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浮舟(六)(1 / 1)
崇德元年四月十二,称帝第二日,追尊始祖为泽王,高祖为庆王,曾祖为昌王,祖为福王。尊□□哈赤谥号武皇帝,庙号□□,陵曰福陵;尊孟古姐姐谥号武皇后。追封族祖礼敦巴图鲁为武功郡王,追封功臣费英东为直义公,额亦都为弘毅公。
四月十五,遣返朝鲜使臣罗德宪、李廓二人,勒令朝鲜国王交出人质,否则兵临朝鲜。
四月二十三,论功封王,敕封大贝勒代善为和硕兄礼亲王,济尔哈朗为和硕郑亲王,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多铎为和硕豫亲王,豪格为和硕肃亲王,岳托为和硕成亲王,阿济格为多罗武英郡王,杜度为多罗安平贝勒,阿巴泰为多罗饶馀贝勒。
蒙古贝勒中,科尔沁巴达礼为和硕土谢图亲王,吴克善为和硕卓礼克图亲王,额哲为和硕亲王,布塔齐为多罗札萨克图郡王,曼珠习礼为多罗巴图鲁郡王,衮出斯巴图鲁为多罗达尔汉郡王,孙杜棱为多罗杜棱郡王,班第为多罗郡王,孔果尔为冰图王,东为多罗达尔汉戴青,俄木布为多罗达尔汉卓礼克图,古鲁思辖布为多罗杜棱,单把为达尔汉,耿格尔为多罗贝勒。
除此之外,还破格封赏三位汉姓亲王,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哈日珠拉系蒙古科尔沁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侍朕以来,壶仪攸著。朕登大宝,爰仿古制,册为东宫大福晋,关雎宫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册封的诏书很快赐达翔凤楼后的关雎宫,领着一众人等接了旨意,海兰珠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乌兰惊喜地拍手:“宸妃娘娘——格格,这‘宸’字实在是太好听了。”
乌宇莉也跟着掺和道:“我听范大学士说,汉人那个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皇帝在当妃子时也曾想用这个字做妃名,可是都因为宸字是很尊贵的字,被弹劾了。”
“满文“关睢”二字为“huwaliyasundoronggo”,意思是和顺温柔懂礼仪之人。大汗起得名字多好啊,只有咱们格格才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海兰珠却不言语,轻轻掬起梳妆盆中一汪潋滟的清水,慢慢洗去了铅华,似水流年,飞檐如梭,转眼已经步进这翔凤高台的红墙绿瓦已经两年……
她从草原的那一次浪漫相遇,到跨过战火硝烟的洗礼步入盛京关雎宫成为眷宠恩重的宸妃。
他爱她,从关雎宫的牌匾挂上的那天,就不曾有人怀疑过。
夜幕降临的时候,华灯初上,巍巍红墙绿瓦间,她闪到关雎宫的漆金大红柱后,故意躲着让他捉不到。
他带着一身疲惫,却没有玩乐的心情,只是拖罢靴子便上了炕。
然后轻轻低唤了声:“兰儿。”
她便善解人意地乖巧来到他的身边,不言语地倚在他的怀里。
皇太极轻轻地抚摸她丝滑的鬓角,缓缓将脸靠在爱人的额上。
彼此都没有言语,但却流转着相通的心意。
“我给你捶背好么?”她抬起首,却看到一双深思的眸子。“发生什么了?”
“我决定亲征朝鲜。”
她屏住呼吸,“要去多久。”
“不过几个月。”然而却一脸凝重。“近日的朝鲜使臣竟然敢在大殿上对我、对大清国不敬——如此嚣张跋扈,还不都是自以为靠着大明这座泰山,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新如今我大清国早已今非昔比!认清今后谁才是这天下执牛耳的一方!”
海兰珠阖上双眸,她不是不懂他的霸气他的抱负他的雄心万丈——
只是……
千言万语,所有担忧不安,到了嘴边竟只有三个字:“我等你。”
他轻轻地吻上她的唇,好半晌才道:“今天的册文,看到了么?”
她轻轻地颔首,不说话。
“喜欢么?”
“喜欢,宸妃的名字很美。”
“真的?”他皱了皱眉。“那么给爷笑个。”
她被他痞痞地模样逗乐了,伸手拨开被他点着额头的大掌。却不想被一把抓牢。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眸子,烁烁生光。不由得愣住。
“海兰珠,我知道——是我委屈你了。皇后的位子——”
不待他说完,她已经跳出他的怀。
她背着他,单薄的双肩有些轻轻地颤抖。
“我曾说过,我要的不是那些。”
他伸出手要抓她,却被一溜烟甩开。不觉有些做气,坐直了身喝到:
“还说没有生气?”
