,自己连孙哲平当时眉峰上扬的角度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差分毫。
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
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孙哲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释怀,他本是个洒脱的人,想通了便不再纠结,初遇太美好,让人错以为就是一辈子,分离又太仓促,遗憾掩盖了理性,他竟忘了过去的终归是过去,是时候放下了。
就如同自己那份被推拒的邀请函,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再用心也是张废纸。
“你说的对,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
如果说孙父的出现只是让他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那孙母则用事实告诉他,这种差距无法跨越,至少现在的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张佳乐悄然回国,没告诉孙哲平,算是默认了孙母可能给出的任何解释,同样,他也没接受孙家保送服设最高学府硕博连读的安排,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再继续学业,飞机落地后,他瞒着家里直接办了休学。
他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单方面的放手等同背叛,没有利益交换,至少这样的背叛不会太难看。
自欺欺人。
数年后叶修曾一针见血地评判过,可在当时,愧疚和苦涩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逃跑般离开了熟悉的城市,好在命运没有放弃他,繁华喧嚣的S城街头,茫然蹲路口的张佳乐tou着一种独特的忧郁气质,与出众的外貌揉合在一起,无端的招人。
这种天生的光芒很难被埋没,也许命中注定他合该吃这碗饭,只是红灯前稍稍耽搁的30秒,他就被百花娱乐的星探相中捡了回去。
那时候作为新人,成名最快捷速成的方法无疑是演唱组合出道,可惜张佳乐这方面的水准简直天怒人怨,整首曲子下来基本没个拍子在调上,指导老师吐血的同时,公司也搁置了捧红他的计划,不过冲着上佳的皮相,还是有些角色流到了他手里,一水儿的无关紧要,纯粹为了装饰剧情,统称——花瓶。
那段串场跑龙套的日子,现在想来弥足珍贵,演技就是从这些花瓶角色身上一点点磨出来,无论是贵公子还是邻家少年,都被张佳乐诠释得带上了活泛生气,镜头移过总会多停留片刻,然而,初出茅庐的他并不懂得收敛,久而久之,不经意间被抢了风头的人开始不满了。
这个圈子一直都有些约定俗成不予言说的东西,以张佳乐目前的层次,能演上的必然都不是什么好剧本,而这些快餐偶像剧往往是关系户的集中营,角色份量越重,演员背后的水越深,能当主角的自不是什么善茬,总有些气量人品和演技一样差劲的,慢慢的,张佳乐发现自己被打压了。
出镜率逐渐减少,投资方莫名找茬,公司不会为个没有价值的新人出头,只能自己咬牙苦撑,何况张佳乐骨子里从来带着三分傲,有些事他看不上也不屑去做,种族歧视严重的世界顶级时尚圈都没吓退他,国内勉强算得上群魔乱舞的娱乐圈又有什么可怕,凭着一股气性,他愣是熬了下来,哪怕是个仅有三句话的炮灰角色他也珍惜,一度都有了点龙套专业户的趋向。
而叶修,或者那时候还叫叶秋,就在这个关头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原本说好的男配被抢,好不容易等来的角色变成了花花公子富二代,唯一出场的镜头更是为了配合男主的英雄救美,张佳乐跟着剧组来到H城的南山公墓,内心满满的吐槽都快溢出来,导演和编剧的脑袋绝对是被门夹了,哪家的恶少会放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不去,要来这鬼地方调戏女人。
话虽如此,可惜他完全没有发言权,早开拍早休息这种好事肯定轮不到他,偏偏来头不小的女主角演技实在捉急,一条墓碑前怀念母亲的戏怎么都过不了,剧组一大帮子人陪着折腾,谁还有心思在意跑龙套的张佳乐,他闲得无聊,干脆沿着陵园间的石路散起了步。
不想没两步就撞上了人,天上不知何时飘起小雨,张佳乐转头想往路边的树荫下面避一避,一回身却与路人撞个正着,他急急忙忙帮人家把碰掉的花束捡起来,抬了脑袋就要道歉:
“对不起,没事吧,我不是……叶秋?”
