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听心(1)(1 / 1)
雨下得大,又是夜里,凌妤鸳也顾不得细看,就跟紧肖亦晟的步子,跑到了最近的屋檐下。厅堂的门并没落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屋里太黑,凌妤鸳只好站在原地一面跺着脚,一面拂去脸上沾到的雨水。肖亦晟摸黑在墙上找开关,才走几步,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噼啦啦一阵声响。
凌妤鸳听到肖亦晟低声地咒骂了一句,倒随即亮了灯,原来是肖亦晟为避免跌倒,扶上一边的墙面是正好触到开关。厅堂不算大,是那种木结构的老宅,空落落的,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屋里只摆着极简单的木制家具,凌妤鸳把肖亦晟的外套叠了下,搭到一张椅背上,把厅堂略略打量了一番。“这就是晟叔叔说的那个宅子?”凌妤鸳说着,看向肖亦晟,“你从前来过这——”“里”字才刚要出口,就猛地打了两个喷嚏。
“晟叔叔?”肖亦晟皱皱眉,“既然我们俩订了婚,你也该改口叫他‘舅’了吧。”看她一个劲地揉着鼻子,便又道,“这露胳膊露腿的,要风度不要温度,尝到厉害了吧。”
正说着,两人都听到了夹杂在雨声中的“噌噌”的摩擦声。于是,不约而同地转头。
一个一身睡衣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趿着拖鞋从一扇门口走出来,肩上披着件外衣。看到他们,妇人愣了愣,又朝肖亦晟看了两眼,才不确信地问了句:“是肖先生?”看到肖亦晟点头后,才呼了口气,说,吓死了吓死了,还当着有贼骨头了的。一口苏白。
妇人一面招呼他们坐下,忙着去煮降糖说着,又朝屋内喊道:“快点,快点出来咧!”
一番交谈之后,凌妤鸳和肖亦晟得知,这些年一直在打理这所宅子的便是这对夫妻了。丈夫姓陈,原是当地一家工艺品厂的技师,后来厂子倒了,只得在镇上打起了零工。提起晟延康,夫妻二人都是一阵感激,说多亏了晟书记,他们才算是有了份稳定的活计,供得起孩子上大学。
接过陈嫂拿来的换洗衣服,肖亦晟礼貌地道了谢才关上卧室门。
“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肖亦晟把睡衣递给凌妤鸳,推她到卫生间门前,“先将就穿着,明天我再让人送衣服过来。”
“切,又不是在这里定居了,哪用得着那么麻烦!”凌妤鸳不以为然,展开手中的睡衣看看,道,“这不是挺好的嘛。”
“怎么,你是打算大白天的都穿睡衣出去乱逛吗?还是要开睡衣派对?”肖亦晟故意曲解她。
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凌妤鸳皱皱鼻子,嘟哝了句:“还站这里干嘛?!快出去快出去!”
肖亦晟挑着眉“嘁”了一声:“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多看一次怎么了。”嘴里虽这么说,到底还是退出去,替她关上了门。
凌妤鸳洗完澡出来,看肖亦晟还在,心里不大乐意了,阴阳怪气地朝他道:“肖少爷,这里也不缺房间吧,我要休息了,劳烦您移驾,成吗?”
“别没事找事!人家都知道了我们这是刚订婚呢。你就当给我个面子,给我舅个面子,行不行?”目光从电视屏幕移开,肖亦晟站起身,走了两步,“我保证,不动你,行了吧。”说完,也不管她的反应,拿起睡衣就往卫生间里走去了。
窗外的雨声单调异常,凌妤鸳坐在床上看着电视,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脸颊上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子爬过,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不料被一只带着湿意的手掌捉住,才极不情愿地睁了睁眼。
“快起来。”肖亦晟掐掐她的脸蛋,一手捏住她手心把她拉着坐了起来,劈头丢下一块干毛巾,声音中带着些微若有似无的愠怒:“头发不擦干就睡,不怕睡醒了又头疼的吗!”看她还愣愣地没有动作,便拿过她头上的毛巾,用力地擦了擦。
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脑袋被扯着乱晃了好几下,凌妤鸳顿时清醒。“谋杀啊!”她不满地斜着眼瞄他,用力拍下他的手,拉过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起了头发。
肖亦晟身高将近一米九,手长腿长的,陈师傅的衣裤穿在他身上明显是嫌小了,都短了一截,看着有些滑稽。不知怎么的,凌妤鸳忽然就想到了马戏团里总箍着件窄小背心的猴子。虽然尽量绷着脸强忍笑意,但眼里的促狭之色却还是泄露无遗。
“笑什么?”肖亦晟瞥瞥她,说着便大喇喇地在她身边一坐,伸直了双腿。
猢狲出把戏!凌妤鸳大声地念了一句。当然,是在心里。
肖亦晟听见她低声地清了清嗓子,但并无回应的意思,于是也不再多问。侧过了一点身,看她胡乱地搓着头发,有几缕还贴在脖子上,往下滴着水,心里叹了口气,他朝前边指指:“坐过去点。”说着,自己往后移了些,挑起她脖间那两缕湿发,从她手里抽走给揉成了一团乱麻的毛巾,铺开了,细细地帮她擦起了头发。
凌妤鸳的身体僵了僵,想躲。
“别动。”肖亦晟按住她的肩,语气严肃,“像你那样擦,好好的头发搞成稻草,就是做再好的护理也是白搭!”