“我是生气。”她半侧着身子,倚在窗柩旁,旗头上的东珠映着暖色的烛光,闪耀出朦胧的光华。“你这次朝鲜一去,又不知要带回多少个美女来叫我姐姐。”
皇太极当下便明白过来,她这是还为着几个月前西宫福晋娜木钟归嫁的事做气。
记得娶娜木钟那天他还怕她委屈,一下朝没有管新福晋,就直奔进关雎宫,一路上还问起奴才兰福晋如何,只听得她什么事情也没有的在清宁宫坐了大半晌等等。哪知进了关雎宫才发现早已经窝在被子里睡下了。
他还是觉得不妥,果然掀开被子就瞧到早已哭成个泪人般的她。
粉红的胭脂在湿濡的锦缎中晕开,像是绽开了数朵桃花。散乱的发髻顺着炕沿披泻而下,流了一地的三千烦恼丝。他只觉得心也被揪痛了,紧紧地抱起她……
“我那日不是说了,从此后绝不再娶?”
她开始咬着牙不说话,瞧见他似乎真生了气,才又投降地坐到他身边。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宸字是什么意思。”
他转身便倒下,不理会她。
她去推他,却突然一把被按倒在炕上,细碎的轻吻接着落下来,像是绵绵的春雨,滋润着她的心。
想起他就要出征,数月的相思之苦提前的淹没了她,不觉伸出手紧紧地勾着他的宽厚健壮的背。
床榻缠绵间,只听他浑厚的□□道。
“小敖登,你明明知道的。”
宸——北极星,她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从草原的那一次浪漫相遇,就注定了这一生的痴缠……
第二日皇太极一醒来,竟发现海兰珠不在怀中。心急之下才瞧见她一身纯白色宽大的蒙古滚边毡毛袍子,正披着长发坐在北炕垂首绣着什么。
仔细看去,才发现她手里是只精美的鹿皮“法都”(满语:荷包)。那椭圆形的“法都”上绣着花花绿绿的吉祥物,上面用细细的皮带抽紧,下面则缀着明黄色鲜艳的穗子。
皇太极的目光不由得移向海兰珠看着“法都”的柔柔目光中皆是掩不住的小儿女情思,忽而静静地大殿外传来冗长的更鼓钟声。
海兰珠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只见皇太极却猛地一个冷颤,她才嫁来不清楚,盛京城内传来这样的更鼓声一向只有宗亲里有人亡故。
果不其然,一转眼的功夫便听门外的侍卫来报。
“皇上,皇后让奴才来传信,方儿个东配殿的继妃没了。”
海兰珠睁大眼,锐利的针蓦地扎入指腹。点点殷红落在法都上,缓缓绽开……
继妃乌拉那拉氏——不正是豪格的额娘?
乌拉那拉氏去的并不突然,她的病自年前便已经入了膏肓,肺痨在人们眼里来看并不亚于天花的可怕。
她自四贝勒的时候便随了他,二十多年的日子除了皇长子豪格外并无所处,在众妃中为人和善,荣辱不惊,生前身后尽已化为一声长叹。
海兰珠在漫天逝雪的送葬队伍中仰起头。感觉那些人,那些事,所有的过往就此葬送在这白皑皑的天地间……
大清建立之处后宫本就种种事务繁杂,如今又加之继妃的丧事,哲哲为此操劳病倒。皇太极终日忙于前朝国务,后宫除了清宁宫,便众人俯首指看关雎宫。海兰珠只有硬着头皮一肩扛起了善后的工作。
她为此忙的连绣完剩下“法都”的时间都没有,皇帝亲征的队伍便已出行。那日当阵列号角想起时,她只来得及攀上翔凤楼,在举目的八杆大旗中,默默地目送丈夫的御驾远去。回过神才发现,手中紧紧攥着的半个未送得及给他的“法都”。
其实自从嫁来之处已经有了这些心理准备,在这乱世动荡的年代,八旗的哪个妇孺不是一如这般?父妻总是聚少离多,父兄子侄一年四季有大半去了战场……沙场上多少男儿马革裹尸,只为换得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的一方霸主。
除了眼泪,这一次她想要用努力来换回有朝一日他归来时的笑容……
这一日清晨,因为是继妃出殡的日子。翔凤楼上各宫早早升了灯,肆虐了一夜的西风伴着雪花不时飘零,一片凄清。
萨满们头戴尖帽,缀五色纸条,外悬小镜,身穿布裙,腰系铜铃,击鼓而舞,口中念念有辞。
循着礼法,队伍从东配宫出发丧葬,入殡后众嫔妃和贝勒级别的福晋又纷纷辗转到了肃亲王豪格的府邸慰问。
海兰珠算是代表着大清国最高的五宫来参见了丧礼,就继妃乌拉那拉氏的地位来说,也算给足了面子。
