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1 / 1）
伊母打电话给她，温柔而无奈————小禾，今年……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吗？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老了，丈夫为公司继承权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她一个妇人，不懂经商，只得待在家里，无可事事。
她开始喜欢上了散步，喜欢上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的曲子，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小肥眯着眼睛趴在她的腿边，一待就是一下午。
消磨时光，一日又一日。
她不明白，她明明，有两个孩子的啊，怎么如今，一个个的，都不愿回这个家了呢？
她温声回答————我最近找了一份兼职，已经和老板说好了，不能请假了。
她也有些不忍，虽然她将刚出生不久的她送人，但她并不恨她，毕竟她回到伊家之后，她待她的好她都是知道的。
伊母听完这话心疼起来————是钱不够用了吗？都怪我，一日日的在家闲着，都忘记给你打钱了。
想想女儿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要看人家的脸色打工，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自己受了委屈————小禾，你别急，我马上打钱过去，你把工作辞了，回家过年。
嘉禾急忙摇头，好像伊母站在她的面前————不用不用，我不缺钱，只是我已经二十岁了，不能总是用家里的钱，总有一天要靠自己生活的，早点历练历练也是有好处的。
依靠他人的不安全感她从来不敢奢望，哪怕事情再糟糕，她依旧希望以自己的力量去改变。
伊母知道嘉禾是定了心不回来了，想到伊信，眼眶又湿润起来，不禁叹息————你说，你今年不回来，小信也不回来，今年的年夜饭，便只有我和你爸爸两个人了。
嘉禾握着电话的手也颤抖起来，这是许久以来，伊母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伊信。
她的声音在干燥的十二月里，竟也奇异地湿润起来，呼吸不稳————伊信，他也不回去吗？
“是啊！小信昨天给家里打的电话，说他忙，就不回来了，让我们自己过年。你说他不是才上大一嘛，怎么这么忙？连过年也不回家了，到底都是长成大孩子了，翅膀结实了，飞走了就不愿再回来了……”伊母这样幽幽地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嘉禾舔了舔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伊母继续说着————小禾，我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以前，梦见你小时候，刚刚出生的时候，还那么小，软软的，白白的，让人忍不住想抱。送走你之后，我偷偷去看过你一次，你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小手握着树枝在地上画画，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再后来，我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想，我的小嘉禾又长大了一岁呢，变高了些，变胖了些，比以前更乖了……我开始讨厌起自己来，除了生下你我没有尽到其他一点点母亲的义务……小禾，你不要怪我……
她听着那个中年的女人在电话的那一端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感觉得到，她同四年前接她回伊家的那个女子比起来，的确是老了许多，不复之前的高贵优雅，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家的母亲，才四年，就好像已经度过了许久许久的时光。
她说————小禾，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妈妈……
嘉禾觉得胸口的血液猛地奔涌起来，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塞进了一大块滚烫的铁块。
妈妈吗？
这两个字，她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了。
陌生而温暖。
她试探————妈—妈。
一字一句，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伊母在电话里答应一遍一遍地答应着————哎。
像是生命的第一次萌芽。
她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落————妈妈妈妈妈妈……
哎哎哎，我的好孩子……
……
……
单旻拉着皮箱在校门口和沈醉嘉禾告别。
她问沈醉————你确定你不要一起回去？
沈醉把手放进口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答应过伯母要照顾你的啊！
嘉禾汗————那个假期学校不是要封校嘛，你找到房子了吗？
沈醉点头————找到了。
嘉禾————哦那就好，我也已经找到了，那我先回去拿行李，估计搬进去还要收拾一大会儿。
沈醉嗯。
然后。
当嘉禾提着行李箱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沈醉在女生宿舍楼门口站的笔直，脚边还立着一只黑色的皮箱。
“你这是……”
沈醉拍拍箱子————不是要搬出去吗？
嘉禾以为他是要和她一起出校门，点了点头————那走吧！
然后把箱子的拉杆换到左手。
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
沈醉走在嘉禾右边，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
嘉禾租的房子不远，出了校门左转大概一百米，是一家小旅馆，虽然平常不是很安静，但好在价格和其他方面还可以。
直到走到小旅馆的门口，嘉禾转身————我到了，你不用送我了。
沈醉强忍着笑意，心情大好————我没送你呀，不过，我也到了。
然后大步流星地迈进旅馆的门。
“你也住这儿？”
“怎么样？是不是很巧啊？”
看他的反应，似乎早就知道了嘉禾也租了这里的房间，至于是怎么知道的，她记得单旻之前好像有打电话，问她既然不打算回家有没有提前找好房子。
看着眼前这人明晃晃的笑，她越发不懂单旻的心思。
去柜台拿钥匙，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见了沈醉和嘉禾两人在门口说了大半天的话，知道小姑娘脸皮薄，于是看着沈醉打趣道————女朋友吗？
嘉禾有些懒得解释，为什么只要看到一男一女走在一起就一定要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呢？何况他们也不像啊！而且他们明明一人租了一间房子啊！难道老板娘看不出来吗？
好吧，她不想开口，随她怎么想吧。
