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宝莲(1 / 1)
此时的淇奥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赶路,第三日清晨竟然就到了空蝉山的山脚。
仰头看去,从下而上空蝉山山脚是翠意葱茏绿树红花,越往上越是看不清,满眼的云雾氤氲寒风瑟瑟,如丝如缦地绕在山间,常年少见阳光。有时大风吹过,这才能看见掩在云雾和翠绿中的一点青砖白墙和屋角飞檐,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极上观。
极上观有两奇。
一奇奇在它的位置,它不在山腰不在山顶,偏偏倚着山壁建造,而栏杆甚多,凭栏而望就如临风化羽,只不过这般好心情是少有的,常人行至极上观无一不两股战战,手脚冰凉。
第二奇就是极上观的镇馆之宝五行宝莲了,五行宝莲叫做莲,其实是一颗果子,据说能解世上万种奇毒,活人吃了返老还童、耳清目明,死人吃了玉骨生肌、死而复生。正是因为这般宝物,被极上观珍藏在观内的白塔里,又有重重守护,旁人只听说过,连见都难得见一次,更别说拿它来做药引了。
淇奥收回观察的目光,周围空无一人他却开口说道:“你们在此守候,等我取回五行宝莲自然和你们汇合。”这话自然是对一直在暗处跟着的子夜和辰煜说的。
子夜和辰煜现了行踪,向前一步想要请求一起上去,还未来得及说话淇奥一伸手止住了两人的话语。
多年不见阳光的空蝉山这时候刚刚好有一束阳光穿过云层照了下来,子夜和辰煜只觉得眼前的那只手就像是冰雪雕成的一般,白的让人晃眼,抬眼看,淇奥整个人被阳光照亮,风轻轻吹动他的衣袍,宽大的衣袖鼓起,显出淇奥近日来愈发纤细的身子,长发只用了一根玉簪盘起,散下的发丝也随着风飘扬。
子夜和辰煜突然就噤了声,总是生怕这玉做似的公子被他们一个大声就被震碎了。
只不过他们眼里这个玉做的人自己可没有想那么多,缰绳一勒,迎着山风就向极上观奔去,转眼眼前只剩下随风而舞的树叶。
山路越往上面越是陡峭,要到极上观少不了路过一些断路峭壁。从山脚往上看还感觉不到凶险二字,走了大多半就已经不能低头了,看得人头晕目眩一个不小心就怕是要栽下去。马走着时四肢一直在战战兢兢,到了一个断壁处,不管怎么驱使,前面还跑得好好的,马一快要到了边缘就生生的停下步子,更别说想要骑马跃过去了。
淇奥试了几次,看了看日头,果断翻身下马,将马系在横生出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他打量着这一段断路的距离。
这会儿离极上观已没有多远的路程,不能在这停下了,白白可惜前一段的奔波忙碌。
心中主意已定,淇奥暗沉一口气,脚尖轻点,像一只雪鸢乘风振翅而起。
依照他的计算,凭借平地的力完全可以平稳的踩上悬崖的侧壁,只要定住身形,踩准侧壁的几块小凹凸就可以助他平安到达对面,而他也正像他计算的那样……
“淇奥!”
趴在桌边的宁子云被傲祁突如其来的大喊一吓,手中把玩着的核桃小珠“哐当”砸到了地上,他收起核桃小珠后连忙赶到床边:“恩人怎么了?”