彼时的叶修风头正劲,出道不过两年就已将荣耀电影节的最高奖项收入囊中,据传本届又有他的提名,当之无愧的少年影帝,才华横溢却任性得可以,除了拍电影,几乎不接任何通告,要不是为了琢磨演技,张佳乐把他的成名作《斗神》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怕也认不出眼前围巾墨镜全副武装的人。
二十一岁的叶修还没磨练出日后脸T嘲天下的淡定,估计是怕他认出来乱嚷嚷,忙拽了他往角落躲,张佳乐顿时不乐意了:“干嘛啊你!”
“得得得,我就叶秋,怎么着吧。”
见逃不过去,叶修不再跟他费这个劲,抄了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哪家杂志的?”
“啊?”
张佳乐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这人把自己当狗仔了,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杂志你妹啊!你头上开花了我跟踪你,老子只是拍戏路过好不好!”
说完他气势汹汹地把花束递过去:“拿着!”
或许是他太过理直气壮,叶修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眼瞅着快要戳到自个脸上的天堂鸟,只能默默接过来:“呃……谢谢。”
显然偶像之前的无赖行为挺让人幻灭的,颇受打击的张佳乐表示心累不想说话,胡乱晃了两下脑袋就要离开,这下知道的确是误会了,叶修难得有些抱歉,下意识就叫住了他:“唉,等等。”
他慢悠悠地晃过去,将手里的雨伞塞给张佳乐,懒洋洋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我说你够傻的,身上是戏服吧,淋毁了看造型师抽不抽你。”
“……”
如果不是他一脸“凡人快膜拜哥吧”的表情太拉仇恨,张佳乐真心想感谢的。
“行了,哥走了。”
没等他纠结明白,这家伙就冲他随便摆了摆手当告别,捧着天堂鸟转身走进细如碎丝的雨幕,张佳乐撑伞远远看着他走进陵园,越过一排排墓碑然后在某处停下,橙色的天堂鸟犹如火焰般跃动在墓前的石台,忽然就有一种化不开的哀伤蔓延开来。
叶秋,陵园。
此刻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人物和地点的特殊性,怪不得这人如此防备,他好像确实撞到了些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不过……
微微用力拧了一下手柄,银灰的伞面在雨中旋开一朵漂亮的花,伞缘甩出的水珠四溅,张佳乐忍不住笑了,这些天的郁结仿佛都在这一瞬卸了下来:
……这个圈子也不算太坏,不是吗?
==================================================================
西湖烟雨篷船,许仙借伞给了白素贞,于是成就了一段千古传唱的佳话;然而同样是H城,叶修借伞给了张佳乐,却生生搞出对鸡飞狗跳的冤家。
面对如此惨况,数年后叶修痛定思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南山风水不好。
这话一出,他就被张佳乐按着揍了一顿,最近这位刚拍了部动作片,战五渣的叶大导演全不是对手,“唉唉”叫唤着没两下就扑倒挺尸了,揍人的也好不到哪去,小宇宙爆发完便气喘吁吁地往他身边一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张佳乐忽然冒出来一句:
“你一定很喜欢他。”
初遇时烟雨陵园,远远望去墓前的花束模糊成艳丽光影,仿佛真能化作一只只橙色的鸟儿,带上人间的不舍思念飞往天堂。
鹤望兰,天堂鸟,这种花寓意本身就像是一句哀伤的情话。
张佳乐不知道叶修知不知道,但会用这种花来祭奠,而不是普通大众的菊花,那个人在叶修心中的意义自然不同。
问题来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但叶修听懂了,有一下没一下撩着张佳乐腰窝的手指瞬间顿住,他倚着床头坐起来点了根烟:
“……我不知道。”
其实话刚出口张佳乐就后悔了,熟归熟,闹归闹,就算关系近到可以毫无下限地滚上床来一发,他们也只是朋友,相互剖析情感历程……那是恋人才能行使的权力。
他这儿还在为自己的越界尴尬,没想叶修竟真的回答了,不过这个答案颇具故事性,张佳乐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驱使下的动作快于思维,没过脑子一声代表询问的上扬鼻音就冒出来了。
指间袅袅升起的烟雾里,叶修的表情有些难懂,相对于悲伤更像是怀念,他嗓子带着点磨砺后的沙,语调却温和柔软,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他走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想好。”
年少时的亲密无间仿佛理所应当,是亲情是爱情没有人去深究,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抛掷,反正大家总会相伴着一起走下去,追逐梦想的道路那样漫长,时间是最公正的审判官,携手前行的旅途足够让他们看清一切,自然而然,无需苛求。
