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相思(十三)(1 / 1)
腰闪了,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漠南的四月春寒料峭,大风伤草,马多死。
她每一次睁开眼,都是不同的风景,而哥哥总是说,那是因为人心境的不同。
她病了很久很久,可是这次睁开眼后却什么也看不到。
哥哥叹息:海兰珠,你是真的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她不知道,只是不停的哭,可是越是哭头越是疼,然后越头疼,烧越是不肯退。
因此,她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怒吼。
偶尔想着他常这样发脾气不好,惦记着要说,却又总念着念着便睡去。
他抱着她的手是颤抖的,连带着这份恐惧也颤入了她的灵魂。
葛尔泰的噩耗来的很快,尽管所有人极力隐瞒,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那一刻她停止了哭,只是在他的怀中软倒下去。
很沉、很沉的一场梦,原来这就是他的终点。
她就此病入膏肓,军医的束手无策,由最初的偶感风寒变为心焦之症,再骨髓,疾到腠理,无疑绝已。
皇太极昼日不分地守在榻旁,连军事要务也是就地处理。不过短短三日,竟已明显苍老。
"大汗……如若福晋这几日突然醒来,怕就是'回光返照',切勿过于哀痛--"老军医诺诺道。
他红着眼睛,仿佛地狱的恶鬼。"再胡说八道仔细我先砍你人头来祭旗!兰儿是不会扔下我一个的,都给我滚!"他虽这样吼着,可是着实是怕。除了让人仿若窒息的拥抱,他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无助,他不是神,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爱的发狂。
突然想起科尔沁初遇的那个晚上,他在叶赫城外的母亲墓前捉到了这一生最闪亮的星星。
她一头乌亮的发披散着星月般的光芒,耀眼夺目地闯进了他的视线,再也无法忘记。
她是在天神给他的礼物,谁也不能抢走!哪怕是她自己。
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她真的醒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双颊也不试以往丰盈,微微凹陷下去,她瘦的这样可怜,看在他的眼里直让人心酸。
"我听到您的马头琴声了。
"我还是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故事好似很长,他只讲到一半便不讲了。
"我还要听。"
"明天、明天我继续给你讲。所以,你要快好起来。"他尽量让她觉得牵挂。
"可我,怕是不成了。"她的唇上没有血色,泪水瞬间滴落,却连拭去的力气也没有。
"你死,我也死!"
她一惊。"不要胡说!您还有大金、还有八旗将士、还有……"
"没了你,那些还有什么用!"他突然朝榻旁的柱子上撞去,满头鲜血。血污模糊了他的面容,可是眸子却是亮闪闪的。"你死,我也死!"
她来不及阻止,只是摇头。
"记得把我送回科尔沁--"
"兰儿!"他抱着她的腰,哭的像个孩子。"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救救我们的爱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您没错,错的是老天,只怪我们相遇太晚。"
"不、不晚--我们还有一生!"
可是一生又有多长?
"我好累了……"她笑着,声音却是颤抖的。
他的心也随着抖动,夜快沉了,可是他的恐惧却越来越深……
他绝望地无所适从,海兰珠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永远不会再睁开。
"你欠他的,你用你的命还。可是,你欠我呢?兰儿--"
他哽咽的时候,吴克善正来求见。
"大汗,哈日珠啦妹妹是个薄命的人儿,但得大汗如此深情相待,也不枉此生了。我昨夜做了个梦,她知道自己福浅无法跟着大汗,便托我说想要回科尔沁。"
皇太极自是不肯,吴克善无可奈何之际又道。"大汗,这里是个让她的伤心的地方,而我听草原上的老人说,人之病理纠结于心,哈日珠啦终日面对此情此景,试问又如何不病?"
皇太极还是摇头。
"大汗,您还不明白么--爱一个人,并不等于要拥有她!您的爱太让人窒息了!"