傲祁眨了眨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沉沉的。
他刚刚在睡梦中,不知怎么的心里一惊,整个人像是在悬崖边一件踩空坠落下去,开口就喊出了淇奥的名字。原本以为只是梦而已,没想到醒过来后心里反而更加的慌,扑通扑通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傲祁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原本是长期卧床,这一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的坐了起来,头一阵阵的发晕,眼前一片黑暗里居然出现了一圈圈光怪陆离的光环,耳边也是嗡嗡的响个不停,根本听不见旁人与他说了些什么。
“恩人?恩人?”宁子云喊了两声,见傲祁没有什么反应,正想要出门叫寻骨风来看看,就见一丝血从傲祁的嘴角慢慢渗出,宁子云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双脚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但是就在此刻傲祁冰冷的手扣住了宁子云颤抖的手腕,他开口,从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浓浓的铁锈味,像是将死之人带来的地府之音:“通知戈乌……今天就要追上淇奥。”
山谷里的风要比平常猛烈许多,它呼啸着从山间刮过,那些花花草草,那些奇形怪状的树,被风吹得东摇西摆,一刻不得安宁。云被风吹散,又很快有新的云雾被风吹得聚集在着,那风还带着一丝凉意,被它吹过的云雾也变成凉飕飕的,丝丝缕缕一个劲往人的领口和袖子里钻。飞鸟贴着崖壁迅速的飞过,发出尖利的叫声,在崖壁上投下一片黑影。
又一阵狂风吹过,云雾变成海浪,涌起又落下,就连飞鸟投在崖壁上影子都有些颤抖。然而有一个人影,在狂风中,只有他是僵持在那一动不动的,像是紧紧贴在石壁上。
一只手,一只本应该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现在却伤痕累累,手指上被划破的细小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一点一点在肌肤上凝成血珠,又顺着手指滚落,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食指的指甲在慌乱中划过石壁,由于用力过猛碰撞劈裂,指甲翻了一半,露出里面细嫩的白惨惨的肉,被撕扯得有些血肉模糊。尽管如此,这只手死死抓住崖壁上唯一一块小小的着力点,连指甲也变得像白纸一样白,只因为全身的力量现在只靠这一只手支撑着。
淇奥低头看了看,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整个人现在全靠这一条手臂挂在崖壁上,偶尔罡风变得更加猛烈,就会控制不住的微微摇摆,这时候心脏也像是被悬在了高空中。
除此之外他也只还有左脚可以使出一些力来,另一只脚已经疼痛到麻木了,更别说能够用力起到什么帮助。
千算万算,淇奥没有想到就当他快到对面时,仅剩的几个落脚点里竟然有一个会突然碎裂,而踏上这个土块的右脚根本还来不及收回就已经由于碎裂的土块一脚踩到了崖壁上,脚腕由于惯性狠狠地崴了一下,随之整个人也就失去了平衡,若不是他奋力抓住了半块石头,此时此刻恐怕他已坠入悬崖一命呜呼了。
淇奥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好,这样的姿势保持得越久力气流失的越多,到最后恐怕真的要坠崖而亡了。他左脚试探着身下的崖壁,只希望能够有一个让他踩住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坑,那样他都有再次上去的可能。
手臂渐渐失去力气,伴随着又麻又疼的感觉。淇奥仰着头咬紧了牙,眼前渐渐模糊,细小的沙石掉落进眼里,他用力眨着眼,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的同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一齐顺着额角流下。顾不上被掀翻的指甲,淇奥五指更用力的抠住粗糙的崖壁,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与此同时将左脚伸的更长,寻找一个活着的可能。
