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相思(十九)(1 / 1)
回关雎宫的一路走的极辛苦,那口烟的后劲简直比之十数坛老酿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股子轻飘飘的轻松仿佛只是一瞬而过的错觉,她只觉自己此刻被无数双手强硬地向下拉!
“呜——”她腹部突然传来剧烈的绞痛,吓得乌兰搀扶的手也剧烈颤抖起来。
“格格!要不要我去叫御医来瞧瞧?——你的脸色很慎人!”
海兰珠缓缓点着头,气喘吁吁地半撑在茶几旁。乌兰喊了几声别的奴才的名字,却久不见回应。急得她咬碎银牙:“这群贱蹄子!平日里只会穷忙叨,关键时刻全没了影儿!”
“大概…大概是都去欢庆了,今天、今天大汗刚下的令……”
“格格!”乌兰一副快哭的样子。“您忍着,我去找大汗!”
海兰珠刚要叫住她,乌兰已经一个闪身消失在门后,她挣扎着终于倒在了炕上,柔软的被褥却只传来冰凉的气息,大殿没有生火,只有幽幽冷月透出的黯淡光亮穿透细细的窗缝,她咬着牙盯着身前的窗子,那一轮明月的光晕亮得刺眼。
她想着皇太极一会可能要从这扇窗前走过,回到她的身边,便静下了心忍着疼痛等待。
突然“吱吱”的细微声响传进耳朵,她心想一定又是殿神路过的声音,便皱眉像大门看去。
冷月的魅光打在一张冷漠的脸上,半面是暗半面是明,深邃的五官在光亮阴影衬托下立体到陌生。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门槛前,无关任何人的傲慢神态,却又倔强得异常熟悉的表情——一时间仿佛“那个人”复生在了她的眼前一般,惊得她倒抽口气。
“……豪格!”
她又惊又怒,一时间忘了腹痛,冷汗渗出全身,想要挣扎却终究抵不过他的力气,一股子馥郁的酒气刺鼻而来,她蓦地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根源是什么——
他像葛尔泰,那个令她窒息的男人!
此刻宁静得仿佛连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极不情愿这样的气氛,可越是挣扎,他的禁锢越深!
“刚才...你为什么不看我?”豪格低哑的唇在她的耳侧压迫而来。
她不知为何到了这种时刻反而镇静下来。
“大汗很快便会来,贝勒爷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住口!”暗云忽而浮走,月光跳跃出夜的深沉,这一室如银瀑般月色彻凉的冷清,她的脸突然明亮起来,肌肤如瓷骨般纯白无瑕,黑缎般的乌发整齐地梳成平髻,他想起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盛装的样子。
其实从她进入宴席的第一刻,他便无法移开目光。他也知这是不对的,她现在是“那个人”名正言顺的宠姬,而不是当初闯入军帐,让他惊艳的那个她;也不是毫无关系,可以让他婚嫁的女子。
他除了拼命用酒麻醉自己外别无他法,可越是这般他越觉得自己懦弱。无可抑制的悲伤仿佛要无边无际的淹没他,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他怕自己会发疯,于是借口遛马,遁离尘嚣。
他想远离红尘,怎奈红尘不远……
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女人,他越是靠近,她越是远离。就如同水月镜花,他来不及伸手,便已消逝。
豪格想着,心中的不甘与怨愤越发狠了。
“你现如今可真是风光了,先是让他亲口说你‘红颜如玉’,传得八旗上下都知道科尔沁部新来的美人福晋都25岁了,竟还把大金国汗迷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关雎宫’,竟然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着迎你!现在你把他弄得不像个汗王倒像个诗人,从没有一个福晋,是这般当着家宴宣布娶纳的,你还没嫁来就这般‘非同一般’,心中怕是乐疯了吧!”
海兰珠紧紧掐住他的肩,十指深陷,腹痛的下坠感越发强烈,痛得她连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可是豪格的话这般伤人,她怎么也忍不下。
“不许……你侮辱他!”
豪格终于察觉她的异样。
“你怎么了?”
“走开——”她想推开他,却失手抓伤了他的脸。一时间更加心急,本能地遮住脸,生怕他还手。“不要打我!”
豪格却只是看着她,眼际浮出哀伤。
他紧紧抱住她,喃喃道:“你不要怕,我不会打你,我要带你回府。我绝不会让你痛,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救你...我会一辈子待你好,海兰珠,你做我的福晋好么?”