皇太极全身一颤,吴克善不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是明白了。
"你……你记得一路全心全意照顾好她……"
"大汗,她是我的妹妹。"吴克善接下来的话让自己不敢看他的眼。"若是…若是不幸中途人没了,我…我也会把她葬回家乡的草原下。"
皇太极仔细地抚摸怀中人的双颊,他记得一切曾那样美好,他们相遇之初一切都是快乐的,甚至是痛……
"兰儿,我不会让一切就这样结束,你要等我。"
"大汗,风沙大了--"
皇太极唯有用尽全部的力气和决心才能将怀中的这份柔软交到吴克善手中,他起身徘徊了几圈,只觉心中郁闷难耐,却咬牙终究离开了大帐。
车马一路出了很远,关外的长风吹走浮云,碧空尽,路荡荡,人飘飘……
海兰珠忽然听到了悠长的马头琴声,半梦半醒中早已泪流满面。
大概,大概都是梦吧。
……
吴克善回头看去,马蹄潇潇处,一个一马,皆是孤独。
"那是,豪格贝勒?"
"乌兰,放下帘子。"
马鞭高扬,前路漫漫……
天聪六年(明崇祯五年,1632)四月初一,皇太极率军离沈阳,西征林丹汗,适值辽河水涨,人马浮水而过,两昼夜始渡完。沿途蒙古各部贝勒纷纷遵奉率兵从征谕旨前来相会,到十二比来会者有喀喇沁、土默特、喀喇车里克、伊苏忒、扎鲁特、敖汉、奈曼、阿禄、巴林、科尔沁等部及北边蒙古诸部奥巴等数十位贝勒,均献酒献马,汗设大宴相待。
四月十六日,金汗召集各贝勒,嘉奖踊跃遵命之贝勒,训斥怠缓之人。皇太极谕:"朕以察哈尔不道,整旅往征,先期谕令尔等率本部兵来会。今尔等所领之兵,多寡不齐,迟速亦异,惟科尔沁部土谢图额驸奥巴率来军士甚多,又不惜所蓄马匹,散给部众,疾驰来会","足见立心诚意,忧乐相同,朕甚嘉之"。至于吴克善的行动,则使"朕心不甚欢乐"。扎鲁特部诸贝勒,"尚属实心效力",敖汉、奈曼诸贝勒,亦"较优,然也未为尽善"。巴林诸贝勒似尚畏惧察哈尔,且"吝惜马匹,怠缓不前",阿禄诸贝勒"深受林丹汗之欺凌,乃此次并不思仗朕之力以复仇,而不多发兵马","仅以一旅之师勉强应命","应俟班师日议罪"。各贝勒皆叩首受命。
皇太极下令,日夜兼程,直取林丹汗住地,一举荡平察哈尔。四月二十二日,大军过兴安岭,行军已达一千三百多里(从沈阳算起)。但是,连一个察哈尔人也未看到,原来镶黄旗固山额真达尔哈家的两名旧蒙古人,于十八日夜间潜盗良马六匹,飞奔察哈尔,通知金兵大举来攻。
"林丹汗闻之大惧,遍谕部众,弃本土而奔,遣入赴归化城(今年蒙□□),驱富民及牲畜尽渡黄河。察哈尔国人仓卒逃遁,一切辎重,皆委之而去。"皇太极知悉此情,谕领兵诸贝勒大臣:"察哈尔知我整旅而来,必不敢交锋,追愈急,则彼遁愈远,我军马疲粮竭,不如且赴归化城暂住"。
