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尾声 破天(1 / 1)
三千世界,本就存在。人所处的时空即为一界,人外又是一界,人心——亦有一界。
人心有鬼,此鬼非鬼,乃是现实中意识的反映,所以人有了梦,梦成了精,贪嗔痴恨,样样齐全,全是现实的假面下疯狂,偏激,乃至极端丧心病狂的情绪。没有一个人幸免。
每个人,其实都是自己精神世界的造物主。每当外表的世界受挫时,内心的世界便波澜纵生,没有一刻休止。一切,皆因自身的意识作祟。
人总是在想,如果我能更有权势一点,我能更努力一点,我就可以超越一部分的人。然而,无穷无尽的欲望却填补不了内心的无底洞。
地位越高的上位者,越清楚这件事。他们居高临下,轻蔑的踩踏着下层的人们,任凭下面的人骂的天雷滚滚日月无光,质问着同一个问题:"你们已经这样优秀了,为什么还不满足。"
为什么?我有了财富,我有了女人,我有了权势,我有了这个世界上人类能够得到的——但不够啊。
人类能得到的,比起自然,又能算什么。
——我想当全世界的神,我要成为造物主的存在,永绝于时间,轻视一切,只听见时光滴滴答答落过的声音。
每个普通人,或者说,不止普通人,还有上位者,还有被践踏成习惯的卑贱可鄙的那些人,他们一直这么努力向上乃至于一辈子停不下来的目标其实只有一个——成为所在世界的造物主。
然而千百万年来,冲破世界之人,从未听说过。人人自怨自艾,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世界。
啊,多么希望这个世界可以随我的心愿。我想让谁死,谁就可以死。我想让这个国家消失,它就可以消失。我觉得快乐了,所有人都要跟着我的步子起舞。我觉得悲伤了,有人还在嘲笑,我希望我可以剁了他的手,割了他的舌头。
然而每个人都会意识到,想是想,然而做不到。
不过,却没有人意识到,意识世界的存在——它是如此强势,却如此被人忽视。
福田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残肢笑起来。对于他来说,泽田纲吉的梦境世界,却是他所处的现实。
泽田纲吉的懦弱创造了他自身的存在,长时间以来对黑手党的恐惧,让他的存在根深蒂固。
——然而,异物云雀恭弥的存在,却硬生生打破了这种状态。
泽田纲吉想要消灭他。
他只能躲,只能躲,只能不停的躲。
天公不作美,老天爷要灭了你,你怎么办?只能听天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一点依据都没有。
你是人,你便永远胜不了天——除非,你自己成为了天的存在。
恰好,他碰上了一个最弱的造物主。
弱到,沉醉在梦境中不愿醒来。
所以被赋予了天生豪赌本领的他,就这样冒着巨大的风险堵了一把。
他在与天公斗法。拼尽一切,也要把天公斗下去。
"我只是想活下去。"福田低低笑道,出身的望着山洞外的雨幕:"难道,这样也有错吗。"
"错?"他的笑意愈发悲凉:"错也只是错在,我斗的是天。"
"创造了我,又要轻易地毁灭我。"
"对天来说,人从来都不是人,只是一个物件。没人会在意,他们有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们重视的整个世界——"福田低着头,唇边浮现一抹凄惨的笑:"在泽田纲吉看来,只不过全是虚幻可笑的东西。"
"所以随心所欲的抹杀几个存在,那都是可以无视的——哪怕毁灭掉这个世界。"
对你来说,这只是你随随便便创造出来的世界——而对我来说。
那是我全部的存在啊。
福田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山洞里瑟瑟发抖,镇定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惶恐和不安。
机关算尽,手段使尽的他,已然再也没有任何本事了。
风声萧索,吹的心透凉透凉。
最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
只知道,在最后的宿命到来前,一动也不动的待在这里。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失去了方才与泽田纲吉斗嘴皮的强作镇定,眼眸里巨大的悲伤已经淹没了一切。
不知等待了多久。他看见风声鹤唳,草木皆枯。
他看见雨帘渐隐,夜幕降临,繁星闪烁,银河倾泻。
他依旧呆在原地没有动弹一下。
因为他明白,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泽田纲吉只要想,他便能捉到他。
逃,也是无济于事。
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月圆月缺,依旧如往常一般规律的运转着。
落霜的秋天,一日日变冷。漫山遍野金色的风景,一夜间全部凋零。枫叶归根,落红作尘,失却回光返照的那份鲜艳,枯萎一树风光,烂到最深的泥土里。
万物荒凉,大地凄籁,转眼间就是冬日。
——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冬日。
雪不知疲倦的下着,不分白天黑夜。满树雪胜梨花,端的是体态清雅,一派冰玉之姿,然而却压弯了满树的枝桠。
寒风扑面而来,尖叫着飞过时光的指缝。,呼啸着穿过冰封的长河,仿佛要奔流到无尽的天边。
风声萧索,人间疏狂。冬雪遮掩了一切爱恨情愁,将其长埋地底。唯留窸窣的雪落声,在寂寥的长冬回忆着昔日的种种。
皑皑雪色席卷了天地,已经停不下来凄厉的步伐,仿佛要持续到天荒地老。
一日复一日,轮转循环,往复不朽。
黑暗的日子是那样的漫长,福田恍惚间已然忘记,自己到底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多长时间。
忘记了十几年的人生,忘记了熟悉的那些人,忘记了所有人类社会带给他的烙印——
仿佛要被永寂的山河封藏在冻结的时间里,用余生来静默。
容貌,嗓音,智谋,仇恨,恐惧。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已经是上辈子一样遥远的事情。
时间于他的意义,便是日月更迭的瞬间,地平线的一线跳跃。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太阳。
铺天盖地的黑夜,冷冰冰的降临在大地上,好似要灭绝一切活着的生物。从此,世间的万物,再也看不见颜色。
