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章（1 / 1）
已经过去许久，他还是清楚的记得。
楼道的灯光昏黄不明，那个女生站在门口，把手里的东西交到他手里，微微欠身，“再次说一声抱歉，这是药水，一天抹三次，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嘉禾。”温柔却略带了别扭的声音。
转头，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楼道的另一端站了一个男生，身影修长，也穿着深蓝色的校服，笔直地站在那里，碎碎的黑色刘海半遮住了眼睛，半边脸隐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中，像是来自夜色中的修罗。
“伊信，你回来了。”眼前的女生突然笑了，对他说了再见便跑向那个男生，对方笑着揉她的头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尽管是夜晚，他也可以感觉到他的温柔与宠爱，肆意蔓延，他忽而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握紧了手中的小小玻璃瓶，转身回教室。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告诉她……他的名字。
桌子里露出了一本蓝色笔记本的角，伸手，却在碰触到的那一刻闪电般的缩了回来。
好像被人抓住了心脏，胸口猛烈的缩紧。
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本笔记本里躺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
……
装着红色液体的瓶子被他握在手里，没有打开盖子，依旧有薄荷的味道散发出来。
有玻璃的凉意传达直至心底。
“沈醉。”有室友喊他的名字————快要熄灯了，你还不休息吗？
哦，马上。
……
……
嘉禾在校外的超市买东西，无意间抬眼，扫到对面的镜子。
身后不远处，熟悉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猛然转身，只有形形*的顾客在仔细挑选着物品。
嘉禾以手抚额，无奈地摇头，看来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隐约中，好像总是看到伊信，可是，已经是六月份了，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要高考了，伊信应该在备考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结账，回学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在夜色中亮的晃眼，有极细小的雨滴落在上面。
伊母的声音无奈着急————小禾，你有见到小信吗？
“没有啊，伊信怎么了？”
伊母差点哭出来————小信……小信他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你说，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他……他怎么就消失了呢？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我想来想去，他会去的地方，恐怕只有你那里了，如果你见到他，一定要劝他赶快回来啊，老爷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又要闹起来了。
“你先不要着急，慢慢说，伊信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差不多三天前左右，他在学校请了假，说想回家几天调节调节心情，如果不是我今天路过学校，想着快要高考了，去看看他，跟本不知道小信……小信他没在学校啊。”
嘉禾仔细想了想这几天的事情，原来，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伊信真的来找她了，只是一直偷偷跟着她，没让她发现而已。
于是安抚伊母的情绪————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了，我会劝他回去的，您放心。
嘉禾挂了电话，停在原地，许久眼睛酸涩，回头，冲着某个地方————如果我不知道，你还要跟我多久？
伊信从对面不远处的墙后走出来，慢慢朝她走来，一步一步，他感觉胸口有静默激烈的血液奔涌，强大之极的力量，每走近她一步，都仿佛是利刃穿透胸腔一样，疼痛，眼睛灼热。
有人说，久别重逢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究竟有多放不下那个人。
说的真好。
虽然只有几个月，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她却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伊信了，她站在原地，像屹立的雕塑，看着他相距咫尺的对街走过来，穿过一束束被路灯染成橙黄色的细雨，穿了白色的薄衬衣，整个人显得伶仃瘦削，夜色重重的黯然背景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苦笑，嘴角微微扬起————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伊信在嘉禾的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不大，却整洁，分卧室和厨房，一张床，两个小沙发，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不少泡面。
伊信快步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嘉禾，你先坐，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你这几天，就一直吃这个吗？”
伊信啊，嗯。
底气不足————我突然发现，泡面挺好吃的。
嘉禾哦————是吗？
伊信摇了摇暖壶，空的，去厨房开了煤气烧热水，然后在嘉禾对面坐下————不仅好吃，而且很方便呢，五分钟就可以吃了。