于是大军向归化城前进。五月二十三日,至木鲁哈喇克沁,分兵两翼,左翼以贝勒阿济格为帅,率科尔沁土谢图额驸奥巴及巴林、扎鲁特、喀喇沁、土默特、阿禄等部兵一万,往掠大同、宣府边外一带察哈尔部民;右翼命济尔哈朗、岳托、德格类、萨哈廉、多尔衮、多铎、豪格等贝勒领兵二万,往掠归化城黄河一带部民;汗与大贝勒代善、贝勒莽古尔泰统大军继进。二十七日获悉,林丹汗闻金兵入境,惊慌失措,"尽携部民、牲畜、财物,渡黄河以遁,所遗止穷民耳"。这一天,大军行驰七百里,西至黄河木纳汉山,东至宣府,自归化城南及明国边境,"所在居民逃匿者,悉俘之,归附者,编为户口"。
一些蒙古人逃入明境沙河堡,皇太极致书堡中明将,索取逃人,称:"我北征察哈尔,穷追四十一日,擒其哨卒讯之,云已星夜逃去","我欲收其部民,因还兵克归化城","近闻察哈尔所遗人畜财物,为尔等收留,当一一归还于我。否则,自取祸患。"明将大惊,立即送还逃入蒙古及欲赏与林丹汗之财物,计有男妇三百二十名、牲畜一千余及所赏纳缎布帛六千余匹。宣府守将亦将犒赏察哈尔汗所财物存在张家口者,全部献出,计缎布及虎豹狐獭等皮共一万二千五百匹(张)。明宣府巡抚、总兵又遵金汗谕旨,议和通市,赠献黄金、白银、蟒缎、布匹、茶叶数千(匹、两、包)。六月二十四日,大军扎营于张家口外喀喇把尔噶孙,"列三十营,联络四十里"。分略各路大兵,"所至村堡,悉焚其庐舍,弃其粮糗,各籍所俘获,以闻于上,共计人口牲畜十万有余"。
皇太极认为此战目的基本达到,遂统军东返,于七月二十四日回到沈阳。此行往返万余里,历时三个月零二十六天,虽未生擒林丹汗,但已给其以致命打击,逼其丢弃本土远逃,察哈尔部分崩瓦解。林丹汗率残部星夜逃往西藏,"臣民素苦其暴虐,抗违不行",原有三十余万部众,途中逃散者十之七八。
时值天聪六年,战事暂告一段落。
……
天聪七年 盛京
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春日里的娇艳争相开放,汇聚成一片片春意豁然的景象。万紫千红,都不及翔凤楼后那金碧辉煌五间十一檩硬山式建筑的后宫充满绮丽的胭脂色彩。
当年老汗王□□哈赤迁都沈阳修建了这盛京皇宫,到新汗皇太极时又进行翻新和扩建,就在翻新这后宫时,在房基处挖出一石碑,石碑上赫然怵目地写着"灭爱新觉罗者叶赫那拉",这曾让新汗王为之吃惊不小,便下令在此建翔凤楼,以告慰祖训。
大红琉璃瓦下的蓝面金匾方正的用满汉文书写着"清宁宫"三个大字。这正是去年同崇政殿一起建筑而成的新殿。
从口袋房的门槛进来,便可看到炕上女主人愁眉不展的模样。
哲哲一身深蓝色旗服,箍着高圆髻。庄重而沉稳,却又不失柔美。她记得他说过,这样很衬她的身份地位。
对,她是大福晋。
自十五岁嫁来,一晃二十年,唯一不便的除了他给他的她的地位与三个格格,便一无所有。
哲哲叹了口气,轻轻吹凉递上的□□。
侍女诺恩吉雅走上来细细道:"大妃,庄妃娘娘来见。"
"哦?快叫进来吧。"哲哲喜笑颜开,果不然走进来一个腰身圆滚的美貌少妇,只见她身体丰腴,面容秀美精致却少了几分风情,或许是因为妊辰的辛苦,庄重的样子颇有哲哲的风韵。
庄妃一身水绿镶蓝的醒目色旗装,箍着两把头,更显她年轻的资本,这点,是哲哲万万比之不及的。
哲哲只看到庄妃的肚子,笑道:"才四个月就这样大?这次一定是个哈哈济!"
