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错位(1)(1 / 1)
晚上十点。
德国的冬天很冷,风雪一点点加重的时候,顾予茗坐在火炉旁,烧好了木材,阿则的课业很重,每日都要到深夜才会从研究所回来,最近更是因为新的研究课题,忙得更晚。
她将空调调到30度,将阿则的房间整理好,在烤箱里放好早餐,这才回到自己房间睡觉。
睡至中夜的时候,却恍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从没在半夜遇到这种事情,阿则做事情严谨,钥匙从来是随身携带,而且今天他们在实验室见面的时候,他也说过他今晚不会回家。
顾予茗有些害怕,开窗看了看窗外积得半人高的大雪,只披了一件薄开衫便胆颤心惊地一步一步向大门挪去。
“谁?”她抱着擀面杖问。
咚咚咚,只有敲门声。
“老公,你把我的外套拿过来。”伪装屋里有男人是每个单身女孩都会做的事情。
她从猫眼里向外望,刚开始并没有人,不一会儿才看见门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阿则,是你吗?”她大喊。
“illyoumarryme?”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而这正是去年冬天,他们之间约定过的暗号。
她曾经拒绝过他一次,所以,她怎么可能说不?
于是顾予茗不再犹豫,打开门的瞬间,沈亦则便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怎么喝酒了?”她从没见过他喝得如此烂醉。
“你刚才叫谁给你拿外套”虽是询问,口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再叫一遍。”
顾予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到沙发上,正准备帮他拿热水,却被他拦住了。
“我叫你再叫一遍!”
顾予茗扳开他紧握的手,悄无声息地回避:“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趁着顾予茗泡茶的空隙,沈亦则有了些许清醒。
他看着客厅的天花板,是啊,这是他的家,是他和阿茗的家,他有个好妻子,这一切的一切,以前是他的,以后也必须也只能是他的。
他不愿再去回忆起那一通从中国打来的电话,母亲的口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奇迹的长舌妇。
怎么可能呢?顾诚斋这样一个懦弱又吃软饭的男人,怎么可能做出跳楼这种惨烈的事情呢?
跳楼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唯美,跳下去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你的内脏会全部被震碎,如果是脸朝地,更会面目全非。
就算是父母,也终究逃不过对生命的眷恋,除非是无路可走,谁也不愿意放弃生命。
他是要做医生的人,医者仁心,可是现在他的心正疯狂地蔓延着恶意。
他是不可能告诉阿茗的,顾紫珊已经死了,至于顾诚斋牺牲自己挽救女儿,这样的故事谁会信呢?
刚刚上医学院的那几年,他心中仍怀有高尚的信念,护理学院的女生每年在南丁格尔像前宣誓的时候,他也会默默站在一旁,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其实并不是教授传授给他的法则。
见识过医院中白色巨塔般的碾压和斗争,见识过医院外黑色利益链条的丑恶,作为一个医药代表的儿子,他被告知,明哲保身才该是上上策。
可是,面对无力的家属,他心中仍有遗憾,如果病床上的那个陌生人能活下来,该有多好?
可是现在,这是唯一一次,他居然会在心中质问,为什么顾紫珊她,活下来了?
端着茶盏走到客厅的时候,沈亦则似乎还是没有醒。
“起来喝一点吧,妈妈寄来的,我等下和peter说,咱们明天不去上班了好不好?”顾予茗试图扶起他,奈何她力气实在太小,只得作罢。
“妈妈?”沈亦则重复道:“我醉了,可是我没傻,顾予茗,你真当我是你丈夫吗?”
顾予茗不知该怎么接言,只好企图逃离:“我帮你拿一床被子。”
“我要你回答我!”砰的一声,茶杯碎在地上。
“你乖!”顾予茗并不介意,拿热毛巾擦着他的脸,她欠他的,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努力为他去做:“研究很辛苦对不对?你要吃药,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沈亦则张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如果她知道顾紫珊还活着的话,就一定会离开他的吧。
不准,不可以,她必须也只能留在他身边。
沈亦则将她推到在地板上的时候,顾予茗只觉得背后传来钻心的疼痛。
大概是刚才打碎的茶杯,她想要挪个地方,却被沈亦则有力的双手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得任由那几块碎玻璃剜进背里。
“阿茗,我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他望她的眼神带着欲言又止的痛苦,他很霸道,他很不讲理,可是他看着她的时候,他却才分明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顾予茗克制住自己的惊讶,腾出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这张脸啊,浓浓的剑眉,桃花眼里开出过星星,薄唇笑起来的时候无邪得像是被安慰了所有烦恼。
“好。”她说。
她说——好?沈亦则惊讶之余,脸上升腾出微妙的愤怒。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走,她真的在挑战他的极限。
“你就以为我真的不敢吗?”他开始解她的睡衣扣子。
顾予茗很配合:“当然不是,沈亦则,你是我丈夫。”
“你再说一遍。”他又说。
“阿则,我是你妻子。”扣子解到一半,顾予茗开始感觉到男子指尖的冰冷。
他离她越来越近,她毫不畏惧迎上他窥视的表情,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道,他一直都是那么自律,对于每一条要走的路都有运筹帷幄舍我其谁的自信,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像现在这样如此失控呢?