祭堂里满目凄清的苍白,萧瑟狼藉似乎成了这个冬季的唯一色彩。海兰珠不知坐了多久,回过神后环望,只见院子里两侧树一杆子,高一丈五尺左右,上挂布幡,幡长九尺,用红布与里布做成,幡的头尾用黑布,中间四条红布。记得出殡时,许多福晋争抢幡上的布给小阿哥做衣服,相传可以避邪和不作恶梦。然而,却被豪格瞪视的怒目制止住。想来,那些原是他肃亲王府上的福晋。又想到豪格性情乖僻,如今没了额娘,身边连个贴心的人也没有,不由得叹息。
诺大的祭堂里,豪格一身缟素地立在正前方,不时和宗室们寒暄,脸上虽未甚悲伤,但眼角分明挂着逃不开这冷冬的冰霜。
忽而发觉什么般,那一双黑眸冷不防朝海兰珠瞅来,她一个冷颤转开首。
也许他也发觉了,这些年,她始终未敢直视过他的眼。
只见一个下人在豪格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顿时变了脸色,告退而下。
这时海兰珠终是坐不住了,望了望诡谲的天色,正想告辞。转念一直未见肃亲王福晋哈达那拉氏出迎,问了问奴才才知是病倒了。想起豪格突变的脸色,怕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念着身份,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内堂探望。
经过侧园的时候,竟然听见有呜咽声自墙后传过,接下来一个奴才撞了上来,逃命般大喊着:“王爷!饶命啊……饶命!”
只见豪格怒红着眼,正提着刀追砍着一个包衣奴才。身后若干侍女则围着一个木板痛哭。
“给我抓住他!”豪格一声怒喝,侍卫便死死摁住了那逃命的奴才。
海兰珠站稳身子后转身便要走,却被喝住。
“站住!”豪格皱了皱眉头。“谁叫你来这里的?”
她气不打一处来。“没人叫我来,敢情要是知道贝勒…王爷是在虐杀下人,就是打死我也绝不会来。”
“住口!你知道什么!”
突然一个侍女大呼。“王爷!不得了了,庶福晋她…她还有气儿!”海兰珠走上前一步,只见一个身着素面暗花袍子的女人正惨白着脸不安稳地躺在“七星板”上。长发纠结散落在满是落雪的地面上,卷曲成一个漩涡。身下隐隐有殷红的血色渲染开来,一瓣瓣缓缓绽开来,远远看去竟是触目惊心。
当海兰珠看到那女子的脸庞时,不由得呼吸一窒。
如果说妹妹布木布泰和自己有六分像,那么这个女子便是八分。
她转身便朝着豪格怒道:“你——”
豪格的脸色阴晴不定,手腕一转便剁掉了求饶奴才的一只手腕。
“去告诉你主子,庶福晋她还活着!只要我还没死,她就甭想一手遮天!”
接着众人便一窝蜂的拥入屋子,血渍赫然淅沥地拖了一路。
“你的福晋她……”海兰珠最见不得别人受罪,不由得皱眉问道。
豪格冷笑,洞悉一切般缓缓低语:“没什么……不过是小产。”
她咬牙:“你这个冷酷的男人!”
他挑起一眉,用指腹仔细拭去刀刃上的血珠。
“冷酷?”他似乎毫不在意。“这话从宸妃娘娘口中说出倒真教我汗颜。”
“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你!”他将大刀一挥,地上便传来噼啪地震响,可见这刀“的确”分量。“难道你的心是铁石么?在看到了穆珠的容貌后你还肯这般无动于衷?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无关轻重?我对你——”
“王爷!”海兰珠大声喝止他,只觉头皮发麻。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间——“你的福晋在里面叫你呢……”
豪格冷着脸,愣是不吱声。
对视了好半晌,她终于支持不住地低唤。“求求你——”快离开吧。
他的眼神满是复杂,冷漠又疼惜着,疼惜又着实恨着。反反复复翻搅着不知是何种感情,唯有这揪心的疼如此真实,让他几乎窒息般地需求,只要看她,就无法自抑地失控!无关任何理由和欲念,他就是无法移开视线!
僵持之中,突然一个下人来报。
“王爷,正福晋有请宸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