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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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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芝可知道曲应云曲将军?”

“弘文馆的宣史列传中见过,我随不知其是第几位,却知其忠心。”

“彼时国土之西的西北有狄伦人,过伯裂山有樗娘子国。我不知当时史官作何想给樗娘子国取了这个名字,一个蕞尔小国人却各个厉害,甚至胜于狄伦铁骑。淳风四十一年宣朝有分崩之险,又逢其作乱,曲将军出战灭了这一帮烧杀奸掠的蛮人,也殉国于其地。后逢圣德帝中兴,这才一稳江山。”

“我若没记错,曲将军还是仁宁长公主的丈夫,长公主不舍夫婿,在曲将军殉国后自经而死了。”

“是,书上写他临别时对长公主说:‘吾非不惧死,非不怜汝,国重而汝轻不可比。若辞不赴,后人每言吾多情怜美人,而吾亦有万世负国臭名,心愧于天下。时乏英雄,使吾一竖子成名矣。’他是英雄,后世也该得些尊重。”

“为什么说起这个?”周涵芝放下笔看着他,“还是,一会的事情便与曲将军有关系。”

“你倒是敢猜,还猜的挺对。近日不知哪个风流才子嫌自己命长,写书编排曲将军,说他是做了对不住仁宁长公主的事才去了樗娘子国。书中写的有模有样仿若亲历,不知正史的人看完怕是深信不疑。”

“你要如何处置?”

秦容顾合上书摇了摇头,“我不知这事以我的身份该如何处置。我朝重史,史家笔下少有隐瞒,却还是难防居心叵测之人的胡诌臆断。”

“日后为你记下言行,可要提到我的名字?”周涵芝笑笑,“这等秘辛是不会记下的罢。”

“当然要写,我不知如何写,大概是我有友人周公子,才德兼备,齿编贝,唇激朱,交之甚密。”

“……”周涵芝瞥了秦容顾一眼,秦容顾笑了半天,可他未曾胡说。

“不说那些,先说那个胆大包天的书生,这事不能饶他。世人若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怀疑和混淆忠恶正邪,以恶意揣度名臣良将,哪还有得救?若无现今的禁令,一文人与我生了嫌隙,便写书说我面容丑陋目光短浅,再加上喜怒不辨荒淫无道,怕是我父皇读了都要叫我前去问问。若这书再写些自编的“秘史”和情情爱爱,无知之人图一个文字艳奇,我不要被臭骂死?”

“写下的各朝史事可以说谎,可一代代全部凭着这个才知过去,弘文馆考究之后不少烧些荒诞不经的伪史乱谈。”

“下午你和我去茶馆等那个人出来,你也不必和他说什么,只管脸上带着笑听他在人前胡说,让他什么都觉察不出来,明天就被姜大人递折子端了这一帮子。”

“姜大人也去?”

“哪止姜大人,这等好戏不得多些人看着。我查不到他的书,那就多带点耳朵,要不有人咬我说我空口无凭呢。我不知妥不妥当,也怕越了职,可必须先把他抓起来才安定。今日不严罚他们,改日受编排的就是我与你,有稗官采诗知百姓真言,可我容不得狺狺犬吠于耳侧。”

测君心

秦容顾在宫中用了晚膳,陪皇帝在园囿中散步。石榴正红,凌霄花爬了半墙。

皇帝的母亲是宣朝第二位女帝,享国日久免不了在老了办下糊涂事,猜忌多疑赐死了自己的舅舅,不论真假扫清一切后坚决传位给了小儿子。皇帝年幼时看着自己的诸位哥哥和母亲猜忌,过得不安稳,有了自己的子嗣格外疼惜,将臣子上的有关自己家事的谏言都驳了回去。

从少时懵懂到如今君临天下,皇帝于政不敢有一丝懈怠,为人谦和素简,做事却不失帝王分寸。如今霁风朗月,朝中尚算清正,秦容顾渐渐揽事,他也放了心。

“容顾,你祖母过了五十岁时已是知天命之年,老了却爱动怒,朝中屡有大案。朕自年轻时便想了很久,色衰血弱知了天命,人就会守财难放,更何况守的是不尽河山。朕一点点看着你和容懋长大,后来把你定为太子也不因你是嫡长子,而是看你处事比容懋更和缓妥当。”皇帝停了步子,秦容顾站在他身后恭敬的听着。

“父皇所言,容顾不敢忘。”

“不是和你说这些,而是朕怕对不住这江山社稷。这不是咱们祖宗的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朕要挑一个能担得起的人。朕想着一过五十岁,便要放手去逍逍遥遥去做太上皇。在朝中从不提及你的婚事,一是你母后的事,二是不想你听了一个皇帝的旨意不自在。朕是皇帝,也想做你的好父亲,虽自幼把你带在身边见惯人情,却也想为你遮风挡雨。你的事,朕就算无意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是有分寸的孩子,不需要给无关的人什么说法。朕只告诉你一句,有些错犯了,一辈子也还不清,其中大忌就是人心人情。”