然而,再完美的计划也规避不了意外,命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街角路口一次小小的车祸,让他们再也没有了认清的机会。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许多年前他们已经是这个状态,可是,直到苏沐秋离开,他们的关系仍保持在这个状态,未动分毫。
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永远停驻在了十八岁那年,无论是张扬肆意的青春、暧昧懵懂的感情,还是那个叫苏沐秋的少年,所以叶修从不怕回顾,就像一张定格的老相片,即使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黄蜷曲,留在记忆里却依然是那一分不变的美好。
如果他逃避现实,那么曾经的所有便真真正正地消失,再留不下半点存在的痕迹,于是再痛苦再绝望,他也只能面对,孤身扛着另一个人的梦想与信念,沿着共同规划好的道路往下走,他要成功,他必须成功,因为除了成功,他给不了已经离世的人其他。
“你……比我勇敢。”
摇摇欲坠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自身重量,瑟瑟散落于床铺之上,张佳乐从叶修指间夺过烟吸了一口,然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呛得要死要活,剧烈的咳嗽生生逼出了泪水,半晌后,他微红着眼眶低声嘟囔了一句。
默然看着他来回折腾,叶修忽然笑了,懒洋洋眯着眼,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弧度,恍惚还是平时那副无聊到欠抽的模样,调笑的话更是信手拈来:
“怎么哭了,心疼哥?”
“哭你妹!”
张佳乐愤而暴起,再度把人扑倒在床,力道之大差点没把叶修的老腰撞散,这人也不挣扎,望着身上居高临下火冒三丈的张佳乐,只伸手拍了拍他脑袋,感概的语气形同叹息,像是了悟了什么,又像在宽慰着什么:
“乐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
是啊,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或许这就是他和叶修最大的不同,那人将过去打包,扛在肩上一路前行不曾停步;而自己,却留恋着过去不肯撒手,这些年生生被困死在了原地。
画地为牢。
当年机缘巧合,前去还伞的他被叶修邀请出演了生命中的第一部电影,依稀记得就是这么个名字,虽然不是主角,但戏份和重要性也不遑多让,更是他一举成名的契机,所以直到现在,他仍记得那狗血到蛋疼的苦逼剧情。
道行深厚的花妖为了千百年前的一句承诺,放弃了修炼成仙的机会,固守方寸之地默然等待一个人的轮回转世,然而终于等到的时候那人却心有所属,此后在心上人的婚宴上花妖散去一身修为与侵袭小镇的瘟疫妖同归于尽,喜堂之上花雨纷繁落满肩头一片平安喜乐,镇外却毒雾纵横遮天蔽日宛若修罗之境,弥留之际的花妖静静躺在废墟里,仰望天空的一双眼睛无喜无悲,而镇里的新娘正笑靥如花,从头至尾她都不知道有个妖为她守候了百年,最终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那是叶修演而优则导的试水作,他便是自动送上门的小白鼠,好在叶修确实天赋惊人,明明是滥俗狗血的剧本,经过光影转换摄像剪切的艺术加工竟成了唯美动人,片中的百花缭乱一身红衣艳烈,临死前寂寥又解脱的表情不知撼动了多少人心,这是他唯一一部风头压过主角叶修的戏,无数姑娘大妈们嘤嘤嘤着将这个角色捧上了神座,奉为传奇。
悲剧总是比喜剧来得更深刻,但生活中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成为叶修那个不出彩却迎娶如花美眷走上人生巅峰的寒门书生。
求不得,自成孽,兜兜转转这些年早成了心魔,午夜梦回蓦然醒觉,却分不清自己心心念念不忘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当初的那分不甘心。
花妖如此,张佳乐亦是。
直到今日再一次遇见孙哲平,才知前尘种种并非不能忘,而是不想忘,他高估了自己的专注与痴情,站在那个人面前,扪心自问,他可以坦然说一句“爱过”,甚至曾经几乎能融化骨血的悸动与热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但爱过毕竟是爱过,在那句“好久不见”出口的一瞬间,张佳乐明白,他们真的结束了。
所以当孙哲平拿出那份邀请函的时候,比起感动,他更多的却是解脱,山盟已毁,情债两清,他们谁也不欠谁,从此天高海阔,各自安好,即使再见面,也能同老友般坐下一起喝杯咖啡,或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
告别孙哲平,独自走上伦敦街头的张佳乐忽然想到了叶修,那一瞬间不知哪来的冲动,他莫名就想听听这个人的声音,这个念头来得太急迫,他几乎没有反抗就付诸实施了。
电话接听前漫长的等待音中,张佳乐心情异乎寻常的明快轻松,还有着点不易察觉的小雀跃,这些情绪直观地反映在了语气中,如此的轻风细雨和颜悦色实在太过诡异,以致那头的叶修差点以为苏沐橙递错了手机,不甚肯定地再度确认:
“……张佳乐?”