凌妤鸳听了,没说话,迟疑着收回胳膊,抱住了膝盖,把注意力转向电视。
已是午夜时分,正播着的是一档不甚知名的纪实谈话节目,制作略显粗糙。
电视画面里那个女人又是哀怨又是激愤地向主持人和嘉宾诉说她不幸的婚姻——丈夫出轨,逼着她离婚。女人面容憔悴,谈及丈夫对她的无情,几度落泪,嘶啕。女人的亲属和朋友对着电视镜头痛骂她的丈夫和第三者……
当记者找到了与第三者姘居的男主人公,试图进行采访。才刚提到他妻子的名字,男人就破口大骂起来,一面粗鲁地推搡着记着和摄像,场面混乱。因为脸部打了马赛克,所以没法知道这个男人到底长什么样,不知是不是像传说中所有寡情的男人一样生着屑薄的唇。
凌妤鸳平时最烦看这样的节目,甚至可以说是嫌恶。然而那一天,她耐着性子看了好一会儿,心中竟也有些戚戚然。想了想,大概还是由于前些天姐姐凌婳鹃和她说起的那些话吧。
那天晚上,姐妹俩躺在一张床上,凌婳鹃和她说起自己与丁冠凡的事情来。有好几年了,姐妹二人渐渐疏远。而那天,却是难得的推心置腹,几乎聊了个通宵。
原来,是丁冠凡和外面的女人搞出了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查出来是男孩。丁冠凡自己回家摊的牌,说等孩子生下来就抱回来,让凌婳鹃当自己的孩子养,他就花点钱和外面那个女人把关系断了。丁冠凡说,如果凌婳鹃不同意,那这个孩子就只有当私生子来养,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也不会断。或者,离婚。
凌婳鹃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再加上些风言风语,终于是让妈妈和好婆知道了。所以那晚凌妤鸳回去之前,妈妈气得一人躲在了房间里,好婆神色凝重,丢给丁冠凡一句话——“不要看我们凌家孤儿寡母的,就欺人太甚!”
“姐,以你的条件,离婚的话,找一个比丁冠凡好的一点都不难。这样的男人,你还爱他?”凌妤鸳当时这么问了凌婳鹃一句。
凌婳鹃愣了好一会儿,有些答非所问:“很多时候,可能是习惯了。总觉得缺了这么个人,生活就会大大的不同。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很傻的。……大概,就因为是他吧。”
很长一段时间,凌妤鸳都记得凌婳鹃说那句“大概,就因为是他吧。”时无奈的苦笑。
想到那个丁惯犯,凌妤鸳就恨得牙痒痒。他当他是谁啊!一个倒插门女婿,现在居然越发地无法无天起来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是不是真当她凌家好欺负啊!
肖亦晟看到她握得死死的拳头,有些奇怪,便问她:“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凌妤鸳收回神思,松开了手指,随口叹了句,“男人为什么都那么贪心呢!”
“贪心?”肖亦晟顿了顿。
“难道不是吗?”凌妤鸳伸手理理头发,转过身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女人在你们眼里是什么,玩具、还是花花草草?男人对爱情从来不认真、不满足。一大园子的花,他有了这一朵,却还想要另一朵。之前为他而开的那一朵缺了滋润,心死,蔫了,男人是不会有任何一点怜惜的吧!”
肖亦晟皱皱眉,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不全是你说的这样。”
“你继续说,我倒也想听听你们这些臭男人的说辞。”凌妤鸳嘴里虽这么讲,表情却不是很严肃,只是撑住了下巴,一副耐心听讲的架势。
“恋爱当中,女人享受的是过程,男人要的是结果。”肖亦晟正正经经地说着,没有玩笑的意思,“很多时候,对女人的征服,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证明。当然,相当大的程度上,这和爱情无关。”扯了扯嘴角。
“和爱情无关。”凌妤鸳有些忿忿,“既然这样,为什么男人还要结婚,然后又离婚,麻烦自己又拖累别人……”想到姐姐和姐夫的事情她就觉得心里来气。
“我不会轻易离婚。”肖亦晟眸光倏然一冷,开口打断她,“还有,订婚在我来说,也是一样。这种关系,我绝不会解除。”
“这种关系,呵呵。”凌妤鸳有些无所谓地扬扬头,吸了口气,“订婚,说到底,也不过是种契约关系罢了。就和生意上的合同一样,撕毁合同的一方总要付点毁约金的,傻子才会主动提这个。你向来不做赔本生意,不是吗?”
肖亦晟略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其实,她并没说错,亏本生意他肖亦晟向来嗤之以鼻。但她似乎忽略了两点——第一,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以常理推断的;第二,爱情和婚姻并非判断题,不是简简单单的yes or no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上帝喜欢自编自导,在人间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还得四处寻觅演员。那些故事,有的惊世骇俗,有的平淡无奇,还有的湮没在人潮和时空中,渐渐被遗忘。
不少时候,别人的故事看在眼里都会觉得有些失真,觉得不可理喻。殊不知,我们自己其实也在一个个故事里面,或许是主角,或许是配角……当然了,更多的大概还是路人甲和炮灰吧。
不要为自己的戏份少觉得惋惜懊恼,因为作为主角,剧本和导演对他们的要求都严苛得多。而这些,并不是每个人都禁受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