“longislandicetea”长岛冰茶,她说。
她也喝过。
沈亦则双眼惺忪,只一遍一遍描顾予茗的眉骨。
“闭上眼睛。”他命令。
顾予茗乖乖听话,其实,她早就没有什么退路了吧,今晚之后,她和阿则,就算有了肌肤之亲,也不过是将这种绝望坐实而已。
他对她有恩,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更是他作为一个恩人应得的回报。
“不是我不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沈亦则喃喃自语。
不是我不告诉你小珊还活着,我真的不知道你会不会离开我。
顾予茗感觉脸颊有些许湿润——这泪,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你乖。”她勾着他的脖子安抚:“我有些…我有些冷。”
她这是在催促吗?
“阿茗,你能原谅我吗?”他伏在她的耳边,却没有丝毫情欲。
顾予茗睁开眼,轻轻点他皱成的眉头,她知道,他只是将自己看得很重要罢了。
所以很在乎他的承诺,所以很在乎她的回应,所有的所有,都不过只是,她在他心里罢了。
“不能。”她说。
沈亦则反而笑了,将自己身上的毛衣脱了盖在顾予茗身上。
“那就好。”那珍而重之的吻最终也没有落在心爱之人的身上,一如他珍而重之的感情,过了今晚,也再无半分宣而泻之的机会。
沈亦则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顾予茗艰难地起身,整理好自己的上衣,看着地上几块带着鲜血的玻璃碎片,始又觉疼痛。
我不能原谅你,那是因为——我不会怪你啊。
顾紫珊出院的这天,也是祝长庚终于要返回b公司上班离开市的最后一天。
仁普医院的这间病房她整整住了七年。
她这个年纪,按理说早就应该大学毕业,可是此时的她却不得不拿着折磨过无数学子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重新开始做起。
很奇怪吧,拿着五三的她,居然要结婚了。
手术之后很久一段日子里,母亲才渐渐开始告诉她一些事情,比如家中生意的起伏,比如阿庚哥哥父亲即将的回归,比如,父亲的离开。
在她手术后的三个月,在她还待在icu进行术后恢复的时候,父亲在高速路上处理生意的时候,出了车祸。
她从窗外望着盛夏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日光,这样好。
有些事情,她是从阿庚哥哥的口中得知的;而有些事情,则是母亲告诉她的。
有些事情她不会告诉母亲,有些事情她不会告诉阿庚哥哥。
她还记得那场快要弥留之时的求婚。
正想着,故事的男主角祝长庚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还有谭以源,他一身警服,显然是赶过来的。
“小珊,我跟你说的,你觉得怎么样?”祝长庚轻声问,既然小珊已经康复,可以出院,那么婚礼自然就不必在病房举行,他的建议是,改在市的酒店。
只是少了父亲,也少了长姐,没人能牵小珊的手。
“阿庚哥哥,我的病已经好了。”顾紫珊皱眉。
祝长庚还是那样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顾紫珊在心里想,看着祝长庚,却欲言又止。
“我想一个人静静。”她只好说。
于是祝长庚和谭以源便知趣地要往外退。
“你留下。”无论生没生病,她都还是和以前的霸道。
谭以源指指自己,不敢置信。
“就是说你!”
于是一声轻响,祝长庚带上了门。
在这个顾紫珊住了七年的地方,只剩了他们两人。
“帮我梳头。”她对他说。
谭以源‘哦’地应声,笨拙地走上前去,在警局,他总是被头儿夸奖说心思细腻,可是此时此刻,他却笨拙地不知道怎么下手。
“有没有梳子?”他尴尬地问,拿着她给的项圈,不知所措。
“你不会用手梳吗?”她怒。
谭以源这种正常平头男人,当然不会!
于是他在她身后,光影从他的身后投射在地上,投射在顾紫珊的眼里。
她看着笨拙的手法,项圈从他的手上一次又一次地掉下,她给他的是不合适的项圈,绑两圈会太松,绑三圈又会太紧。
可是这家伙只绑了一圈!
“谭以源,你是猪吗?”她捶他的手。
谭以源一脸委屈:“你病才刚好,不要动怒,我叫学长进来。”
“你叫他做什么?”顾紫珊吼。
“我要结婚你就不会难过吗?”她突然问。
“会。”这一次,谭以源很诚实:“可是你喜欢他就好。”
“可他不喜欢我。”顾紫珊斩钉截铁。
谭以源不说话了。
“以源,”顾紫珊突然低下头:“我虽然捡回一条命,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正常人,我需要一辈子吃药,需要一辈子定期到医院复诊,而且,我的一辈子应该也会比别人短得多。”
“我知道。”谭以源声音哽咽。
康复之后,顾紫珊终于告别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她发现,她对于祝长庚的迷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在阿庚哥哥向她求婚之后。她终于明白,有个人的位置,她今生都不能取代。
“我觉得你很烦。”顾紫珊直言不讳:“也不会因为你喜欢我守我在身边就对你感恩戴德。”
“可我这辈子已经很短了,我要抓到我能得到的。”
“谭以源,你是第一个为我梳头的男人,我或许不能喜欢你,但我想记住你。”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