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护你心城》(1 / 1)
年关刚过,寥庄迎来一场雪。
秋棠望着雕花窗外沉寂的白色,拂手围上花蕊裘袄,还是决意出门。方推门而出的瞬间,灰暗的苍穹飘来几片嫣红的花瓣,夹杂着淡淡梅香扑鼻。
身后的丫鬟不安,“既已下雪,灯会怕是不会如往年热闹。”
“那又如何?”秋棠无意望空,浓如蝶翼的睫毛末到眼底,音嗓清润道,“总比呆在这深宅之中,来得热闹。”
好在是元宵,爹娘许了秋棠一个时辰的外出。她拐过几个曲巷,愣是撇下身后的丫鬟。无意间回神,天灯自身后飘起,盏盏往上引入黝黑深空。迷幻光影模糊双眼,耳边是杂乱的欢声笑语。
这便是寻常生活,是她奢求不来的东西。
渐渐的,伴着灿烂烛光,有梅瓣飘来,愈来愈多,纷纷扬扬如雨。回转身子的须臾,恰巧是起风,铺天盖地的红梅花瓣,飘旋在天地间,望不到边际。
秋棠看到个极简的身影,淡到了心凉。
抿着粉唇的少年,踏着红梅,步步而来。柔软素洁,彬彬有礼,“姑娘,河边深水,下来罢。”
“多谢公子提醒。”她忽而醒来,竟是踏上桥头,一副欲坠河的模样,笑着抹去眼角浅浅泪水,将手搭上他的手,轻轻跃下。
他名扈城,言语寥寥,字字斟酌,是个书生。
秋棠和扈城实质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大多数的交流是依靠书信。秋棠为了扈城开始学写字,第一封信便是给了他。三三两两的几句话,不过是询问安好。后来,她写的越来越好,信上的内容也越来越多。
只不过,秋棠不知,她是富商之女,商人最看不起的,无疑是穷酸书生。
***
冬去春来。
入夜,一道惊雷落下,雨点重重捶打瓦檐,秋棠蜷起身子,静静望着窗外,喃喃自语“春雷了么……”
些许昏暗的屋内,墨水风干。蜡炬燃成灰,滑下烛台,秋棠轻轻拂手,灭去最后一缕微光。思考片刻不能从正门走,于是翻出窗外。
窗外冷雨潇潇,树影婆娑,庆幸二楼翻出是房顶,襦裙顷刻间不再飘逸,秋棠抹去眼睫的雨水,抬眼望着昏黄的月光。
她不知,她的想法全在他的掌控下,夜雨中的少年,看着突然翻出的身影,立起了身,踩在瓦片上,徐步靠近,“此去一别,各自安好。”
“……我们相爱么?”秋棠声音哽咽,“就因我爹娘看不起你,你就要离开江南。扈城,我愿意跟你离开,无论地角天涯。”
扈城神色莫名,用已被雨水浸湿的衣袖替她挡雨,雨水顺着他的骨节如柱流下,反变得更糟。他无奈,“我想给你地角天涯,唯有用我的笔。”
“你当真是心意已决。”秋棠忍不住紧皱眉头,滴水的拳头攥住他的衣衫,音嗓颤颤,“答应我,无论能否考取功名,都要回来。”
扈城启唇,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我答应你。三年后,你未嫁,我未娶,我们便在一起。”
秋棠用力闭了闭眼,雨水从额间慢慢流淌下来,滑进眼眶,眼中一片酸涩疼痛,她只觉得眼前高挺的身影愈发模糊起来,竭尽力量拽着那片墨绿衣角……
然而,他还是走了。
他走的雨夜,她跪倒在瓢泼大雨中,哭到撕心裂肺。
***
一晃三年,扈城风光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秋棠。
“秋棠——我是扈城,扈城回来了——”
敲门,声声急促。应门的是个小丫鬟,她见来人是状元,颇为惊讶,半响,支支吾吾,“秋小姐她……”
“她怎么了?她人呢!”
衣襟被束缚,丫鬟挣扎,眼角发红,“她三年前不堪被逼婚,逃走了,至今都找不到在哪……”
怎么会……
扈城步步后退,猛翻身上马狂奔在曲折小巷,试图着去找熟悉的身影,却是怎么都找不到。
他甚至没有机会,道出心底深处觊觎的情愫:扈城有资格娶你了,而你秋棠,你在哪?
怎么都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她。从初春走到暮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寻找。
岁月何蹁跹,花开雪又融。青丝换白头,人生几回眸。
寂雪夜,女子托着沉重的身子缓缓而走,风在头顶打旋咆哮,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她兀自闭眼,手中紧紧握着发黄的信纸,唇角微动,“三年,有多少女子,能够待良人三年。扈城,你可知,我若是不离开江南,如何守得住,你给我的承诺。”
落雪将荒茫的路铺上白茫,她面色惨白,无意识的迈着步子。
几天几夜的行走,步履愈发艰难,再抬头时,竟是兜了个大圈子。
命运好似在玩弄她,江南,二十年后,她回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终是停下,红霞枕空,悄然水墨,化云为雨,清池浣壁。秋棠婉转在宽窄幽巷,忽而鼻尖隐隐传来多年前的梅香,她透过厚厚布巾,看到个几乎快要忘记的身影。
苍凉一笑,声音枯哑空洞,“扈城,你还记得这里。”
“是啊……还记得,初遇的地方。”有泪滑落眼角,扈城呵气,“我们之间的承诺,还可能兑现么?”
她摇了摇头,强忍着颤抖,背身离去,不再多说一句。
——我的扈城,算了罢,散了罢。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喜欢你,只是一种纯粹的信仰。
——多少黄昏烟雨斜檐,翻开诗篇,竟是愈发不清晰,更是蒙了厚厚的灰。
——我只有离你而去,才能将永远,留在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