嘉禾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做声。
伊信小声，诺诺————我出来的时候，没带那么多钱，买了火车票，又交了房租，剩的不多了。
该！谁让你出来和家里连声招呼也不打，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不知道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伊信低着头不说话，像犯了错的孩子，无力辩解。
嘉禾————晚饭吃了吗？
伊信抠沙发————没。
饿死你丫算了！╭(╯^╰)╮
从购物袋里掏出一袋子面包砸他身上————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送你回去。
伊信咬面包————呃，明天，可能回不去。
为什么？
伊信继续咬面包————呃，嘉禾，这面包，真好吃。*^_^*
嘉禾一个抱枕砸过去————我问你为什么明天回不去呢？
伊信泪汪汪，接着咬面包————嘤嘤嘤……因为……我买的是大后天的票啊～
噎死你丫算了！！！
眼睛落到伊信的白衬衫上————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脏啊？
伊信低头，白色的衬衫上多了好几道黑色的印记，挠头————大概……是在哪里蹭的吧。
嘉禾起身————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伊信愣住了————可是，我没有衣服换啊。
你的衣服呢？
伊信小声————呃，那个……出来的急，没带……
嘉禾微微眯眼，端详少年许久，缓缓道————你等着，我回学校一趟。
然后回到宿舍，翻箱倒柜，找出了以前出去旅游时买的大了一码的粉色系衬衣，丢给伊信————诺，换上。
伊信瞅那衬衣瞅了老半天，怎么看都是女孩子穿的衣服————嘉禾，我怎么觉得这个颜色不太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
伊信捏着下巴————啧啧啧，色儿不对，样式也不对，像女生的衣服。
什么叫像女生的衣服？那叫本来就是！！！
嘉禾伸手，讨要的姿势————不乐意穿是吧？那还给我吧。
伊信两只手紧紧护着怀里的衬衣————乐意乐意，我马上去换。
嘉禾洗好了衣服，晾在了阳台上，擦干手————我先回学校，你别乱跑，购物袋里还有些面包，饼干什么的，要是饿了先垫垫，我明天再来。
伊信光着脚从卧室跑出来————不能……再多待会儿吗？
清楚直白的挽留，眼底波光微澜。
嘉禾摇头————学校十点锁门，我回去晚了，要进不去了。
然后匆匆出了门，回到宿舍的时候刚好十点整。
她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汤圆担心地询问————嘉禾，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咦？你买的面包和饼干呢？
嘉禾啊————我给忘了，明天我重新去买。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魂不守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吗？简单是个细心的，今天她去超市买东西，过了一大会儿空着手回来了，拿了件衣服又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到现在才回来，而且那件衣服不见了，难道是在路上遇见了熟人？不对啊，熟人也不能没衣服穿啊？
嘉禾摇头————没，没事，就是最近事情太多，脑子有些乱，忘记买东西了。
简单看嘉禾的样子，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又见她不愿说，便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嘉禾就去了学校门口的超市，什么青菜土豆西红柿黄瓜买了一大袋子。
伊信还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嘉禾当他是懒得动，也就不再管他，只自己到厨房去准备早饭。
随后嘱咐伊信，让他趁热先把饭吃了，如果实在困的很，就吃完再睡 她今天还有课。
伊信迷迷糊糊的点头————嗯……知道……
中午，因为学校在举办社团风采展示，嘉禾临时被留下来参与设计社团团旗，一忙活就到了四点左右。
嘉禾急急忙忙往回赶，心里想着，伊信中午没吃饭现在怕是饿坏了，步子也越来越快，路过超市的时候，想起伊信爱吃酸的，特意买了山楂糕回去。
推开门，桌子上的饭菜纹丝未动，伊信房间的门半掩着。
“伊信？”她试探着问，慢慢走过去。
伊信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了一团，脸红红的，嘉禾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怎么发烧了？
然后突然想到今天早上伊信的行为，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只怪自己当时急着出门忽略了这些小细节。
“走，我们去医院。”嘉禾说着，要去拉伊信起来。
伊信摇头，拽住嘉禾的手，抬眼看她，像个撒娇的孩子————不，我不要去医院，我就要在这儿。
“生病了不去医院怎么能好呢？万一因为拖延了时间更厉害了你还怎么参加高考啊？”嘉禾比他还急，平生第一次，几乎是在吼。
伊信执拗着不肯去医院，拉着嘉禾，睁着大眼睛看她。
许久。
“好了好了，”嘉禾先服软————不去医院，那你在这儿待在别动，我去买些药。
伊信拉嘉禾的袖子，说话都好像快要失去力气————嘉禾，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陪我一会儿，行不行，就一会儿。
嘉禾无奈，只好给简单打了电话。
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简单从门外挤进来————嘉禾，你怎么了？谁发烧了？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出租房吗？
嘉禾没时间跟她一一解释，只说————等我回去再慢慢告诉你，药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简单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嘉禾————我问医生了，白色药片每六个小时喝一次，一次一片，绿色的一天三次，一次二片。
