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医院(1 / 1)
阿远过完生日后,非要闹着回福利院,说是想院长妈妈和他的朋友们了,苏易涵劝不住,况且她的腿上还带着伤,没办法只能先送他回去。
在福利院看到韩子皓,童院长找他来商量资金的事,苏易涵本来想上前打招呼,可他本来还有说有笑的,看见她之后突然面无表情,虽然谈不上难受,但她心里清楚,他这样的态度的确让她很不舒服,所以只跟童院长寒暄了几句,就匆匆的离开了。
她腿上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那天回来,心情不好,伤口并不大,她也懒得去医院,简单的消毒包扎后也没理会,本来以为过几天就会好,没想到伤口又痛又痒,剪开纱布才发现伤口虽然已经有结痂的地方,但周围却泛着青黑色。
本来以为只是换个药就可以,谁知去了急诊,护士却告诉她让她去骨科挂号,她又忍着痛乘电梯去骨科,说实话,她非常讨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或许因为十年前她前后两次进医院,却送走了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第一次她走进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地方,是在医院太平间见到了自己父母最后一面,第二次走进这个地方,她失去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从那时她就讨厌医院,讨厌医生,讨厌所有跟他们有关系的任何东西,虽然她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残忍和逃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很不凑巧,今天骨科有几台大手术,大多数医生上了手术台,诊室的医生人手不够,听到她说只是换药,护士带她去了旁边的诊室,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正好打在站在窗边准备药品的护士身上,留下一层浅淡的金色的光,诊室的门开着,外面走廊里出出进进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要么面色沉郁,要么神采飞扬,她不喜欢医院还有另外的原因,在她印象里,医院就是最大的矛盾体,两个极端,要么大悲,要么大喜,这里几乎包含了人生所有的喜怒哀乐,许是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所以时间长了,医生护士不再惊讶,身上总带着种冷冰冰的疏离。
她低头看着刚才的护士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帮她剪开纱布,伤口逐渐暴露出来,看到伤口愈合的程度,护士的手停顿了下,抬眼看她,脸上带着点不可置信的表情,沉默地放下手里的工具,“你稍微等一下。”
苏易涵看她转身走出诊室,皱了皱眉。
没过几分钟,刚才的护士又转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医生,身材高挑,带着医用口罩看不出样貌,但那双眼睛看上去有些严肃凝重,走到苏易涵身前看了眼她腿上的伤口,漠然开口,“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切开。”
“为什么?”
“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受的伤?”
“不小心碰到台阶上留下的。”
“这就对了,当时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伤口不深所以自己没有注意,只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
苏易涵看着医生,点了点头,“是,因为当时伤口没有出血,所以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医生跟旁边的护士交代了几句,又转过身来,“你的伤口正好是在小腿的正前方,这里是腿部肌肉最少的地方,几乎皮肤下面就是胫骨,这里的伤口如果不好好处理很容易感染,就像你的伤口一样,虽然表面看上去已经结痂,可是周围泛着青黑色,说明里面已经感染有肌肉坏死的现象,如果不切开重新处理,很难说接下来的情况。”
医生实话实说,没有过多的修饰,苏易涵听了后脸色很难看,她没想到只这么一点点小伤,最后却成了大麻烦。
“许医生?”
正低头沉默的苏易涵听到声音,身体一下子僵住,头垂得更低。
“韩先生?”
“你开给我爸的药他快吃完了,正好我路过医院来看个朋友,刚才找不到你,听护士说你在这边帮病人处理伤口。”
“哦,他的腿现在怎么样?”
“情况好多了。”
苏易涵皱眉听两人谈论事情,他高大的身影压到了她的头顶上,突然屋子里安静下来,视线里多出一双男士皮鞋。她抬头看过去,韩子皓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两人视线交汇,她尴尬地朝他点头致意,而他没理会,依旧冷冷地望着她。
站在旁边的医生应该和韩子皓很熟,完全无视围绕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低气压,“二位认识?”
可韩子皓完全没打算回她的话,眼睛一直盯着苏易涵,“许医生,她什么情况?”
苏易涵抢在许医生开口前,急切地说:“我没事!”
“许医生?”
