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49.多事之夜(1 / 1)
49.多事之夜
踏上临时布置成的舞台之前,隐约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她的心竟然咚咚作响。
不由暗自嘲笑自己。
哟,你都多大人了?又不是初尝男女之情的小姑娘,见过的男人比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见过的人都多,怎么一想起即将面对他还那么忐忑?
“姑娘,请您准备上场了。”一旁服侍自己的小侍女恭敬地说,一边替她剥落披在外面御寒的披风,露出里面表演专用的一袭华服。耀眼的粉红衣裙上有金丝线勾勒的繁复花纹,整件服装十分束紧,更加凸显出女人美好的身形,长腿细腰,不乏丰腴,简直能符合每个男人的幻想。
“我这女人家每次看了姑娘的脸和身段也是神往啊……”
收回心中所有的忐忑对着侍女一笑,带着她一贯的骄傲,找回本属于她自信。
是的,只要她站在舞台上,只要她起舞翩翩。
这个世界都会为她倾倒。
***
如果说这次武林大会要排出一份“最让人羡慕的男人”名单,白亦然的大名肯定高居榜首。
上午就有一拨想给展念当爹爹的人在心底暗自感叹,能这么多年陪在展家家主身边,恐怕早就让这小子抢了先机。晚宴嫣红献舞后就又来了一拨人心底怒骂,凭什么嫣红小美人是奔着这个只是他爹很有名气的小子来的啊!
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就能回答他们,当然,也很片面。
因为他脸好看啊。
此刻白亦然与站在他桌前的人静默对视。明明场地里里外外的人加起来少则五百多则上千,但,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从那一曲舞末了,妖艳的女人在灯火之中,周身的金丝线熠熠发光,凌空一个完美的空翻,衣袂在夜色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落于白亦然面前起,全部定格在展家那一桌。
女人嘴角勾起的是熟悉的魅惑笑容。精致妆容的脸颊上眼波流转,情意浓浓。
“嘿,白亦然,又见面了,我说过,这辈子别想忘了我。”
说完,趁着白衣听到这句话之后陷入回忆地怔忪。隔着桌子,美丽的女人弯下腰,印在呆坐在原地的男人额头一个吻。
一如他们分别前的那个额头吻。
一颗大石头落入水面。安静了许久的众人终于发出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声。
天杀的啊白亦然这小子!!!
而一片喧哗中,事件中心地带的展颜依然气定心闲地抱着儿子端坐在席,面颊上,一副欣慰的表情。
白亦然之于她,从江畔出现的时刻开始,就明确到不能再明确的只是“家人一样的存在”了。可是,白亦然似乎一直为当年不该他愧疚的事情自责。
所以惩罚自己,游历中途急急归来,不去寻找他真正爱的那个女人,而陪伴在自己身边吧?
这自虐体质的笨蛋又是何必呢?