嘉禾拿药倒水————麻烦你了，等回去我再把钱还给你。
“跟我客气什么？都是好姐妹，说什么换不换的。”
“谢谢你。”
……
……
看着伊信喝完药，嘉禾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间的门。
已经快十点了，嘉禾让简单回去，并帮她请假，她今天晚上不回去了。
简单啊！————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啊，难不成你要睡地上？而且还是和一个男生……虽然吧人现在生病了对你没太大的威胁……而且还……帅……可是总是感觉有点～
嘉禾打断她的话————他现在生病需要人照顾，而且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简单瞪大眼睛————他是你弟弟？还是哥哥？
嘉禾抿唇————他比我大几天。
简单了然————哦，那就是哥哥呗，你哥哥跑这么远来看你是好事啊，你干嘛要瞒着我们？
“这件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总之你现在先回学校，除了汤圆魏微，若是旁人问起，你便说我在本市有认识的朋友，天色晚了，便暂时住下了。”
简单点头，凭借其多年来看小说的经验，直觉这里面一定有大故事，便对嘉禾说————那我先回去，等改天你有空了，你再告诉我。
“好。”
嘉禾关了灯，半跪在床前，街上花灯照耀，昏黄的光透过玻璃，照在少年的脸上。
细不可闻的叹息。
模糊中，有人准确地扣住她的手。
“你没睡？”嘉禾吓了一跳。
伊信慢慢睁开眼睛，有着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喜悦，强撑着微笑————嘉禾，你不知道，我在南方的那几天，总是在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见利箭入胸，不是一以贯穿，而是一寸一寸……深入骨髓……，仿佛可以感觉到生命一点一点地流失，……你知道有多可怕吗？
嘉禾就那样，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静静地听伊信说着，沉默许久，才慢慢开口，不知是酝酿了多久，才清晰流利地说完。
她说，伊信，你一直说我胆小，说我屈服于命运不曾反抗，可是你呢？在得知我身份的时候闹别扭闹了一个月；为了减轻自以为的罪恶一直默默地待我好，补偿我；在我最无助失望的时候给我最贴心的怀抱；然后转身亲手毁掉我为了更加靠近你搭建起来的桥；如今又偷偷跟踪我却不敢大胆的站在我面前，伊信，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胆小害怕命运的人
观音灵签告诉我们的，一个是目前的遭遇，一个是解决问题，趋福避祸的方法，不是定数，而是变数。种下“善因”，又何愁没有“善果”。
伊信听了不做声，半晌才悠悠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嘉禾端凝他，波澜不惊，不答反问————不然呢？
好端端地把Z大的通知书撕了，然后一声不吭地去了南方，再然后呢，是不是打算为了伊家平安索性就在南方安营扎寨，绵延子嗣，今生今世与嘉禾生死不复相见？又或者，遵从二老的命令，与黎家结亲，既稳固了父亲在永新集体的地位，又不至落得违背伦理的名声，等哪天有了孩子，喊我一声姑姑？
伊信啊，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惜，多可悲啊。
我知道的，这么清楚，清楚到每每想起心脏上都像是有一把刀子来来回回。
伊母已经不止一次有意无意地提起那个远在法国的女孩。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年少定亲。
多么美好的爱情。
就这样，一生。
她说，小禾，你和小信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你们只是刚好在憧憬爱情的年龄偶然相遇了而已，他的终点不是你，你的终点站也不是他。
伊信默默不说话。
费力往里挪了挪，拍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你上来，地上凉。
嘉禾愣了片刻————这不合适吧。
伊信摇头————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可是你哥。
嘉禾不再说话，默默爬上了床，躺着伊信的身边。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嘉禾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恩……负责，温柔，勇敢，孝顺，待我好，……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他翻个身，吃力地抬起手，另一只手肘支撑着身体，抚上她的额头，呵呵地笑，“傻丫头，快点闭上眼睛睡一觉吧，等明天醒过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嘉禾却红了眼睛————伊信啊，我不敢睡，我怕醒来之后发现这都是梦，你又不在我身边了。
少年扬起嘴角，眼睛里像含了春日的溪水，清澈透明。轻轻拍拍她的脸，“不会的，不是梦，伊信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乖乖睡觉好不好？”
无法拒绝的温柔。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稳稳睡去，许久，月光晦暗，烟雾朦胧，床边的少年微笑着小声开口，“嘉禾啊，我不够负责，扔下一大堆事情就跑了过来；我不够温柔，平日里总是和你打闹；我不够勇敢，偷偷的跟踪你却不敢站到你面前；我不够孝顺，爸妈待我如亲子，我却违背他们的意愿妄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够强大，无法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爱你保护你；…………所以你看，伊信这么糟糕，要怎么做才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是陪你度过余生的人……可不可以……是我？”
唇边的微笑终究成了苦涩，伊信，你妄想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