“干嘛,听不出来啊!”
“我说乐啊,今儿个没吃药吧?”
“吃你妹的药!”
就是说嘛,这才是张天王该有的反应,叶大导演顿时安心了:
“唉唉,你打的可是我妹的手机,素质呢?”
“谁说沐沐了,我……叶修你妹啊!”
张佳乐语塞,脑海中转了一圈楞没找出什么给力的反击,只好又把口号再喊了一遍,不过这点小插曲还影响不了心情,他也不和叶修计较,开开心心地就往下讲了:
“我要去威尼斯!”
“你不是在伦敦看Waterloo Bridge?怎么,决定弃暗投明跟随哥的脚步,抵制山寨支持正版了?”
“不是啊——”
尾音上扬带了些欢快的跳跃,精致的眉眼弯了弯,张佳乐难得同他开起了玩笑:
“只是想起来你好像还欠我点东西,哥是来追债的。”
“嗯?”
“说好的碾压王杰希,称霸电影界呢,我的小金人被你吃了?”
心结之所以称之为心结,那是因为解不开放不下,郁结于心不得解脱,当可以坦然述之于口乃至自嘲,这时候才是真的不在意。
张佳乐心思重,数次与荣耀电影节最高奖项擦肩的遗憾在心底累积,慢慢的就成了槛,虽然他嘴上不说,却憋了劲不要命地折腾自己,叶修清楚他的不甘与纠结,可这种槛要跨过去靠不得旁人,现在去了一趟伦敦这人就莫名其妙想通了,叶修顿时松了口气:
“哟,还敢怪哥?干不过哥就算了,连大眼儿都干不过,人还得喊你一声前辈,乐啊,你好意思么你。”
“谁说我干不过王杰希!不对,谁说我干不过你!要点脸好吗!”
撩得他生机勃勃地炸毛,叶修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安抚,不过那懒洋洋的腔调怎么听怎么没诚意:
“好好好,你第一你厉害,对了,你来不来威尼斯,哥才从老魏手上扒拉出一本子,是能拿奖的题材,别老提小金人小金人,咱有点志向,这次跟哥去碾压外国人,小金熊小狮子金叶子咱也攒一套玩玩,怎么样?”
“真的?”张佳乐深表怀疑,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什么题材?”
“你知道老魏的,还不就是那些情情爱爱唧唧歪歪的东西……好吧好吧,双男主,同志文艺片,咱拍叹息桥,挺小清新的吧。”
“……我觉得你肯定还有阴谋。”
“乐啊,不带这么被害妄想症的,多好的机会,这次要再干不翻王大眼……你真的不用去H城郊观音庙拜拜?”
“滚!观音庙那是求生子的!”
“做人不要这么计较,生子都能求,别的也没差嘛。”
“……”
不用猜也知道张佳乐正搜肠刮肚地想词骂他,叶修赶忙转移话题:“说真的,这个角色你接不接?”
“接。”
不知不觉长夜退尽,黎明破晓,夏日清晨总来得格外早,伦敦的阳光穿透薄雾落在张佳乐脸上,淡淡的光晕模糊了时光留下的沧桑,不管岁月轮转,世事变迁,身边有多少人来来去去,面对理想,他依然初心未改,连嘴角纯粹而柔软的笑容都一如当年:
“别忘了,我可要拿小金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