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花神泪&青丝劫（2）（1 / 1）
&黄泉醒
檀杺意识清明时，已经跟着黑白无走到了冥界大门。一座恢弘的黑色廊门，黑檀木质，隐隐散发着血腥的恶气，雕刻着无数鬼怪的模样，或嗔或怒，或悲或郁，竟没有一丝愉悦的气息。檀杺自嘲地想，谁来了地狱还有心思笑呢？自己人品还真是不好啊，耶稣拜拜，果然中原只有地狱没有天堂。
黑无常似有些恋恋不舍地将檀杺交给大门口等候的牛头马面，吩咐道：“放尊重点啊，对美女要温柔！告诉分世官，给美女个好去处！”
白无常沉着脸揪过他的衣领，将他提到一边：“生死薄一切皆有定数，你少给我瞎掺和！”
黑无常被白无常拖走的时候还冲檀杺招手：“美女再见啊！”
檀杺淡淡看了他一眼，要是在平时，说不定她还有心情回他几句“丑男再见！”可是寻花阁发生的事在她心中沉沉地压着，她终于明白什么叫一夜白发，一夕天下换。往昔嬉皮笑脸的她，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牛头马面还算礼貌地说道：“走吧，我们带你去阎王殿。”
檀杺颔首。
踏过大门底的黑线，本来扎着马尾，穿着风衣、牛仔裤的檀杺突然变了个装束。及腰的长发散在背后，身上只套了件类似棉麻质地的白色圆领长裙，赤脚跟在牛头马面身后。
檀杺停下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光脚丫和粗布衣裙，眉头微蹙。
牛头转过头唤道：“磨蹭什么呢！我们兄弟还有事呢，走快点！”
檀杺小跑了几步跟了上去。
檀杺走在一条通往阎王大殿的视野宽广的路上，染得正旺的炭火在道路两旁铺得满满的，有鬼差逮着几个鬼魂从炭火上走过，那些鬼的脚被灼得通红，白烟混着肉被烧焦的味道冲鼻而来，偏偏他们的嘴都被铜丝封住，尖叫不得。
马面慢悠悠给她解释道：“那些都是生前做了缺德事的人，只有从炭火上走到阎王殿了，等待他们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呢。你们人间不都知道十八层地狱吗？我们这儿可不止有十八层的刑罚。你这一生还算安分，所以可以赤脚从黄泉路的青石板上而过，不过投胎做人还是为畜，都要由判官手中的功过薄而定。”
檀杺扭过头不再忍心看那些受罚的鬼，心中叹息，果然人啊，是不能做亏心事的。
走过黄泉路，前方便是奈何桥，桥的这头盖了个草庐，一个满发银丝的老太太悠闲地摇着蒲扇坐在一个方桌旁，方桌上摆着大小各式的碗，碗中盛着绿油油的粘液，看得人直发恶心。
“那个老太太就是孟婆吗？”檀杺厌恶地掩住鼻，阻止那些碗中液体的恶心气味钻到鼻子里。
牛头嫌弃地低声道：“对，那老太婆就是孟婆，总是赚鬼钱，给钱多，孟婆汤就喝少点，你也看到了，那汤有多恶心！你一会儿也要去喝汤，自求多福吧！”
马面不紧不慢地说：“没办法，她是判官的老婆，人家有后台，阎王也是睁一只闭一眼不管她的。那汤也不过是割了些忘忧草煮的罢了，喏，奈何桥下就是忘川，忘川两岸，一边长满彼岸花，一边就长满忘忧草。”
檀杺的眼神从奈何桥移到下边的忘川。一条浑浊黄色的河流，静静地从远方逶迤流过，河上罩着一层黄橙橙的雾气，河面偶尔还冒几个水泡。妖艳的彼岸花就妖媚地长在对岸，而绿油油的忘忧草就娴静地长在这岸。
不远不近地，檀杺这才发现忘川里泡着一个人，身形魁梧像是个男的，黑色的长发洒在川中随着流水飘荡着，他□□的上身被铁链锁着，在别处一直静流的忘川水偏偏汹涌地拍打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檀杺觉得他应该是很痛的。
那人似乎感受到檀杺的注视，竟转过头来。
黄色雾气模糊了他的脸，偏偏他那双血红的眸子穿透了黄雾，紧紧锁定了檀杺。
红色的眸子，又是红色，跟那个闯入寻花阁要杀她的妖怪一样的眼睛！
马面见她出神，提醒道：“走吧，时辰到了。”
檀杺还站在原地盯着忘川里的那个人。
牛头只好扯着她的胳膊半拖半拽拉着她往阎王殿而去：“别看了，八竿子打不到的人，杀虐成性才有那血红瞳孔。”
