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仁至义尽(1 / 1)
息影了好些天的温之迹,一直都栖身于一家酒店里。偶尔现身酒吧,却像着了迷似的,对着调酒师,看着酒杯里的灯光潋滟,呢喃着那句“我爱的人不爱我。”
重新来到秦家,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浅浅的夜里。在这之前,温之迹本还在酒店里睡大觉,门铃却不间断地响着。气恼之际,他装聋作哑,却不得不屈从于门外那双手的执着。来人不是别的,却是温之迹的经纪人——刘冲。
将门一摔,进门就爆了粗口,“你丫是闹哪样啊,搞失踪,啊?”口水直溅得温之迹满脸,也是找他找的抓狂了。“你知不知道,华总经理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不找到你就让我停工歇业!你呀你呀,要死也别害我呀……”说道后面就坐到了床沿,语气也渐趋放软。
温之迹试图安慰他,扶着他的肩膀想说什么,被孩子气地甩开,刘冲继续抱怨道:“想我也是堂堂知名经纪人,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么一个祖宗!你说吧,你还干不干这一行了?”他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全身上下似乎长了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温之迹,直让他怕了他的注视,立即说道:“当然要干下去了,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呢,刘哥!”只好耐心陪着笑脸。
凭着厚脸皮和好口才,总算是把刘冲给哄踏实了,他却忍不住还是抱怨一句:“成为大牌了,连人都找不着了。”温之迹哭笑不得:“好了刘哥,我这不是被你神通广大地找着了吗?我哪敢耍大牌啊,你刘哥可是我的前辈,何况就是对粉丝,我也不曾耍过大牌啊。”
一番恭维话听得刘冲神气活现,“那是,找你找的可不容易,唉,这其中的艰辛啊,我就不跟你详说了。跟我回公司吧,不管你是怎么了,这么多天了也该调整好,回到工作上了吧。”温之迹连连点头。
想起手机还遗留在秦以衫的房中,对秦以衫的抱歉也因那一夜更多了一层,回到这里,是重重无奈,不得已而为之。毕竟,逃避,是懦夫的处世哲学,而非他温之迹。
秦家的仆人见到他,面露喜悦,正欲高喊“以衫小姐”,却被温之迹阻拦,“别喊,我人都在这儿了,她一会儿自然会见到我。”他的笑容有着镇定人心的作用。
“以衫小姐找了你好多天,闷闷不乐的,我们看着都心疼。”
“我知道了。”三言两语闲絮过后,温之迹直接上了楼,见到书房里透出隐隐的光,温之迹刚好路过。门是虚掩着的,里头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温之迹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只听得女声情绪激动,说:“我不管,我只要你帮我找到他。”
“你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已经失去自我了衫衫!醒醒吧,爸爸看你这样,真是心如刀割啊。”
听来两人在温之迹之前已经有过一番不愉快的口角,看来他错过了一些什么,又不甚强烈地感受到一抹秦一华掩饰不住的心痛。
“爱一个人,就要全身心投入不是吗?爸爸,这是你教我的,你就是这么爱妈妈的。”
秦一华不再年轻的脸微微抽搐着,女儿会这样,竟是受了他的影响,他不得不残忍地强调事实:“可是他不爱你,就算你现在一时用你的病拖住了他的脚步,可是谎言是会曝光的,爸爸真不该让你一错再错啊。”
秦以衫关心的却还是那个问题:“爸,我求求你,帮我找他,帮我找他!”她摇晃着头,“我不能没有他。”
“唉,”秦一华看着窗外的天,白云原本簇拥着月亮,却遮住了月的光芒。一阵风吹过,月亮光华再现。云儿舍不得月亮的温柔,片刻又迷途知返了,秦一华叹着气,自己的女儿本应是那众星捧着的月亮仙子,如今,竟只是温之迹身旁的一朵可有可无的云,何其悲凉,“你给了他一个谎言,也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美梦。你的漫漫人生,爸爸竟无能为你分担一丝伤痛。也罢,你若想,爸爸倾力为你圆梦,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爸爸的肩膀,才是最宽厚的。”
温之迹五指叩响了书房未关紧的门,秦一华猛地抬头,秦以衫的眼里,也布满了忧惧。从里面,看不到外面的人,温之迹同样看不到说话的人,但是声音却无比熟悉。他终于在房内两人都没有应答的情况下推开本就半掩的门。