许医生看着他们彼此,表情有些尴尬,手插在制服口袋里,无奈地开口,“她腿上的伤口感染,已经有坏死的肌组织,必须赶紧切开重新处理。”
韩子皓突然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在耳边爆裂开来,消息来得太意外,那句“必须赶紧切开重新处理”始终萦绕在耳边,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她腿上的伤口,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什么时候?”
许医生愣了下,看韩子皓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才知道他问的自己,“哦,我已经让护士去准备,她回来就可以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怎样?”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然后看了彼此一眼,又都移开视线。
许医生犹豫了片刻,才接着说:“一会儿切开伤口,我需要把你里面坏死的肌组织完全切除,然后再消毒包扎,整个过程可能会有些疼,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我会争取速度快一点。”
“你的意思是不做麻醉处理?”韩子皓的眉头拧得更紧。
“像她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做麻醉,毕竟麻药对身体没有好处,到时我会把药涂抹到伤口周围,但那样其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只能靠她自己忍过去。”
“好,我没问题。”
韩子皓回过头来,冲着她吼:“什么没问题?你知不知道重新切开伤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医生需要将你里面完全坏死的部分切除干净,你以为你可以受得了吗?”
苏易涵冷静地看着他,“为什么受不了?比这更痛的我都能忍受得住,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她脸上认真地表情,让韩子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未曾干预过她的过去,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话里那句“更痛的我都能忍受得住”为何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想起前几天在福利院他对自己的态度,苏易涵别扭的转开身,“我的事不烦韩先生操心。”
韩子皓还想说什么,刚刚离开的护士已经端着托盘走进来,“许医生,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开始吧。”她看韩子皓还站在这儿,似乎没有想走的意思,边带手套边说:“一会儿你抓住她的胳膊,尽量别让她动。”
对医生让韩子皓留下来的话,苏易涵未置可否,扬声说:“许医生,麻烦你了。”
切开伤口时的痛远比苏易涵想象中的还要更痛,等许医生开始帮她清理里面坏死的部分,韩子皓已经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修长有力的双手紧紧圈着她的肩膀,后来因为那种疼痛的感觉来得太过剧烈,她整个身子都发木。
十几分钟的时间,感觉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许医生仔细地帮她消毒,包扎,或许开始时疼痛感过于强烈,后来她感觉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痛,只是脸色苍白,额头上的冷汗因为靠着韩子皓极近,所以全都蹭到他藏青色的西装外套上,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话到了唇边,他制止了她,“先别说话了,保存点体力吧。”
韩子皓扭头看向许医生,“她最近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许医生边收拾东西边说:“记得每隔两天来换一次药,伤口愈合前不要碰水,回去以后减少活动,最好是卧床休息,腿部尽量抬高一些,让里面的淤血尽快流出来,饮食上多注意,忌食辛辣刺激性较大的食物,多吃些清淡的,还有一会儿记得去输液,最少五天,那样炎症会消除的快一些,其他的应该都没有问题。”
和许医生在诊室道别,韩子皓扶着苏易涵去大厅打点滴,找到座位后,他又马不停蹄的帮她去缴费、拿药。
苏易涵静静地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落下,缓缓地流淌进血管里,带着一丝清凉。想着刚才缝合伤口的时候,韩子皓的手紧紧圈着她,那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他的胸膛里,缝合完以后她的脸色苍白,而他的脸色也发白,甚至比她的更难看,而刚才他扶着自己过来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簌簌发抖。
远远地,苏易涵凝视着人群里向这边走来的韩子皓,即使是在医院这种地方,依旧掩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着冷静,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更加衬托出了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单据,不小心碰到和他迎面的小护士,他赶紧微笑着说抱歉,虽然逆着灯光,可他唇边的笑意依旧如阳光灿烂,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在他的眼底看见的全是温暖的光芒。他对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里,如果说开始的时候还有迟疑,那她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思,可他们明明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活在阳光下,而她只能把自己藏于黑暗中,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报复是她十年生活中,内心里唯一的信念,想放弃又谈何容易。
他离得越来越近,苏易涵低下头,偷偷印去眼角的泪水。
韩子皓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始终不发一语,在嘈杂的大厅里,他们两个人之间围绕着淡淡地安宁与片刻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