杀虐成性……檀杺一直在思索这个词的时候，牛头马面已经领着她走到了阎王殿。
黑漆漆的大殿，只在阎王桌上点了两根蜡烛，微弱的光也足够看清殿上的人。
年纪约莫五十岁的阎王正襟危坐在阎王椅上，他左边立着一个白发须眉的红衣男子，左手拿着生死簿和功过簿，右手执着判官笔，就是判官无疑。
可是让檀杺惊讶的是，阎王右边坐着一个男人，竟然是秦菽俊。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秦菽俊，这一见面，竟然是在她死后。
檀杺怒气冲冲地跑上去，吼道：“到底怎么回事！”
秦菽俊见到她，沉重地闭上眼，悲拗的表情终是让檀杺不再忍心质问。
“对不起……”秦菽俊低哑的声音响起。
檀杺只是看着他，默不作声。
这时阎王一脸谄媚地起身，朝檀杺和秦菽俊跪下：“小仙拜见上仙！”
檀杺丈二和尚愣愣看着地上的阎王。
秦菽俊收起悲伤的表情，淡漠地说道：“起来吧，我们还有事要办，黑无常调戏檀杺的账，我稍后再跟你算！”说着拉着檀杺走出阎王殿。
两人径直走到奈何桥边，假寐的孟婆赶紧跳起来，仔细打量着檀杺和秦菽俊，最终把目光聚在檀杺身上，白眉一挑：“小姑娘，又是你，前几世老身可是给你喝了好几碗汤，这一世你总该给老身点报酬吧。”
檀杺皱着眉看着她，前几世？想着自己以前不知道喝了多少碗恶心的孟婆汤，檀杺赶紧逃离了草庐，站在奈何桥上深吸了几口气。
秦菽俊静静走到她身边，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檀杺整理好思绪，终于问到：“你说我迟早会知道。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寻花阁发生的事，那些女孩子的穿越，花格里的花，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知不知道有个妖怪闯到寻花阁要杀我？你知不知道那些女孩子为了救我都死了！收集眼泪的花瓶和溯未镜也不见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魂魄站在这传说中的奈何桥上！秦菽俊！你倒是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菽俊闭上眼，像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檀杺，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摊开手掌，溯未镜和装了眼泪的花瓶都缩小了立在他手中，花瓶里小小的假昙花闪烁着白色的光芒。
秦菽俊指向忘川里的那个身影：“檀杺，你可还认得他？”
檀杺扶在桥廊上，望着忘川里的人，拼命在脑海里回想，空白，还是空白。
她摇摇头：“我从没见过他。”
秦菽俊淡淡一笑，那笑竟是悲凉无比。
“檀杺，你信吗，你是神仙，我也是。”
檀杺一震，她敢不信吗？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世界观都崩塌了！秦菽俊能莫名出现在阎王殿，阎王对自己还那么尊敬，称自己上仙？神仙？自己真的是神仙？
她的一个表情，秦菽俊便知道，她是信自己的话的。
秦菽俊朝忘川中的人朗声道：“花神秦菽俊求见魔王子冥轩！”
檀杺看向忘川中的冥轩。
忘川上的黄雾慢慢散开，冥轩轻轻一挣，身上的铁链一下子粉碎，他纵身一跃，飞到了奈何桥上，檀杺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一头湿润的长发搭在脑后，冥轩赤着上身，古铜色健壮的躯干，黑色袍子褪到腰间，忘川水顺着拖地的长袍一滴滴落在桥上。他的天庭饱满，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紫色，秀气的面庞生生透着威慑之气，最让人檀杺移不开眼的是，是他的那双眼睛，白色眼仁包裹的是血红的瞳孔，异常的妖冶，他就这样看着她，她感觉自己整个被他血红的眸子给吞噬了。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两两相望的他们。
