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许岸的岸(1 / 1)
隆冬时节,天气不甚稳定,晨间的文课结束之后,天竟像要下雨似的。负责武课的周统领传话过来说是今日便不上课了,于是南书房一众学生下学之后便纷纷离开了。
六皇子眼前儿的人面上都是难掩的喜色,欢喜的原因无外乎亲眼见着素来嚣张的太子殿下在新来的白太傅手里一而再再而三的吃暗亏。
刘尚书家的公子谄媚道:“殿下,这回太子这脸可算是丢的大了!”
六皇子冷笑:“岂止是丢脸,我看她迟早要让出东宫的位子!我原本只想着拿走书稿给她些难看,没想到这白太傅实在是厉害,把个太子整治的愣是不敢顶嘴了!真是奇了,这白太傅什么来历?”
“管她什么来历!”刘公子嬉笑着答。不想慕繁痛快瞪了他一眼,骂道:“傻子!我得好好查查这白月生的来历!”
慕九被罚的厉害,东宫之主照理不应当畏惧一个太傅,但在旁人看来,太子在白太傅面前,确实畏首畏尾,实在不像一个储君该有的作态。慕九对白太傅,却也实在不是畏惧,而是尊敬。
是以白太傅严令慕九今日晨课站着听时,慕九没有一句怨怼之言。白太傅斗胆停了太子殿下三天的课时,慕九也规规矩矩的认了罚。
见慕九态度尚且算作良好,白太傅才缓了口气道:“慕九,停课这三天,我可不是让你在宫里做个闲人!这一千遍书稿,我要你重抄!三天时间足够充裕了,但愿你能拿出叫我满意的课业!若然你不愿,也再不必来南书房听我训导,我也会自请告老还乡,你可听懂了?”
“学生懂了!”
以太傅之位,软禁东宫太子之尊,不可谓其不痴人说梦,可白月生却做到了!
太子被罚一事,也迅速传到了梁帝耳朵里,他正批阅奏折,闻言却不过轻轻一笑,赞道:“选来选去,果然还是选她做太子的老师才对!”
梁帝这话传出来,整个宫闱为之震动,白月生其人骤然间炙手可热起来。不少宫妃,大臣,皇子都意图拉拢,可这人对待这些好意却一视同仁——
礼物照单全收,人情一个不留!
外面白月生这里热热闹闹,栖梧宫慕九这里,却是凄凄惨惨的景象,殿内侍女只有揽绿一人。揽绿睁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替主子抱不平:
“这白太傅到底什么来路,只给了殿下一夜时间抄一千书稿,想也知道不可能完成,明摆着是逼着殿下您去找人帮忙,现下却还问起殿下您的不是来了!”
慕九见她义愤填膺的,倒像是挨罚的是她一般,不由笑道:“此事本宫是有些冤,但倒也不算特别冤。要非要找个人来出出气的话,也不是没有!”
“殿下,您在说什么呢,奴婢都晕了!”
“晕了便不要想了,替我研磨吧!”慕九一笑,铺开纸张,镇纸一压,提笔要写些什么,却不知从何书起,眼看要落下个墨点了,急急忙忙题下一笔,跃然纸上的赫然是一个“岸”
字。
许岸!
紫图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当夜告诉她书稿早已够了,恐就是算准了许岸好心代抄的会正好填补自己还未抄录完毕和丢失的数目。
满打满算,上交课业之前,自己是还差着一百余遍的。恰巧搁置在南书房的那三百遍栽到了慕繁的黑手里,这四百遍的缺口,竟正好让许岸的好心补了起来,当日才免过一打。
好不容易才在昨日理直气壮顶了许岸的慕九,此刻又觉得自个儿,理亏了!
“殿下!”揽绿一声惊呼,“这是您写的字?”
慕九看向她,点头道:“难不成是你写的?”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揽绿有些激动,“这字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奴婢虽不通文墨,都也觉得这字亦柔亦刚,比划间却,却.....”
“却什么?”
“哎呀!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好!”揽绿兴奋了会子,转而又疑惑问道:“只是为何偏偏只写了一个岸?”
“磨磨吧!”
见慕九不愿回答,揽绿也不敢多问,听话的开始磨磨。
岸,许岸的岸。却是慕九过不去的彼岸!
约摸记得前世,慕九也曾为许岸题字。她傻乎乎捧了自己写了上千遍才稍稍满意的一幅字相赠时,许岸反问她:“殿下,这是恩赐吗?”
慕九一愣,问:“为什么这样问?”
“殿下若说是赏赐,那许岸便不得不接,但若只是朋友间的相赠,我尚有回圜的余地?”
慕九摆摆手:“自然只是单纯想送你一幅字罢了!”
“我不要!”
“为什么?”
“太难看了!”
许岸那时多真诚,哪怕是嫌弃她的字,也嫌弃的表里如一。慕九刻意忘了何时起,他们二人之间失了这份诚挚。
好字需要持笔人苦练,需要时间沉淀,需要经历打磨,慕九如今终于写出一手饱含着沧桑的好字,却再不敢傻里傻气拿去给人糟践。重新活一遭到底是有好处的,首当其冲的好处便是明晓了什么事做起来既不合时宜,便不要再做,也清楚了什么感情,既无法克制它肆意疯长,便及早将它斩断,莫留下分毫念想。
宣纸上的岸字墨迹已干,慕九推开了镇纸,对着这幅字看了又看,揽绿奇怪的看着自家主子,紧接着却看她面色一冷,将这页纸撕作两半。
“殿下......”揽绿迟疑道。
“这幅字不算作好,碍眼,撕了干净!揽绿你收拾收拾,拿去烧了吧!”
“殿下.....”
“快去!”慕九声音淡淡的,却有不容抗拒的威严。揽绿收拾了正要下去,殿外太监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
“皇上驾到!”
慕九连忙起身出门迎驾,暮色沉沉,梁帝裹挟了一抹明黄而来,在夜色中叫人不敢忽视。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吧!”因着午后确实落了雨,梁帝穿的很是厚重,见着慕九下跪也没多说,径自走进殿内。慕九起身跟了进去,梁帝正瞧见揽绿拿着撕碎的那副字要退下,见着梁帝又忙不迭跪下。
“你手里拿的什么?”梁帝随口问了句,身旁的太监服侍他在暖和些的地方落座。揽绿才答:“回皇上,是殿下方才写的一幅字!”
“哦?”梁帝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太监依言从揽绿手上接过这幅字呈给梁帝,梁帝皱眉道:“怎么破了?”太监伴驾左右,立刻有眼力见儿的将纸拼好,梁帝扫一眼过去,眼睛立时亮了:“皇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