不过还好,这个女人在兜兜转转一圈之后,赢得了天下的美誉,却还是回来找他了。虽然她对她的印象依然不是很好,但是这不妨碍她对她徒生敬佩,甚至支持他们连个在一起。
白亦然那笨蛋,真的该考虑一下自己了啊。
当然,这些来自展颜的心声和想法是白亦然从不知晓的。
所以当他跟着嫣红离开坐席找个地方说话的时候,偷瞟展颜却发现对方一副欣慰表情,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搐。
是他失误了,展颜那么迟钝的人,就应该早点挑明的。
这一幕恰好落在回头等待白亦然的嫣红眼里。美艳的女人了然一笑。
真好啊~这两个笨蛋又增大了她的胜算。
不过,遇到这些事情,那个小丫头,她竟然会有点怜惜她……
但是她才不会因为她可怜就放弃这只小狼狗呢。哼。
***
吃饱喝足又看了好戏,展念已经在打瞌睡了。展颜看着天色不早,便跟小水晋简说准备回自己的小院歇着。
起身还没走几步,就被弘霆拦下了,旁边还跟着不紧不慢的萧珮。
“展姑娘,今天早间的事情弘霆管教无方,前来请罪。还望姑娘务必赏脸。”
弘霆态度诚恳又真切。平时大大咧咧的人,不善人际交往,此刻对着展颜却涨红了一张脸。萧珮看好友这幅“没出息”的样子,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把弘霆的话接了下去。
“展颜姑娘,我已经吩咐厨房加做了几个小菜,不知可否卖我这位愚友一个面子,水榭小酌,畅谈一番泯恩仇。”
“这件事本就与弘门主无关,门主又何须挂齿。再说展颜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回击,恩仇之说何来之有。”白衣少女站在原地,磊磊落落。接下来,她本想继续用展念睡觉的事情回绝,却忽然像是想起些什么,话锋一变,“不过能与弘门主,萧公子畅谈一番也是人生幸事,还望二位引路。”
弘霆本以为展颜在拒绝自己,却没料她最终却是应允下来,听了展颜的话,他不由得又惊又喜地看向好友。萧珮则用扇子挡住脸,嫌弃地对他微笑,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转面又礼数周到地招呼着展颜出发。
晋简刚想上一步跟上他们,却听展颜吩咐他。
“晋简,有萧公子,弘门主两位陪伴你大可放心。和小水一起好好守着念儿吧。”
一直微笑着的萧珮忽然目光一定,徒增几分疑惑和欣赏。
莫非娘娘已经有所察觉了?
***
其实此次,展颜最后决定赴宴的关键是想借机会打听萧韫和江畔的事情。
落座半个时辰左右。向来不胜酒力的展庄主也在两位的难却热情下略喝了一杯酒。所幸,现在的展颜比原来进步些许,没喝了就倒,虽有些微醺,却依然能够保持清醒的意识,动作行为也没有半点逾矩。不过还没等她旁敲侧击萧韫的事情。就被匆匆而至的脚步声打断了。
“小姐!念儿不见了!”
小水带着哭腔的急迫语气让她一瞬间有如雷击。
×××
那年冬天,冷得砭骨。
而她在那年的冬天里,好像把一辈子里所有最痛彻心扉的事情都经历了一遍。可是凭着对父母的爱,她硬是撑着遍体鳞伤的自己,操持起父母的后事。
到底她还太小,加之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呵护备至,即使有这个世界上最坚韧不拔的本性,心的强度却依然不够抵抗那一日之内所有晦暗的回忆。
于是,当她认为已经在黄泉路上送了那两位足够远,当她认为他无论生死不会再回来,当她确认这座父母最在意的城真的已经逃离了罪责的时候。她独自一人,就像从前无数次曾做的一样,在所有人还未起来的清晨,骑着小白菜,提着热腾腾的食盒,踏过白雪,穿过树林,越过溪流,穿梭在这条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数出步数的路线上。
被烧焦的房屋四壁,洁白的积雪,还有她腕上喷薄而出的鲜血。黑白红三色交映在她模糊的视野范围中。最后她在恍惚间的记忆,竟好像看到了背后倚靠的合欢树开出了花。滚烫的泪伴着闭眼的动作瞬间滑落眼眶。
后来听小水提起,当时全渭元的郎中先生倾城而出来救治她,展家一时间被城里闻讯赶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而她却做了一个好长梦。
梦春日灿烂。她和江畔似是已经成亲多时。一家人在江畔家的院子里张罗着吃饭。母亲一边打趣她和江畔一边与她一同准备饭菜。而江畔则在陪父亲下棋,将军之后看着一脸不满的岳父轻笑着说承让。
她带着泪水,注视他们三个,目不转睛。
泪水刚要掉落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衣角。
她低头看,竟是一个生的白白糯糯的小家伙笑着叫她娘亲。
然后,她就在一屋子人的关切中醒了过来。小水好似鼓起很大勇气告诉她,小姐,你要当母亲了。
她当即楞了一下,想起那个白白糯糯的小家伙。还挂着梦中泪痕的面孔,笑泪交加。
——念儿,你知道吗。那三个娘最爱,也最爱娘的人,不舍得娘跟着他们一起走,所以派你来找娘。是你的降临拯救了娘啊……
而现在,她的念儿,正在那座高塔里。见生命中与娘亲同等地位的另外一位人。
×××
接到手下来报小家伙已经被带到的消息,他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不过面上,他依然平静自若地吩咐道。
“给方大人回信,此次前往秦州替我去看望卓家的人。”
转身,出门,一气呵成,动作迅速,恍若一阵清风消散。
菀莺提着笔,不由得用衣袖掩着唇角轻笑。
少爷你这口不对心的家伙呀~
同一层相隔不远的屋子里。
吃着追云刚拿过来的点心,小家伙耳朵却灵敏地听见了身后房门的响动。
一回头,展念看见刚进来的人,舔了舔手指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开心地跳下太师椅,迈着小腿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腿,仰着头,整张小脸笑开了花。
“你是皇上对不对!”
