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1 / 1）
雨是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下起来的，黄豆粒一样，噼噼啪啪，不一会儿，临街的玻璃窗上出现一道道亮白的雨帘，透过窗子看过去，街上的风景被切一格一格，行人，还有汽车，从一个格子跳到另一个格子，仿佛孩子们的游戏，可惜转念一想，呆板的城市规划，钢筋水泥的所谓高楼大厦，办公室里隔出的一个个所谓私密空间，还有都市里的家，不过是大格子与小格子的区别罢了。人们忙忙碌碌，不过是忙着从一个格子跳到另一个格子。
赵磊提前一小时到达“好时光”，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漫无目标地翻阅着。都是卖房子的广告。商人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卖房子就卖房子，偏偏死不承认，硬是标榜自己是卖家的。家也是能卖的？家只能经营。
赵磊目前最大的愿望，是经营一个家，和丁文熙共同的家。他33岁了，该成家立业了。文熙31了，该要个孩子了。父母已经从原来的三五个月一个电话暗示发展到亲自上阵游说了。想到五一，赵磊心里又是一阵烦恼。
街对面匆匆跑过一位红衣女子，雨水溅得飞起。赵磊站起来，踮起脚伸长脖子朝门口看。门口只有穿着媚俗红旗袍的服务员。服务员身后是白底黑字的挂钟，时间是12点15分，文熙又迟到了。赵磊猛然想起，丁文熙今天穿的是黑色西装。五年前那个信誓旦旦，生日要穿红衣，穿一辈子的丁文熙，从去年起，似乎正在慢慢远去。
五年前的今天，同样的“好时光”，相邻的两张桌子，赵磊点了剁椒鱼头，丁文熙也点了剁椒鱼头，服务员为难地说只剩下一份。
赵磊对服务员说：“我过的是生日，不是寂寞。”
丁文熙也对服务员说：“我生日，我要鱼头，一个鱼头分成两半依偎在一起的那种。”
服务员是个干脆利落的小丫头，立刻来了一句：“你们都生日，拼一桌吧，不用分两半了。”
丁文熙有些不好意思，赵磊是男人，即便心里不好意思，面子上也还是大大方方的。那天晚上其实没怎么说话，两个人就是埋头大吃。
吃完了，赵磊一抬手，招呼服务员买单。丁文熙也掏出钱包。
赵磊说：“我从来不让女人买单。”
丁文熙说：“我从来不占男人便宜。”
服务员说：“你们AA吧。”
“不行！”两个人异口同声反对。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赵磊看着丁文熙，微弯的眉毛干净而秀气，仿佛混乱而肮脏的城市上空偶尔飘出的音乐，打动了心弦。
“这一顿算我的，你请我吃生日蛋糕当补偿。”
赵磊提议，丁文熙点头，邀请成功，赵磊暗暗握了一下拳头以示庆祝。
“好晚光”和蛋糕店的中间，是电影院，一对又一对的情侣手牵手肩并肩头挨头进进出出。
很自然的，赵磊心动了。“刚吃过饭就吃蛋糕，要不，先看场电影吧。”
丁文熙也没反对。多年之后，赵磊问文熙，“为什么答应看电影？”
文熙反问：“为什么要邀请？”
“我寂寞无聊。”
“我也寂寞无聊。”
赵磊觉得冤枉之极，爱情始于寂寞无聊。
电影是那时宣传得扑天盖地的【英雄】。第一次约会的两个人很单纯，单纯地看电影，没有趁黑暗之便做坏事。
看完电影出来，赵磊闷闷地说：“没想到张艺谋也妥协了。花里胡哨，形式大于内容。”
“是啊，什么英雄，狗熊还差不多。”丁文熙摇摇手里的矿泉水空瓶，瞄也不瞄，顺手一扔，正中垃圾桶。
赵磊觉得丁文熙这个动作既洒脱又有趣，还非常可爱。
“算了，去吃蛋糕，生日蛋糕。”
吃生日蛋糕的时候，一男一女为了证实真的是同一天生日，掏出了身份证，互相交换名片，留下电话号码，□□号码，MSN账号……各自回家。
24小时之后，尽管严重缺乏睡眠，精神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中的赵磊打电话给铁哥儿们。
“今天碰到一个女人……”
“操。”
“太下流了。”
“你完蛋了，结婚吧。”铁哥儿们诚心诚意地说。
48小时之后，丁文熙打电话给贾玲儿。
“怎么证明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
“半夜三更12点，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你肚子疼。”
有些话真的不能乱说。
一个星期之后的半夜12点，赵磊在□□上碰到丁文熙。
“怎么还没睡？”