庄妃小心地行了个万福。"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
"咱娘俩还客气些什么?"哲哲扶起侄女,自从布木布泰八年前嫁来,哲哲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在这诺大的皇宫唯有眼前人才是她的至亲和寄托。"我说布木布泰,姑姑老了,大汗来清宁宫的次数是屈指可数,对我也是秋风过耳。你这是第三胎了--可要争口气!就算不为科尔沁也拼着对门那新宠的扎鲁特氏!"博尔济吉特氏卓玛,蒙古扎鲁特部落贝勒戴青的女儿,去年刚迎娶便封为仅次哲哲的东宫福晋,而十三岁便嫁来且添了两个格格给大汗的布木布泰却只是西宫,卓玛福晋并不是甚美,却有着漂亮抚媚的舞姿,很得大汗宠爱。与西宫妃布木布泰几乎同时怀孕。
"姑姑,您放心吧。"庄妃淡淡笑着,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小布木布泰,你又在想什么坏事了?"哲哲戏谑道。
"姑姑,我听说大汗今儿个晚上会来清宁宫,有件事情您跟大汗提一提,如若成了甚好,但不成--"
"哦,你倒是说说甚么事情。"
"您也知道去年海兰珠姐姐没了丈夫后大病一场,哥哥把她从察哈尔接回科尔沁,现在她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您看看给她找个好的丈夫再嫁如何?"
"这倒也是件好事。"哲哲慈笑道。"你今天来,怕是已经有了好的人选了吧。"
"这事这不怕您笑话,豪格贝勒的福晋今天来我那儿,托我来当个媒人,跟您说--您是大妃,自有大妃的威仪,不只是宫里的,下面的也怕着您。"
"也只有你这机灵鬼才不怕我。"哲哲叹道。"这是好事啊,豪格是大汗长子,军功高,也是阿哥们中声望最高的。海兰珠要是真的成了他福晋那是顶好的前途--只是,怕是委屈了海兰珠做侧福晋,她是个可怜人,出身世家,却总是没捞到正位。"
庄妃忙不迭接到,"我刚才也是这样说的,您猜猜豪格贝勒什么意思?他竟然说如果把海兰珠嫁来,他让她当大福晋!"
"可是豪格有大福晋了啊!"哲哲瞪眼。"没记错的话那可是老汗王的莽古济公主家二格格。"
"……是啊。"庄妃勾起唇角。"自古女人的命,还不都在爷儿们手中?我也是凭着贝勒这份情,才答应下来。姐姐受了这么多苦,不能再选错了。"
"算了他们年纪相当,身份也极配。"
"可不是!"
夜里的时候,哲哲对皇太极提起这件亲事,却换来一阵怒喝--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愤怒的他。
"豪格?他这是妄想!"
"大汗?"哲哲带着一行奴才惊地跪在了地上。"大汗息怒,这件亲事可有何不妥?"她袖下的十指紧紧攥着衣料,这样丝滑绸子,怎样攥手指也终是汗湿地向下滑--却比不上她此刻的心跌的更快!
皇太极刚要再说什么,却抱着头半躺下炕。哲哲一见便知是他这去年征察哈尔回来后烙下的头痛病又犯了,忙不迭吩咐奴才递上药,却被汗王一把推开。
"大汗!您疼的紧,为什么却从不吃这止疼的药丸呢?"
"我对天神发过誓的!"
"誓?"她是头一回听说。"什么誓?"
"这种事你也管得?"皇太极冷哼,心情很是恶劣。他一向心情不好,不、应该说是方才从哲哲口中听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后,心情便没由来开始变遭。
"她的身子看来是真的好了,真真叫好的一个彻底--竟然已经开始想着再嫁!"皇太极似自言自语,却又似说给哲哲听。
哲哲吹着头,装做没听到,心里却早已半凉。
"哲哲,科尔沁来京省亲的日子快到了吧?"
哲哲诺诺回应是。皇太极的头还是疼,可是心里怒火更甚。
"这次,叫吴克善把他妹妹一起带来!"
哲哲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大胆道:"大汗,这件婚事不妥就算了。若是您嫌弃海兰珠配不上皇长子--就甭让人家白跑一趟的好。"
"你叫她来,我自有安排!"皇太极说罢就要离开,哲哲想留,却很明白是留不住他的。
皇太极临走撂下狠话。"海兰珠不来,所有人都不用来了!"
哲哲猛地一惊,已经是人去楼空。
诺恩吉雅忙搀着主子坐下,好半晌才听她喃喃道:"天神啊,原来原来一直都不是布木布泰--此玉非彼玉啊。"