皇甫辰星没想到儿子与自己第一次见面竟然这么热情。僵了一下,竟微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回答的声音也堪称温柔。这样一旁默默做隐形人的追云十分汗颜。
果然,自己有生之年看到了少爷真正的冰雪消融脸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皇上?”
“嗯!今天看到了你在台上,好威风!比所有人都威风!”
听到自家儿子这么夸奖自己,皇甫辰星就连眸子里也多了几分明亮的笑意。一把抱起小家伙,坐回太师椅上,还体贴地把盛着点心的餐盘端在手里方便儿子取食。
“你叫展念是吗?”
“哇!”小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发出这一个“哇”字也连带着喷出来了一些,接下来让追云整个人石化的一幕就发生了。
少爷他!一向最爱干净的少爷他!竟然丝毫不介意,并且还替小少爷擦了擦嘴。并且叮嘱他慢慢来,不着急,吃完了再说。
“皇上好厉害,竟然知道我叫展念。”
“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娘亲给我起的。”
“今心念……”皇甫辰星听着小家伙的解释,心里忽然一沉,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一旁的追云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为自家少爷难过起来。
“皇上好厉害!娘起的就是今心念。娘说是因为要记挂外公外婆还有爹爹。”
“爹爹……?”
“嗯!”可能是糕点太好吃,忙着往嘴里塞的展念根本没看到皇甫辰星这一刻的奇怪神色。“娘说爹爹和外公外婆一样,都变成了天上的小星星。”说到这里,小家伙加速嚼了几下,一口吞下,回头小大人似的认真道,“皇上是不是什么事都能办到?”
“嗯。你有什么愿望?”
“太棒了!我就知道皇上是万能的!我想去奉宿塔!因为那么高肯定能见到小星星。我想见外公外婆……也想见爹爹……”
孩子由最开始的兴奋到最后却是小声窃窃,展念垂下头,眼睛中已噙着闪烁的泪光。
这里就是奉宿塔,而你,真的见到了父亲。
头脑里反复都是这个念头,皇甫辰星眉宇紧锁几乎立刻就要让真相脱口而出。
展念不懂为什么皇上突然拥抱住他,把头搁在他的肩头,更不懂为什么那么威严的皇上微微颤抖。当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安慰他的时候,房间的大门被大力地推开。
“念儿!”
门口,一袭白衣,如初雪洁白。
***
展颜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当然,她更不觉得自己傻。
从她知道那次“围剿”的两位主帅中的另一位是当时的九皇子,现今的当今圣上开始,她心中几乎可以肯定,到底谁是孩子的父亲。那个混乱荒唐的夜,在一种窒息的痛里面体味另外一中窒息的痛,她几乎不愿意再度去回想,却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展念的父亲,绝对不是把她从展家带走的单天骏。而在军中能够正大光明将她在单天骏手中带走的,就只有这一位了。虽然到现在她也不能理解他当年的动机,但世人皆说九皇子风流成性游戏人间,她权当如此,无论如何,也总比落在单天骏手里来得好,这么一来,她是不会恨他的。
恨从来都不能改写悲伤,更不能带来幸福。
这是爹娘从小教她的道理。
而在她自己看来,即使是算账,也要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而是用她自己的方法,堂堂正正地惩罚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过。
屋子里面静的过分。他们一黑一白分别坐在方桌两边的太师椅上,展念已被晋简小水先行带回,屋里别无他人。展颜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转过头,迎上那灼热的视线,即使看不到,也认真地睁着毫无焦距的大眼睛。
“我父母的事,不能怪您。只有一事,希望皇上能回答我……”
是的,让她在那一夜立马辨认出来他并不是单天骏仅是——
“或许,您认识江畔这个人吗?”