檀杺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认识你吗？”
冥轩的身子一滞，眸子刹那间变成紫色，但只是一瞬，又变成了血红一片。
他并不回答檀杺，只是看向秦菽俊，眼若寒星：“你带她来做什么。”
秦菽俊看了看还盯着冥轩的檀杺，心中更加晦暗。
“一万年的期限已到，六界将要大乱。我们要重酿百花仙露。”
冥轩眉一蹙，并不开口。
秦菽俊继续说道：“我已经让檀杺收集了花神的眼泪，现在还差最后三滴，可是若没有你，我们永远也拿不到那三滴泪。”
冥轩淡淡道：“你要我做什么？帮你们去对付我父王？”
秦菽俊急道：“你明知道魔王的野心，一万年已过，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要攻打仙界，天庭一旦失守，法力底下的冥界、低调的妖界、不问世事的神界，还有最无辜的人界，全都要生灵涂炭。”
冥轩仍是淡淡道：“生灵？生灵与我何干。”
秦菽俊冷笑：“六界与你都无关，那檀杺呢？你的父王要杀了檀杺以防百花仙露重酿，你也要置之不理吗？”
冥轩转头看了一眼不知所云的檀杺，冰冷的眸子闪过痛苦、怜惜。
秦菽俊继续道：“请你解开檀杺的封印，只有她想起一切，我们才能在她的回忆拿到眼泪。”
冥轩一口拒绝：“不可能！我绝不会解开她的封印。”
秦菽俊：“你想让她永生永世都在无尽的轮回里吗？你想看着你的父王亲手毁灭她吗？冥轩！等她想起一切，自会有所选择，你，没资格替她选！”
檀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在争辩，她隐隐地明白了些什么，封印？她忘记了什么……
“我要知道真相。”檀杺的话音一落，冥轩和秦菽俊都看向了她。
檀杺仰头望着眼前陌生的冥轩：“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到底跟我什么关系，什么六界大乱，什么魔王，我都不关心也不清楚。可是有一群女孩子为了我丢了性命，我要救她们。”
冥轩看着她，轻声道：“你想清楚了吗？要知道一切。”
檀杺坚定地说：“是。”
冥轩看着她，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还是这个性子，自己认为对的，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檀杺望向一旁的秦菽俊：“我们要怎么做？怎么才能收集齐眼泪，是不是只要百花仙露酿成，她们就能活过来？”
秦菽俊点点头。
“只要冥轩解开你身上的封印，你的记忆就可以一点一点回来，所有画面将会在溯未镜上呈现，到时候我会进去收集眼泪。”
“还差谁的？”
秦菽俊沉默半晌：“回雪的，你的，还有我的。”
檀杺心里腾起隐隐的不安，为什么冥轩要封住她的记忆，究竟记起来是对还是错？可是想到苏莳茵她们毫无生气的脸和那一地枯萎的花，她深吸一口气，对冥轩道：“我准备好了。”
檀杺闭上眼，冥轩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檀杺眉间，迟疑地吐出几个字，字字锥心：“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脑子里深锁的匣子砰然被打开，白色光芒里，流水般的记性顷刻汹涌而出淹没了檀杺。
记忆的碎片一点点开始拼凑，檀杺只觉得心中悲拗万分，她睁开眼，眼前冥轩的脸越发的清晰。
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她，仿佛这天地都已经不存在，他的眸子慢慢变成了紫色，暖暖地包裹着眼前的女子。
封锁一万年的记忆，她还未摸清繁杂的线理，只是沉痛地看着他。
“冥哥哥，忘情诀，你竟然对我施了两次。”一滴清泪叮咚溅到奈何桥上，惊了无数人沉睡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