一寸一寸试探着的左脚摸索着崖壁。山谷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他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肺部被冰冷的空气充斥,泛出腥甜的味道,手臂开始控制不住的大幅度颤抖,如同风中的烛焰。
左脚踩住一块浅浅的凹陷的那一刻带给淇奥的是巨大的希冀,他毫不犹豫的将力气全转移到了左脚上,奋力向上一蹬,如同一只冲天的凤凰翻身而起,上下颠倒后瞬间用左手代替了原本右脚的作用狠狠拍在突出的一块崖壁,借助反冲力几个翻转终于落到了对面的山路上,却又因为右脚使不上力几个踉跄最终以跪的姿势摔倒在地,小路上的碎石擦破膝盖的布料,沙子沾进了伤口里。
半个时辰后,这双膝盖跪在了极上观的门口的阶梯上。
门口的小童面带鄙夷的看了一眼这位直挺挺的跪在石阶下的少年,他雪白的面容,弱不胜衣,尽管一身狼狈却神情坚定。
来这求取五行宝莲的人他作为一个最低级的扫阶守门小童,应该是看得最多的了,这不过是进了极上观短短几年,人生百态酸甜苦辣他皆已看过,一开始还有些怜悯之心,到后来看多了一颗心也麻木不仁了,还觉得那些人太过贪心,人生老病死本是常态,何必来窥伺他们观里的珍宝。
他见过的人,多是武功高强的武者,或者带着侍卫的达官贵人,一个个在石阶下跪晕过去的也不是没有,有些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有些人花了大把金银奇珍异宝去求清虚道长,求不到的强抢,想当梁上君子偷了去的也曾有过,最后无一不是差点折在了天堑八方阵中。
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也就是个文弱书生,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勇气孤身一人来这求五行宝莲的,未免也太小看极上观了。
“喂,”从日头烈烈到日落西山,观里开始陆陆续续点上星星烛火,小童看这人身上已经受了伤,膝盖也是又红又肿,几次身体摇摇晃晃将要倒下,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就像是冰雕雪刻成的一样,没有生气白得像个死人,衬得乌黑的眉眼显出了一种彻骨的寒意,看久了让他也有些害怕,于是开口劝道,“五行宝莲是万万不可能给你的,有这份心思还不如在将死之人前……”多陪陪他四个字还没曾说出口,只见淇奥忽然抬头盯住他,那眼里是一片死寂,像是北方寒冬的夜,没有半点星光又透骨奇寒,那眼神仿佛是两道冰刃,要把他生生千刀万剐一般。
小童一时定住,心里无缘无故涌起一阵恐惶,他听到那个少年开口。
“我,独孤淇奥。”九天冰霜都凝结在了他这若有似无的言语中,明明声音已经虚弱得飘忽,似有似无,却像是一只手扼住了听见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是镶着刀刃的丝绸、裹了剧毒的花瓣,“跪的这半日,是表示我对清虚道长的尊敬。只不过那人是我要用命保住的人,等他救了回来要我跪几日来赎罪都不是问题。”
小童刚眨了一下眼,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风擦过自己脸颊,回过神来时背后的观内已是一片刀剑喧哗。
那个俊美的少年身着白衣,被落日镀上一层金黄,身姿轻盈动作舒展,优雅地宛如在深夜和瑰日的交融里盛开的一朵金黄的花,就连沾血的剑剑身泛起幽蓝的光,翘起的剑尖像是一笔流畅的水墨,血液沿着细长的剑身砸到土地里,一滴滴猩红是为这幅画增添的一点颜色而已。
五行宝莲放在观内最深处的白塔内,而淇奥已经冲破了前三道防线,第四道防线也堪堪可危,摔落在四周的道士们有些惊恐的看着这个他们本以为不值一提前来送死的少年,多少次如果少年的剑再偏一点,死的就是他们了。少年也并没有多好,身上的白衣沁出了一道道血痕,漆黑的眼珠里透出死寂的果敢,眼神悲壮而绝烈,整个人化作了天边的夕阳散发着毁灭的凌厉凄美,在黑暗里以怪异扭曲的阴暗美吸引着人们的注意。
明明是最洁白颜色,是天边的那一捧雪染就的羽衣仙袖,如今却成了黑与红的交织,黑是淇奥眼底比黑夜还要浓重的一笔墨,红是剑刃上充满了甜腻的血腥,忽而听得一声凤鸣长空划破天际,那裹着素布的长剑泛着幽幽的蓝光,挥动处如冰如霜,握住乳白的剑柄的手鲜血淋漓将剑柄也变得血红,一刺一挑一破瞬间打乱了训练有素的天堑八方阵,这种缜密的阵法最忌讳分毫的错乱,一招错失步步皆输,管你武术多高超,各个击破对于淇奥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起码,是对于没有崴了脚伤了手擦破膝盖的淇奥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