沈醉回头看着嘉禾，眼底笑意满满————现在还不是。
好吧，嘉禾承认，她后悔了，早知道自己就不贪图一时安逸了，被沈醉这么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更复杂了。
于是匆匆领了钥匙回房间。
正在收拾房间，沈醉突然敲门————方便进来吗？
嘉禾在整理书本画笔————请进～
衣柜前地上是打开的还未来得及整理的行李箱，衣柜里只挂了两件雪纺连衣裙————原来你有裙子啊，怎么没见你穿过？
嘉禾顾不上回头，手里的活也不停下————感觉不方便。
沈醉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嘉禾收拾东西。
嘉禾看他悠闲如此，好奇，感慨————你整理的真快。
沈醉哦————因为我昨天就把东西搬过来了，那天你有课，我就没通知你。
嘉禾继续摆放书本，蓦地，停止了动作————是不是，男生都喜欢穿着连衣裙披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子？
这话问的突然，沈醉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也许吧……怎么了？
“没事，中午吃什么”
沈醉看表“对面有一间餐厅，环境还不错，等一下去刚刚好。”
……
……
“伊信！伊信！”楼下的男生仰着脖子大声喊着。
伊信放下笔，起身走到窗前，无奈————怎么了？
“人姑娘来找你了，在下面等老半天了，你倒是下来啊！”
他刚刚下楼准备去打水，就看到黎昕站在宿舍楼下，不用说，又是在等伊信。
伊信睁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果然，迷离的灯火间，模模糊糊，似是黎昕。
换了鞋，噔噔噔下楼。
路过舍友身边，对方凑近伊信的耳朵，压低声音，坏笑————我说你这家伙，这桃花可真够旺的，人姑娘对你这么体贴还不赶紧从了人家。
伊信顺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似笑非笑————你可话真多！打你的水去。
黎昕见他下来迎了上去。
“找我有事吗？”
黎昕扬了扬手里的电影票————今天晚上礼堂上映了新的电影，我买了票，一起去看吧。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去看吧。”
“可是我都买好票了，不去多可惜，对不对？”
“……”
“求你了，就这一次好不好？”黎昕扯他的袖子，眼汪汪地瞧着他。
记忆里，嘉禾从未同她撒过娇，总是自己抗下所有的事情哪怕无人问津。
黎昕把票塞给伊信————你先去找会堂门口等我，我去买饮料和爆米花。
“等一下。”伊信把票还给她，“这种事应该男生来做，你在这儿等我。”
那是十二月份最新上映的电影，叫什么《假如遇见你》。
男主是个音乐人，他希望创作出世上最浪漫的音乐，偏偏自己却是一个不懂浪漫的人，于是他决定通过旅行来找寻灵感。
在这其间，他遇见了女主，女孩想看遍世界美景，两个充满梦想的人一拍即合，结伴上路。
风风雨雨路过了数不清美景，两人情愫暗生。但最后女主说自己是因为得了不治之症才想走遍天下的。
男主心痛万分，但依旧对女主不离不弃，最后同女主走完了生命最后的旅程。
很卖座的纯爱电影，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单旻边流泪边往嘴里放爆米花————呜呜呜～好感人，男主好好啊……
坐在旁边的伊信很是费解，不就是看个电影吗？怎么激动成这个样子？然而人姑娘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了，他也不好打击，只是默默地适时递过去一张纸巾，说着自认为挺安慰人的话。
“好了好了，不哭了。这都是假的，你看。”伊信指着有些变形的爆米花桶，实在不忍心————你不要把纸桶弄坏了，人家老板说一会儿还给人家，还免费送一迷你桶爆米花呢。
黎昕停止哭泣，转眼看伊信————你这人怎么一点浪漫都不懂啊！看女孩子哭了，你难道不应该抱住她轻轻哄她吗？竟然惦记着爆米花。
伊信愣————要是所有的女孩子都哭了，我抱的过来吗？
黎昕张口辩解————可是女孩子就是应该被宠的啊！
伊信撇嘴————只是你这样认为吧。
“才不是！所有的女生都是这样想的。”
“那可不一定！嘉禾就不是。”伊信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他记得，以前嘉禾总是说，女孩子就应该独立，不能总是依赖别人，而是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与喜怒哀乐。
嘉禾转眼看他，屏幕上的光映着少年温柔明净的侧脸，眼底微波荡漾，泛着细腻美好的光。
提起那个女孩儿，他温柔的好像要把寒冰融化，完全不似对她的耍赖玩笑。
她竟有些害怕，她觉得，她好像快要失去他了，有一个淡如水的女子，在她缺席的岁月里，镌刻进了他的心底，无法湮灭。
电影散场，观众离席。
快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黎昕顿住了脚步————嘉禾，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吗？
伊信止住笑意，看着不远处亮着的路灯————嘉禾是我妹妹，你不要乱说。
黎昕苦笑，妹妹么？
“每次你提到她，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你喜欢她。”
伊信忽而止住了呼吸，好久，才吐出一句话————嘉禾她……很好，她是伊家的女儿，我的妹妹。
黎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或许她再耐心一些，就不会那么快知道令人伤心欲绝的答案了。
“好，嘉禾是你的妹妹。伊信，那我现在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小时候就喜欢了，我们在一起吧。”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此清晰。
“……”
“……”
伊信的头有些痛，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小昕，我们不合适，你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更优秀的人与之相配，你应该去找那个真正爱你疼你的人，而那个人，不会是我。”
“可是你说，你会娶我的。”她似乎不甘心，去博最后一点希望。
她想，也许，他会说，好啊，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也不一定呢对不对？
伊信似有些迷惑————我几时说过。
“小时候啊，原来，你都已经忘记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夜晚越发悲哀，说到最后，眼泪好像都要流下来了。
伊信有些呆，不敢去看黎昕的眼睛————儿时戏言，做不得数。
黎昕低头看着脚下，很小很小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当真了。
你随口的戏言，让我一天比一天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