“受凉了，肚子疼睡不着。”丁文熙说的是实话，说完之后，想起贾玲儿的乌鸦嘴，心里不禁有了期待。
半小时后，赵磊拎着一碗白粥出现在丁文熙的门口。
“趁热，趁热吃会舒服点。”
那天晚上，赵磊留了下来。
丁文熙有时候会不服气，对贾玲儿抱怨说：“你说说赵磊是不是太精了，一碗白粥就收买了我。”
贾玲儿瞪了她一眼：“知足吧你，要是有人半夜给我送白粥，我一大早就拉人去注册登记。”
丁文熙感叹：“现在的女人真现实。”
贾玲儿感叹：“现在的好男人快绝种了。”
隔壁的手机铃响，铃声是一首歌：
我们都爱吃剁椒鱼头。
幸福感停留了很久
你说女人真的容易满足
简单和快乐就足够
脑海浮现出剁椒鱼头
已经相隔太久
那时的滋味那时的甜美
此刻欲罢不休
…… ……
赵磊还来不及感触，丁文熙气喘吁吁地赶到了。赵磊本能地看钟，13点整，迟到整整一小时。
“对不起对不起，临时有事耽搁了。”
优良的认错态度使得赵磊吞下了已到嘴边的抱怨。“饿坏了吧，我让服务员上菜。”
丁文熙很惊讶：“你还没吃。”
“等你吧，今天你生日。”
“今天也同样是你生日。”
这话一出，两个人不禁想起了初识的情景，相视一笑。
“点了什么菜？”
“剁椒鱼头。”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吃饭总要找点话题。公事？都乱成一麻了，丁文熙不想消化不良。遂找了个轻松的话题。
“前天见客户，碰到linda了。”
“哪个linda？”
“你忘了，见过的，我大学同学，王秀娟。”
“你早说王秀娟不就得了，她不是嫁人了吗？又不象我们这些苦命人，在洋鬼子手下讨饭吃，学人赶什么时髦，取什么英文名，真是胡闹。”
丁文熙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硬是要我喊她linda。前两天陪客户吃饭碰到她，我，和剁椒鱼头一起被她鄙视了。”
“她鄙视你也就算了，鄙视剁椒鱼头算怎么回事？”
“什么叫鄙视我也就算了。”丁文熙哼了一声，“她说剁椒鱼头是粗鲁没教养的象征。”
“我看她是鱼头吃少了脑子缺营养，坏了。以后这种人别理，免得传染了。”
丁文熙轻笑，“迟了，我已经答应这个周末的同学会了。”
“我看你那个同学会不去也罢，忙得死，难得有个周末，我还想好好放松一下，去看王秀娟那女人秀老公，秀名牌，秀钻石，无聊，吃饱了找罪受。”
“你不陪我去吗？”
“不去，我看到王秀娟那女人就闹心。”
“你对王秀娟意见很大啊。”
“错，是王秀娟对你意见太大，处处针对你，我反击。”
丁文熙叹口气，“不去麻烦才大呢，王秀娟的老公是蓝色海岸的副总裁，不管怎么说，当初人家都帮过我，总不能让人说咱们过河拆桥吧。”
“文熙。”赵磊的语气变得慎重起来，“其实你偶尔拒绝一下王秀娟，天塌不下来。”
“天是塌不下来，可我的竞升有可能泡汤。我刚收到消息，陈大鹏有可能调到上海总部负责媒体公关那一块。”
“那你有没有收到消息，市场总监这个位置非你莫属？”赵磊倒了杯啤酒，一饮而尽。
丁文熙皱了皱眉，“赵磊，你这话听上去不那么舒服。”
赵磊的声音干净而清晰，“文熙，我也有工作。来这里之前，我才把价值上千万的标书送到电信部门。现在，公司的总裁副总裁全都守在那边等消息。你说，我是不是比你更有理由迟到？不过来吃这顿生日饭？”
丁文熙看着赵磊，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满是血丝，恍惚记得前些时候也曾加班到很晚。
“文熙，昨天晚上你回家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我本来有很多话想跟你谈，但你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我就对自己说，好吧，等你睡醒了咱们再谈。但我不知你起床是几点，只知道我六点半醒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工作了。等你忙完工作，又要赶着去上班了。文熙，你现在还只是项目经理，就忙得和我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那我就不得不担心了，有朝一日，你当上市场总监，是不是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丁文熙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熙，我本来不想在生日这天让你扫兴。可是，你迟到一个小时也就罢了。”赵磊看了看表，“你到这里到现在，整整半小时，没喝一口水，只吃了半碗饭，满脑子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赵磊，现在的非常时期，等我忙过这阵子……”丁文熙试图解释。