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可表情却出奇的认真,让她一时无法辨清。
“皇太极——皇太极?”失去力气的海兰珠低喃着,唯有这个名字才是她心底最大的支撑。
“住口!跟我回府!”豪格冷冷的扛起了身下柔软的娇躯, 阔步向前,海兰珠用力踹到豪格前胸,他却无动于衷。“豪格——”腹痛一阵阵突袭,海兰珠闷哼一声:“放...我下来。”
豪格听出不对,立刻改成横抱。
她脚一落地便不顾腹痛地转身拼命冲向殿门,豪格惊怒之际,用力抽出腰后的马鞭——
海兰珠只觉背后的肌肉如被人硬生生撕裂,布料破碎的声音以及一阵轰隆的耳鸣后,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如风中凋零的玫瑰,缓缓倒在大殿沁凉的地面。豪格惊吼一声便要冲上前,而就在此刻隆踏的脚步声蓦地响起。
一抹金黄马褂下摆闪过殿门,直直冲向地上的海兰珠。
“这是怎么回事?!”皇太极怒吼地瞪向所有人。
随后而至的人们,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
海兰珠紧闭着苍白的唇,软软的身子仿佛没有灵魂般歪倒在皇太极的怀里。他蓦地想起去年征察哈尔时她病重的样子,不由心痛如绞。
“兰儿!兰儿,你不要吓我!”下摆突然湿濡冰凉,伸手一摸,他惊得险些背过气去。
殷红的血水,缓缓蜿蜒开来。
御医上前号过脉,一个得瑟跪了下来。
“大汗——福晋这可是‘滑胎’之召!”
“什么!”皇太极瞪大眼。“不可能!”
跪在地上的豪格怔愣地瞪大眼——惊怒,不甘和心疼一闪而过。
他突然一个踉跄用力地磕了下去,头深深埋在的双臂间,许久没有抬起。
海兰珠只觉此刻四肢五胲如同断线的木偶,想要抬起却怎么也用不上力,甚至连睁开眼给他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也办不到。下身越发的湿冷,她感觉得到有东西正不断的下坠,冷冷地流下泪来。她一直不知,幸福原来是这般脆弱……
皇太极的怒吼犹再继续,他震怒的样子像似吃人的老虎,帝王的怒火排山倒海。
“兰儿有什么闪失,你们都给我赔命!”
“大汗!大汗——福晋的胎保不住啊!”
“谁说保胎了!我只要大人!”皇太极瞪红了眼,愤怒地抓起手边的茶杯,用力掼在地上。他冲到她的身边,心如焚烧。“到底是怎么回事!豪格!”
豪格确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失了魂魄一般。
哲哲缓缓踏了进来,安抚道:“汗王,侍女告诉我,刚才关雎宫有刺客行刺,是大贝勒遇巧救了海兰珠,只可惜动了胎气——”
跪在不远处的乌兰支支吾吾地不敢吭声,畏惧地看了一眼哲哲后,只是泪流满面地一径瞧着自己的主子。
皇太极根本不信,换了往日他必然当场查个一清二楚,可此时此刻他的全部睿智都被海兰珠苍白的脸碾得粉碎!她明明在宴席上还是好好的,为何仅是一阵茶的功夫,便已这般不堪!
“大汗,请问兰福晋是曾否用过什么不洁的东西?”
皇太极骤然抬头:“你是说有人谋害兰儿!?”
哲哲缓缓挑起眉。“额得,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乱说。在大汗面前说话可得仔细——”
名叫额得的御医忙不迭磕头谢罪。
“乌兰,你来说。你家主子都吃用了些什么不干净的——”
“除了例份的,就只有……”
“说!”哲哲冷冷瞪视一眼。
乌兰一个颤抖大叫道:“主子抽了‘阿芙蓉’——”
“都给我住口!”皇太极暴喝一声。“你们这些个‘下作东西’,统统给我滚出‘关雎宫’!”
众人立刻各自鸟兽散,有些胆量气度的只是行了礼才离开。年轻的庄妃布木布泰搀扶着脸色铁青的哲哲,走到门槛的时候,不禁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
哲哲踩着花盆底,雍容华贵地往清宁宫回走。身后跟着一大群嫔妃命妇,却除了衣料“窸窣”的细小摩擦声,无人敢发出杂音。
她眯细着眸子,侧首淡淡看了眼布木布泰。突然开口:“大汗这是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布木布泰微笑着不语,“姑姑,您应该留下安慰大汗。他是离不开您的。”
“你这张小嘴真是甜——只可惜我明白的很……”
“这宫里,没有人可以替代您的。”
哲哲突然停下步子,仔细地抚摸凸出的肚子,细长的凤眼闪过一丝阴郁。
“是啊,绝对没有。”
“海兰珠——”
突然关雎宫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震得所有人心惊胆跳。
哲哲冷冷地道:“愣什么,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