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思慕》(1 / 1)
我怕死,怕得要死。
小孙儿无意推搡了我一下,我便对他大发脾气。在旁的生母慌忙将我两拉开,打发走孩子,恭敬向我道歉,“君舅,小儿不懂事,莫要生气。”
并非生气,只是怕死,身体的日益疲乏让我不安,终究是快去的人,有些话若是不说,怕是再不会有人知晓。我捶了捶僵硬身板,末了,毫无生气道,“新妇,君舅有些话想同你说……”
过去的五十载,能够让我笑的事务实在少之又少,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照料枇杷树上。传言琵琶能活百年,可从前年起,它不再抽出新绿,就像我对她的追悔,还是同着自己的生命,在渐渐终止。
司慕嫁给我,是她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我连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给她,她就死在了睡梦中。
五十年前的我,风华正茂,却因家中的一纸婚姻气到极致,凭什么娶个素未谋面的女人?遑论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联姻!
从司慕进府的第一天起,我就没给过她好脸色。我玩弄她,醉酒后就打她,可这样还不够宣泄内心的愤怒,后来又娶了两个小妾,当着她的面左拥右抱。
她或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却从未抱怨过一句。直到孩儿出生的雷雨夜,我故意不去看她,滂沱鸣响中,是她一声又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喊。
院落中的佛桑花全全弯折,连带着我悬起的心,淋在雨中,蓦然清脆哭啼响起,才松开紧握的拳头,遥遥望着厢房晃动的烛影,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
我以为我会同她斗争到死,命运却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家道中落,莺莺燕燕飞去,我成了个夜宿破庙的叫花,而她,还在我的身旁。
那段记忆太苦,孩儿将将是索食年龄,我要来的白馒头根本不够吃。我以为每天留给她的两个馒头,她至少会吃一个,偶然有天回的早,却瞧见她将两馒头捣烂,全给了孩儿。
我很气,上前就是一巴掌,“你快滚罢!别在我眼前,惹我烦心!”
她摸了摸微红的脸颊,眼底划过一丝微笑,“慕儿不走。”
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的女人,愤怒到顶,我一把将她拥在怀中,背过脸,哭的撕心裂肺。
她的侧颜贴着我,异常镇静的言说,“慕儿这辈子嫁给你,从未后悔过。假如有天慕儿去了,不要伤心。慕儿下辈子就想当一棵树,变成树了,慕儿就不会饿死……”
哭过之后,我终于放下所有。
翌日清晨,我欲摇醒睡梦中的她,触及的瞬间,是无法言喻的冰凉……
“慕儿……醒醒……快醒醒……求求你……快醒过来……”
“啊——”
亏欠她的泪,我怎么都流不出来,只是一声又一声,痛不欲生的嘶喊。
新妇看着我,不知该说什么,满面震惊,半响,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看看孩儿。”
琵琶树下,终究只剩我一下,我自言自语,“慕儿,我还有何颜面来见你。我怕死,怕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