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奉芹悲(1 / 1)
盗跖会结识秦炅,只因某天他翻到天香道士的一本记录各个在朝官员的手札:
刑部侍郎秦炅,陇右道洮州临洮郡人,字彩堂,自号奉芹先生,人称芹菜汤。时方而立,于长庆年间科举中一甲状元,随后进入刑部任职。处刑部七年,经手二百余案无一差错,复得绰号“铁断神算子”,后鉴于过分类似当时某东瀛遣唐女使“切端神川子”便将此绰号长年闲置。其为人也,言行谨慎、观察入微而斯文有礼。好结交奇人异士,于是多江湖朋友,以致其身在朝堂而于江湖事亦甚为熟稔。
但是此时,盗跖不得不抽搐着眉角,斜靠在扬州刺史府主堂门外,质疑起那本手札是否出自师父酒后的胡诌。
因为,眼前那位身着绯色官袍的秦大人,正有辱斯文地大剌剌歪在刺史府正中的一把红木椅子里,跷着二郎腿,斜眼望向一旁的一个紫杉男人,拉长嗓门叫到:“老桑——”
“怎么,能说了?”那个男人转身,递给他一盏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茶:“喝茶。”
“哎呦哎呦,官大一级便压死人,何况你堂堂三品扬州刺史,高我可不止一级。您老人家的茶我怎么敢随便接。”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秦炅还是笑眯眯接过了桑杲的茶,轻抿一口:“嗯,你扬州府的茶就是好喝。不过可惜,他没回来,我还是不能说。”
“为何?”桑杲剑眉微蹙,拧出一个浅浅的“川”字:“你已经很确定了吧。”
秦炅略这才敛了敛形容,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我确定,这不是你所能解决的事。”
“他能解决。”桑杲背着双手,宽袍大袖之下依稀可见他腰间的金鱼袋:“所以你才让人日夜兼程地赶到滁州去?”
“他们五个人应该都能。不过没办法啊。滁州离这里已经是最近的了,五律里的其它四个,离这里更远。何况我和他比较熟。”秦炅一摊手,耸耸肩,斜斜向外扯了一嗓子:“喂喂喂!岑老四!你看够了吧!还是没喝够西北风啊?赶紧进来!就等你了!”
盗跖这才抖抖褴褛的衣裳,迈着大步走进堂去:“怎么发现我在门口的?”
“我与桑大人都还不瞎。”秦炅的眼睛闪了闪,四散出咄咄的光芒:“怎么样!”
盗跖寻了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如你所料。”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秦炅摸着下巴,微笑。
“不然你把我叫来干什么?”盗跖也摸着下巴微笑,却将目光转向桑杲:“啊呀,现在的江湖,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
桑杲沉吟许久,向盗跖一抱拳:“果真是江湖事。请二位尽早破案,桑某定将亲派卫士将犯人捉拿归案。”
“哈哈哈哈,桑兄那,你别激动、别激动。江湖决堤了有岑四挡着,黄天塌下来我能替你撑,一时半会儿还真用不着劳您大驾,亲率卫队去捉什么江湖人。要知道啊,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桑杲一剔眉,笑道:“好好好,我管不着他们江湖人,但是这下总能给我说说了吧?我等了好久,都快憋死了。”
“桑兄,几年不见,你都当上扬州太守了,性子倒是一点没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秦炅却拣起一卷竹简,裹了支湖笔,一扬手扔给盗跖:“老岑,你我一起写。不过啊,却是字越少越好——一个字,那便算你厉害啦!”
盗跖皱眉,接过竹简,咕哝道:“明知道我字写得不怎样……生怕别人不知你言简意赅字又漂亮似的。”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嬉皮笑脸抄起湖笔,刷刷几下,姿势甚是潇洒。
将竹简呵干,三两下卷好,递给桑杲,盗跖抖着眉头调侃道:“桑大人,你精通书法,敢问我这笔字比起颠张狂素,如何?”
桑杲含笑展开竹简,佯作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笑道:“嗯,颇有方外之人作法的意味,如此说来似是与怀素和尚更近一些。只是这一僧一道,自是不可等量齐观。看来尊师天香道士还真是没白教你这许多年。”
“哈哈哈!桑大人果然就是桑大人,连骂人话也讲得人心花怒放的……”盗跖嘎嘎一笑,伸手拍拍额头,阖目歪倒在椅子中:“我说芹菜汤啊,今日是哑了还是怎么,一言不发……”他嬉笑着转身,却霎时变了脸色。见秦炅左手捂着心口,略一抬手——便猛地垂下了手去!
“秦炅!”快得有若摇光星火,盗跖猛一纵身接住秦炅,不及多言便伸手搭上他的颈子——一时间,盗跖本落拓不堪却总是挺拔坚韧的身子却似乎晃了一晃,怔怔放下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