秦容顾垂着眸半天之后嗯了一声。

皇帝转身拍了拍他的肩,“朕的太子都这么高了,朕很高兴。早些回去吧,你的假朕亲自批了。”

孟秋过半,暑热退了几丝。大朵的玉兰向水再开,周涵芝在亭中帮秦容顾分着无关紧要的文书,一抬眼看见秦容顾走了过来。

“和你说个好事,”秦容顾走进亭子里,顺手从青白釉菱花盘中捏了一小撮周涵芝剥好的松子,“弘文馆近来不劳着你费心,明日咱们去向鹤宫小住几天。”

“我没事情你也没了事?”周涵芝笑笑。

“我也是个人,你还会想歇一歇,我自然也懒得不得了喜欢歇着。再者你帮着我,我还怕什么?”说完他忽然凑过来浅浅一亲周涵芝。

几个月之前秦容顾凑过来周涵芝还会推开他,到如今也没了以前的羞怒,伸手拉住了秦容顾。

“让我想想,涵芝原来像榆木疙瘩不解风情,如今算是初识风月了?”

“那我一把推开你?”

“你若推我,我就扯住你,看你还有别的办法。”说罢他捏了捏周涵芝挥退了浮烟几人,周涵芝眼珠一转弯身跑了出去,秦容顾笑了几声追过去。

草草一算周涵芝来太子府已有半年,和秦容顾从生疏猜忌到调笑揶揄,他却没忘过自己从不属于这里。该是贪恋,不愿想离开那一天何时来,他又该是何表情。

秦容顾喜欢他像极了相文的一张脸,他喜欢秦容顾这个人。他以为自己深陷至此抽身已晚,又何曾料到前路险恶,离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哪会有话本里戏台上讲的裂心之痛。

向鹤晚

周含临时传信说陆克礼找周涵芝,周涵芝去了一趟弘文馆,回去时恰好碰到了郑琰。

郑琰得了热病,已有几日没去麟趾馆,看着神色恹恹不复以往的精神。

“终于又见着羡言了,咳咳,我以为病好了也见不到你一次。”

郑琰发烧烧得眼睛水汪汪的,周涵芝摸了摸他的额头,略微烫手。郑琰抓住周涵芝的手笑了笑,“又让你笑话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一池子栽进了水里,今天无精打采也被你遇到。”

周涵芝抽回手一蹙眉看着他道:“为什么不叫人跟着?”

“我厌烦有人跟在身后,只去麟趾馆办个要紧事,没事,你先走。看你不放心,一会我去了馆里叫王致牧送我回去。”

“只有几步路,我把你送过去。”说罢周涵芝跟着郑琰往麟趾馆走。

“羡言。”

“嗯?”

“我上次见你带的是块古金流苏的鱼荷白玉佩,今日换了银线醉紫穗的碧玺佩,却独没见过我送你的那块。”

周涵芝没想到郑琰连这么细微的事都记着,想了想道:“我平日也没什么讲究,都是别人挑好了递给我。你送我的东西要好好藏着,就没有带在身上。”

“可我送了不是让你把那个扔在盒子里的,明日带着,还要多带几日,要不我不高兴了。”说罢郑琰皱起了脸,周涵芝笑着答应了他。

下午秦容顾和周涵芝往向鹤宫去。向鹤宫建在爰山上,常年有温泉,冬日冷了皇帝偶尔搬过来小住几天,夏天和初秋避暑则去靠北有寒泉的拟湖行宫。秦容顾挑人少时带周涵芝过来,也只是图个清静。

到了山下天色已经转暗,佳树成荫,鹤翔于天。偶有几声蝉噪更显幽静,细听有水汩汩穿草激石而过。秦容顾拽住往山上走的周涵芝,帮他把嫌热挽起的袖子落了下来。

“你看着这里好看,却不知蚊蚁有多厉害,把袖子落下来能少咬你手腕子几口。香囊里除了白芷、菖蒲、艾叶、薄荷和藿香那些常见的几样外还另加了香薷之类,别离身,要不我跟着你也驱不干净。”

“哦。”

“怎么就回我一个字?”秦容顾笑了笑。

“明明没干什么却觉得乏了。”周涵芝捏了捏鼻梁,“你和我走走正好清醒清醒。”

“我让陈告先过来安排了,反正只有你我,就只让他收拾了享松院。这会他该备好了杏仁豆腐和新鲜的剥了皮的核桃,你先吃点小食,等再晚了……算了,我也不知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周涵芝听完笑了半天,秦容顾看着他无奈摇了摇头。

“今天天晚了些,明日咱们再转一转。向鹤宫景致不错,桓帝在林中捡了一根玉簪,后来封了净央夫人;灵帝过潋水屏见了水中的珍珠珰,便有了盈玮贵姬,最后死在了那个贵姬身边;我父皇在向鹤宫宫门前初遇我母后,后来……就不愿意来这了。”

周涵芝抬头看着宫门,向鹤宫黛瓦白墙,云纹的滴水檐,几株花木轻晃着探出不算高的墙。秦容顾站在他身侧拍着手里的沉香折扇,看他久久无言便扭头对他浅浅一笑,周涵芝也笑了,只想一直记住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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