宛如亿万年前宇宙间还没有生物,宛如千百万年前生物还没有眼睛。
因为从未拥有,便不知道失去是何感觉。
失去视觉的福田,只能听着日日夜夜作响的风声。
一切,一切都在退化。
作为人的一切,都被残酷的自然,逼迫着消失。
最终,连风声也停止了。
世界静悄悄,仿佛什么都不曾出现过。
良久,良久。
久到,黑暗已经成为了常态;久到,内心再也生不出一丝情绪;久到,再也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久到天昏地老,久到沧海一粟。
久到,福田认为,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任何光亮。
当活着已经成为一种死亡的时候,是生是死,其实都已经无所谓。
生即是死。
然而——死亦是生。
从什么时候起,有一束微弱到几乎肉眼无法察觉的光线慢慢出现,升腾在地平线的东方。
随后,一缕,一缕,一丝,一丝。
成百上千条汇聚成一起,跃然于墨一般浓稠的黑暗上,仿佛漫画家留白溅起的星光点点。
——黎明的曙光,再度重现于世。
凛冽的大雪,淅淅沥沥,停止了。刀割过的风声,也渐渐消失了踪迹。
整个世界,在一点又一点的被改变。
福田濒临失明的眼睛,再度望到了光明。
他看到,太阳颜色鲜艳,像只红彤彤的烤红薯——日月,再度穿梭于天空,停滞的时间,也迈开了它年轮的步伐。
福田捂着脸,痛哭失声。
在这一片光明的世界里。
春日和煦,黯淡的积雪在斑驳的日光下,逐渐化开一池冻色,圈成春水缱绻。
福田拖着残疾的腿,望着外面□□盎然,不自觉地走了出去。
满目所及之处,皆是万紫千红,芳菲斗艳,数不尽的诗意,叹不尽的媚态。
正当福田沉醉时,忽然间,天空中风云变色。
粉中沁雪的樱瓣洋洋洒洒,被风吹起。落花满天。似雪飞泊。在这藏蓝苍穹下美不胜收。
那花瓣飞过蜿蜒的河流,飞过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飞过城墙千丈,飞过繁华的都市,飞过历史千载。
古人曾道:花凋花谢花无悔,人来人散人迷惘。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花开花落花无常,曲终曲散曲双亡。
落花零落成泥碾作尘,然而却仍不失其秀美。便是满天花落了又如何,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来年春天,必然又是芳菲万千,姹紫嫣红,又有何悲?
一星陨落,黯淡不了星光灿烂;一花凋零,荒芜不了整个春天。
漫长的冬日终于过去,迎来的——是又一个轮转。
福田着了魔一般的向前走去,迎着落花飘来的方向。
他不知疲倦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才慢慢停下他的脚步。
曾经记忆中的城市,已然失去了它的踪迹。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遍地的花朵。
重重掩盖的花瓣,将尘世的一切悄然抹去。
一切繁华,一切爱恨,都已经随着时间消逝在影影绰绰的过去。
他静静的望着不远处,被落花包绕躺在地面上的两人。
泽田纲吉安静的攥着云雀恭弥的手,唇边露出一抹静静的笑容。
樱花如雪,铺了一地,将一切点缀的宛如梦境般美好。
看起来,就像在这懒懒的春风里睡着了一样。
云雀的胸膛早已经冰冷,停止了跳动。一双犀利的眸子就这样阖着,脸色苍白,一派清净,不再过问这俗世半分。
而他身边的泽田纲吉,脸色红润,呼吸绵长,唇边还嚼着一抹笑,仿佛做着极为美好的梦。
然而福田的眼泪却下来了。
他颓然跪下,认认真真地向泽田纲吉磕了三个头。
我命由我不由天,他做到了。为了活下去,他陷害云雀恭弥,算计泽田纲吉——步步精心策划,算无遗漏,苦肉计轮流上阵。
这是他的胜利。
然而,心里却满满的是苦涩。
他就这样跪着,泪流满面。
活着,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然而最痛苦的,却还不是因为活着本身;而是你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活着,却明白这一生一世,只有你自己一人前行,灵魂归根究底只是顾影自怜,直至死亡。
泽田纲吉——他选择了永世的陪伴,沉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梦境。
而他——却选择了痛苦的活下去。
代替泽田纲吉,在他的世界活下去。
福田深吸一口气,狠狠擦去眼泪。
作为黑手党的BOSS,眼泪,是不被需要的东西。
天地在波动着,在泽田纲吉的身后自动的开出一扇门。
走出去,便是另一方天地。
跟自己之前夺取准备自杀的泽田纲吉身体的那一次失败的经历不同。
这一次,走出去,便是永别。
他深深地看了泽田纲吉一眼,走了出去。
——从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福田十代,再也没有善良懦弱的泽田纲吉。
有的,只有彭格十代目。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望见了天空中飞翔的直升机。
这是——他有些转不过弯来。
风衣飘飘的云雀恭弥从直升机上干脆利落地跳下来,落到他的身边。
锐利的凤眼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便对着对面的铃木说道:"你,还是不要太过欺负对面这只小动物为好。"
"小动物活下去,自然有小动物的道理。他们——也可以很强。"云雀这般说道。
听到此话,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活下去,只是卑微的活下去——
他福田十代,不,泽田纲吉,只是为了这一句话,便可以放弃一切。
他嘴角慢慢,慢慢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不掺任何假意,却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纯粹自然。
"云雀学长,初次见面。"他笑道,眼眶泛红,逼着自己不要掉眼泪。
云雀一愣,只是看着他陌生的笑脸。
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完全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