“这阵子？这阵子是多长时间？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赵磊闭一闭眼睛，终于把话说出来了，“文熙，是的，不错，我们的感情整整五年了，可如果你一直这样忙下去，我想我们不会有将来。你也好好想想吧，希望这个问题能有荣幸写入你的工作日志。”
赵磊一番话，丁文熙听得心惊肉跳。赵磊这是什么意思？想分手？还是变相的逼婚？她定一定神。慢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怎样看待赵磊。在这个城市中，他已经算是优秀的好男人了，长的并不很帅，却让人看的很顺眼，身材保持的不错，微笑起来，也会让人如沐春风。从来没有，她习惯了这个男人的存在，没想过有关分手，离开的问题。
赵磊叹了口气，“文熙，我没有任何强迫你的意思，我只是建议你，在工作和生活之间，找到一个平稳点。一个人不能没有工作，但也绝不能全部都是工作。”
“赵磊……”文熙刚要说话，桌上的手机响了，按下通话键，才听了两句，脸色大变，声音也尖锐起来：“怎么会提早两个小时？！”
“客户那边飞机票订错了……”助理的声音有些怯怯。
“那为什么不早通知？”
“他们说昨天通知了……可我们谁都不知道……”助理迟疑的说，“周悦先去接人了，丁姐，你说会不会又是她搞的鬼？”
“先去机场再说。”丁文熙一把扣死电话，眼睛看着赵磊，一脸的乞盼，“赵磊，我……”
“你是不是打算跟我说，有非做不可的工作，必须马上赶过去？”赵磊冷冷地说。
“对不起。”丁文熙艰难地道歉。
“你非走不可吗？？”
“是！对不起，我……”
“道歉要是有用，早就世界和平了。”赵磊打断丁文熙的话，扔下两张钞票摔在桌上，愤然离去。
丁文熙在赶往机场的路上，花了一分钟时间给赵磊发了条短信：
午饭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晚上我带蛋糕回来，你等我。
十五分钟之后，丁文熙赶到了机场，与此同时，赵磊的短信也到了：
如果你今天能够按时下班，我接受你的道歉。
丁文熙进到机场大厅的时候，TTL的品牌经理张庄已经到了，不知周悦说了什么，张庄笑得极为开心。丁文熙明显感到这两人相处的方式不对劲。她们是第一次见面，熟不拘礼这样的词语也绝对不适合商务接待这种场合。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丁文熙走上前去，微笑着说。
张庄说：“周悦说你还有别的事，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
“你千里迢迢从上海过来，我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在一边再说。”
张庄去取行李的空隙，丁文熙看了周悦一眼，低声警告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使得张芸去提前两小时过来，打断我的工作安排。TTL这个项目，我这边人手足够，不需要你帮忙。”
周悦微笑着说：“丁经理，这你可就冤枉我了。芸芸是我学姐，学姐千里迢迢从上海飞来北京，我这个做学妹的，不来接机怎么行。”
“你们的私人交情与公事无关。”
“那可不一定，学姐刚才跟我说了，希望我能加入到这个项目里去。丁经理，你不会连客户这样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吧。”周悦的笑容甜得发腻。
丁文熙眼睛也不眨一下，“你放心，我会满足你学姐，咱们客户这个小小要求的。”反正这个项目暂缓，答应也白答应。
按照原定计划，张庄四点到，去酒店放过行李之后，直接去吃晚饭。公事明天谈。现在多出了两小时，上班时间。
丁文熙无奈，只得对张庄说：“我们先去公司吧。”
回去的路上，丁文熙一边打了好几个电话，要求下属以最快的速度准备资料，能准备多少是多少。
周悦笑着说：“看来丁经理对这个案子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丁文熙说：“你入行浅，很多事不明白。广告这一行，准备永远是不够的，张经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