声线。
“因为您的声音,和我熟知的一位,真的很相似。”
他和江畔的声线,竟然惊人地相似。只不过皇甫辰星说话的方式更加低沉威严,充满王者的霸气,而江畔却更多是温暖扑面,更加清澈。
“……未曾听说。”他怎能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目光停留在她面庞上露出一纵即逝的熟稔怀念,短暂地停顿,心中却无数个念头和情绪交杂,最后还是选择说出违心的话,却也说得心平气和,毫无破绽。不过她竟然说不怪他,这点倒也是有趣,有趣到,想让他继续欺负一下她。
“那么关于展念,也不怪我?”
没有焦距的大眼睛依然直视着他,眼睑下意识快速抖动了两下。她却露出了一个微笑,纵使这个微笑有几分苦涩的味道。这个出乎意料他的反应也还是让皇甫辰星的心猛然加快了几拍。
“您没让我落在那个畜生手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而且,当年的情况下,正是因为念儿才让我有活下去的理由。虽然现在也想不明白您当年的动机。但仅凭您无形中救了我两次,我不应怪。”
“我父母从小跟我讲,恨从来都不能改写悲伤,更不能带来幸福。又怎能揪着一件事情里面的伤害而忽视它所带来的恩惠呢?”
听了这一席话,皇甫辰星忽然对展家夫妇就如此草率地被那一家奸臣草菅太过于可惜,脑子里同时飞速地想起那年冬天,追云跟自己呈报的情景。
他站在九朝台厚重的琉璃窗后,望尽王都里面纷飞的大雪。暖炉里香楠木熊熊燃烧,空旷的内殿却依然寥落。
追云说她在江畔家的院子里割腕自尽了,他害怕的事情终究发生了。追云说她被全城的郎中们拼命抢救保得性命,他欣慰这座城诚然不负她一家的所作所为。追云说她怀了孩子,而他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只能是他。那个荒唐的夜晚竟然拯救了她,他也知道,那个小家伙的到来,算是可以彻底阻止他最害怕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那一天,是他皇甫辰星二十余年第一次感谢上天。
“皇上,还有一件事,我想恳求您。”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忽然起身,跪在原地,双手交握,置于低垂的额前。皇甫辰星似乎透过她遮挡的双手衣袖,还有发丝间看见了一抹一闪即逝的泪光滑落。
“请您带走展念吧。”
***
跟随着唤作追云的影卫朝奉宿塔外走去,刚刚坚持的所有理智全部子脑子里乱作一团。
细微地觉察迎面有人走来。展颜暂时抽离所有心事,礼貌性地对来者略一抱拳,擦肩而过,在追云的引导下走下楼去。
而那个同她擦肩而过的人,却在进入皇甫辰星房门之前停下脚步。
扭头翘首。隐约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为什么心里总觉得,那个姑娘比起刚才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更适合开朗的大笑呢?
头似乎又有点隐隐作痛,索性不再去想,请敲门,在得到应允之后推门而进。模样相同的脸上的神情却是与皇甫辰星截然不同的温暖柔和。
“阿和,你怎么来了?”
皇甫辰星脸色毫无波澜。
“哥不是快要启程归京了吗,再不多来聚聚,怕是又难再见了。”温和的笑容在这时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
“哥,刚才的就是嫂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