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苏湛和丛锐比我估计的时间到得早。
他们到时，我不过刚到家10分钟，只刚来得及把我随手丢在沙发上的脏衣服和餐桌上放着的泡面盒子收拾完毕。门铃便已经响起。
苏湛竟然换了衣服。
我记得他今天原本穿一件白底蓝条衬衣。现在门口那人分明穿着一件深蓝立领短袖T恤。
我是第一次看他这样休闲的打扮，他的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不觉愣了一愣。
“不请我们进去？”丛锐在苏湛身后淡笑。
我笑着，迎他们进来。
苏湛走得略略有些慢，不过经过我短时间快速整理，尚算清爽整洁，我在前面引着，丛锐在后面跟着，让他顺利坐上沙发。
“还是先完成任务。”丛锐笑，晃晃手中的相机，“你坐到苏总身边去。”
这是我们公司一惯的规矩，到了员工家，家访的领导和员工照例是要合一两张照片的，以示领导员工一家亲。
我也不多说，在苏湛身侧约四、五十公分的地方坐了个半边屁股。
“叶心，靠过去点，你这么，我就只照得了你半张脸。”
我的脸有些微微地红。悄悄地看身侧的人，他端坐着，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波。
我依言往他的方向坐了坐。
“好了，看这边……”
我咧开嘴，可是我的眼前突然一阵阵发黑。
是的，我忽然觉得头昏得厉害，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四肢冰冷，正如每一次怪梦醒过来时的感觉。
这样的变化就在转瞬之间，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
可是我还得狠狠地笑，至少不能让这屋子里的其他两人觉察出我的不对劲。
我没法解释的不对劲。
照相完毕，我撑着自己往边上挪了挪，似乎又在转瞬之间，那种不适感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难道和苏湛离得太近，我就会不舒服么？
我想着这样奇怪的理论，微微摇了摇头。
“叶心，苏总还有事想问你。我就先走了。小肖在下面的，到时叶心你送苏总出去。”
我不知道苏湛还有什么想问我的。事实上，我现在倒是很想问他，苏总您现在走不走。事实上，以前我在加拿大那边的时候，照过了照片，家访也就基本结束。可是现在，苏湛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问啥。
“你的父母，都过世了？”
我还在神思不属的时候，那个沙哑嗓音突然响起，倒吓了我一跳。
“是，好几年了，是车祸。”
我说得云淡风轻，心尖尖那里却一阵一阵地往上冒着酸涩。
一直那么疼爱我的爸妈啊，就那么就没了……
心中的酸涩真的变了眼中的酸涩，一滴泪突然落在手背上，温热温热的。为了掩饰这份尴尬，我站起来，随手端过一边的果篮。
“苏总，吃点水果吧。”
RAN上次来家访的时候，也是晚上下班之后，他还请我吃了饭。当然，今天，我不可能作这样的奢想，能不再回答那些揪心的问题，顺带能尽快送走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老总，我便千恩万谢了。
既然不吃饭，只能吃点水果充饥了。我已经饿了，我猜，他也一样。
他似是正准备再问个什么问题，却被我突然一句话打断，便沉吟下去，半天没有反应。
“要不，来个梨吧，我猜，你喜欢。”
我拿起果篮最上面一个梨，事实上，整个果篮中只有这一样水果。天知道，我并不太喜欢吃这个，可我却总是爱买这个，也不吃，等到它们一个个烂掉，就把它们全扔出去，然后再买……
细想起来，我的怪癖还真的挺多。
我拿起刀，准备削皮。
不过莫名地心里就有些发寒。我下意识转头一看，那个原本坐在沙发上平静无波的人竟然也在看我。
我看不清他的目光，但是我感受得到那份嗖嗖的寒意。
“你怎么知道……”
与其说在问我，不如说他在喃喃自语，因为他的语调实在太低。
他蓦地低下头去。客厅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更衬得那张脸苍白了几分。和着那已经有星星点点白的头发，他刹那间仿佛老去了好几岁。
“苏总……”我难以忍受这样的怪异氛围，终还是颤着唤了他一声。
他像是从迷蒙中突然清醒过来，重新抬起头，他说：“叶心，你一直都在加拿大生活吗？”
我承认这样转换的节奏太快，可是这似乎也是家访常问到的问题，我停了手中的动作，很仔细地回忆。
“从我有记忆以来，一直是……”
可是我只有17岁以后的记忆……
这句憋在心中，不想说，也不愿说。
一段完全空白的人生，是我心中的隐痛。我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房间里突然再度安静下来。苏湛如木塑般坐在那里，既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说话。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我该走了。”他的声音已恢复到我熟悉的从容淡定。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站起来。可是只走了一步，他的身子便狠狠地摇晃了下。
“苏总……”
我扔下手中的刀，急急地冲过去扶他。我说不出来，心中突然涌动的焦急不安是为什么。
只不过我还没冲到他身边，他已经站住。连扶在前额的手都已经放下。他站得笔直，除了更加苍白的脸，仿佛刚刚那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他看着我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刹那的迷惘。可是那迷惘太快，快到我还来不及去捕捉，他的脸上又已恢复那份属于他的宁静。
他冲着我说：“没事，小毛病。”
我站在那里，进退不得。
他又站了大约1分钟，才抬脚继续往外走。
“苏总，我送您。”我想起丛锐临走前的嘱咐。
他本已越过我，走到门口。这时转回头来，冲我摆摆手。
“不用了。”他说，声音中多了份寥落，“我自己可以的。”
想坚持的话就那么生生堵在胸口，我除了跨大个两步，来得及送他到电梯口，别的，什么也不敢做。
即使接触还不多，我也能了然他的那份骄傲。
电梯门“丁当”一声在我们面前打开。我看着他迈进去。我说：“苏总，再见。”
他说：“好好生活，叶心。”
我楞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只瘦削的手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揉到了太阳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