并笑着说:“不用找了。”原本他还困惑“谎言”两个字的分量,再听到秦一华口中的“漫漫人生”时,温之迹身上的某根神经似乎在一瞬间断裂,双拳紧握,青筋在黑暗中暴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耐力仍然绅士地敲门,带着礼貌的微笑对眼前的父女俩和颜悦色。
秦以衫惊呆了,秦一华将秦以衫往身后一推,闭目仍自镇定地说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温之迹邪魅笑道:“今天还真是凑巧,你们秦家父女,是不是很意外,让我撞到了这一幕,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游戏很刺激,很好玩儿,嗯?”仿佛一瞬间,他由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儿变身成为用笑容将人千刀万剐的铁血杀手。
秦以衫一时间连连后退,她只想假以时日跟温之迹说,自己的病已经被治愈。她想的,只是如何留住自己心爱的男人,难道这也错了?
可是这个男人的这一面,是她前所未见的。
温之迹对秦以衫的仓皇无动于衷,对着双臂颤颤护着女儿的秦一华,嘴角冷笑道:“敢情我当了一个多月的假好人,冷落了事业,磨灭了天性,如今更是失去了我心挚爱,就为你们一个区区的谎言,就为了所谓的良心难安。”说完眼神紧紧锁住如惊弓之鸟的秦以衫,“就为了你,秦—以—衫!”
一字一顿,如啪啦啪啦的雨点,打在秦以衫的心头。她终于推开父亲的手,缓慢的,冗长的等待后,朝温之迹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把你给我的对不起还给你。”眼泪随着弯腰的身体笔直下落,在静谧的夜里,滴答如时钟回响在耳畔。
温之迹没有收起魔鬼般的笑,“秦以衫,你听好了,我温之迹承蒙你的厚爱,欠你的情,已经还清,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我要你记住,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是我的妻子。”
“温之迹!”秦以衫弯着的腰和肩在不由自主地耸动,秦一华扶起她,狠狠瞪着温之迹:“你就是这么做男人的!竟对爱自己的女人这么无情,连一点希望都不给了!”
秦以衫已是泪如雨下,只因那句“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是我的妻子。”爱,是惩罚一个女人最有利的武器,句句剜心。
温之迹迷惑的嗓音在书房响荡,“从她开始欺骗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我,仁至义尽了。”
一切平静地结束,就如同它平静地开始。
温之迹快步走到秦以衫的房中,自己的手机正安放在床头,那张“对不起”的字条同样静静躺着。温之迹觉得可笑,那张字条显然这几天被反复用手抚过,上面还有一丝褶皱,被细心地用台灯灯座压平。温之迹手指用劲把它扯了出来,揉成一团,捏在掌心,再张开五指顺手丢进了垃圾桶,台灯依旧纹丝不动。
他走出房门,书房里传来了阵阵呜咽和秦一华柔声的安慰。他却再无心在这个房子里驻足,而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下楼时,灯火已黯,仆人也都休息了。摸索着楼道扶手,手机已经自动关机,更别提为他照亮前方的路了。
他没想过,是这样解脱的。站在黑暗中,笑着,却莫名流出了泪。
“这是怎么了?”和薇薇一打开门就一副死沉死沉的身体靠向她,她一时支撑不住,差点倒地不起,幸好华添及时上前,抱住昏昏欲睡还满嘴胡言的温之迹。
和薇薇身上的重量一轻,感觉自己一个人,真是身轻如燕,但瞬间又掩鼻说道:“哇塞,是喝了多少酒啊!”指挥着华添把他扛到了沙发上,自己转身给他倒来了一杯水,关切地看着他。
“骗子!!”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华添一跳,温之迹顺势被摔在了沙发上,和薇薇怪他:“怎么这么粗鲁。”温之迹被摔地呈作呕状,和薇薇迅速放下水,端起垃圾桶对着他,谁知端了半天也没动静,亏了她眼疾手快呢。珊珊然放下,温之迹眼微睁,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像,正在关切地望着自己,出口道:“紫墨……”
次日,温之迹尝到宿醉的滋味儿,抬眼扫了一遍房间,却不知道是哪里。挣扎着走出房门一看,方才知晓,原来是华总经理的家,自己怎么会在这儿?
“哎呀,温公子醒啦,昨晚睡得可好?”温之迹眼一闭一睁,又自顾自揉了揉,“你怎么会在这儿?”
和薇薇奇怪地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温之迹想,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和薇薇,又不是苏紫墨,也便这么说了出来。
“某人昨天晚上可是把我当成了紫墨,一个劲儿地叫着抱着,我们家冰块儿都吃醋了呢。”想起华添昨天阴沉的脸和最后使着蛮力将他的手掰开的样子,和薇薇就觉得好笑。
温之迹一愣,“我当真如此?”温之迹只记得,他从秦家花园出来,就去了前些天一直“驻扎”的酒吧,那调酒师一见他,立马给他调了一杯“天使之吻”,他淡淡地笑:“真懂我!”
“如假包换!”华添黑着脸加入了谈话。
和薇薇一笑:“看吧,还记着呢。”
“好了,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大半夜为什么喝那么多酒,还占我女人的便宜!”华添难得这样不依不饶。
温之迹长叹一口气,将发生的一切简而言之。那调酒师在为他调了一杯酒后,他竟喝上了瘾,在尚清醒之际,他对调酒师说了一个地址,“一会儿我要是醉了,把我送到这里,谢谢兄弟,别把我拐卖了!”
那调酒师倒是守信,见他进了门,才安心离去。
“秦以衫没有得绝症?”和薇薇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长舒一口气,“这个女人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连自己得绝症这样的话也能编的出来。话说当时她不是恨你恨得牙痒痒吗?”
温之迹只是略带轻蔑地笑,“我跟她,两不相欠了。”
“女人的爱和报复,果然是一念之差,但还是在于男人的态度。”和薇薇似有无限感慨,“如你所说,那你跟紫墨之间,就没有障碍了啊。”她眼睛一亮。
温之迹却笑得绝望:“她不爱我,一年多了,她还是没有爱上我,也许注定我们有缘无份……”
和薇薇听罢,露出天使般纯净而调皮的笑容,“你的前途,已经豁然开朗了。你们两个,这辈子算是没完了。”
华添从来有话直说,可今天,他却故意吊着温之迹的胃口,在爱情里的他,还像个小孩一样,执着守着自己心爱的人事物。
和薇薇在温之迹似怀一丝了解的眼神中,把知道的所有,娓娓道来。
祸兮,福之所倚。在连续完全不似温之迹潇洒作风的一个多月之后,苦闷的生活宣告结束。他想起在上海的那个晚上,内心受尽煎熬,酸蚀的痛楚溢满全身。但如今一想,一切都值得了。若不是紫墨当日的决绝,他当日的转身,也许今天的他,都不知道杜甫诗中的“喜欲狂”是何种滋味。他不住地问:“你说真的?紫墨真的出去找过我?她真的说爱我?”
“她倒没说她爱你,”和薇薇皱着眉,温之迹心一纠,“但是,她很紧张你。”
温之迹表情几乎千变万化,“以我多年对紫墨的了解,她爱上了你,已经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了。”和薇薇的一句定论给温之迹摇荡的内心打了一剂定心针。
“知道你爱我,真是太好了!”温之迹简直不能自已。和薇薇朦胧中,似乎看到了他眼角欲落未落的那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